葉蔓姍不知道,此種場景之下,她究竟是該選擇認識他,還是選擇裝作不認識。那長長的,垂到了鎖骨的舌頭,她活到現在,也隻見過一次,就是在陰陽渡的接待大廳裏。


    這貨,就是那個來了兩三次,每次都叫著換路引的吊死鬼。


    它怎麽會在這裏?而且還誘拐兒童?葉蔓姍看著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裏,似是對兩人的到來感到詫異萬分。


    安娜可不認識麵前的吊死鬼。她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一站,高舉著聖潔的十字架,對著吊死鬼就要念動她所謂的馬太福音。葉蔓姍見狀,提著刀就站在了她的前麵,攔住了她接下來的舉動。安娜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是怎麽意思。


    其實葉蔓姍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攔住安娜。或許是她的內心作祟,總希望這世上的鬼,本心都是好的。可她手中的刀卻橫了起來,看起來不像是拉架,倒像是想要親自出手的模樣。


    吊死鬼一看葉蔓姍這副架勢,當即就跪倒在了地上。


    “姑,姑奶奶,誤會......都是誤會啊!”


    季良一看麵前兩人的裝束,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陰陽渡。他再一看葉蔓姍的模樣,雖說隻見過一次,可她給他留下的印象,可是著實不淺。好多年都沒見過這麽靦腆的鬼差了,能不印象深刻嗎!隻是,他怎麽也想不到,他印象裏那個見了鬼都害怕得臉色煞白的女孩子,如今正冷著臉橫刀對著他。這可讓他說些什麽好?是說付雪調教的用心,愣生生把一朵嬌滴滴的茉莉,調教成了臘月寒冬裏挺立的臘梅?


    “蔓姍?”


    “沒事的,安娜姐,他我認識。他有咱們陰陽渡的路引。”葉蔓姍雖然嘴上說著放鬆,可她的手依舊緊握著。握著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顯然做好了隨時進攻的準備。


    安娜看著葉蔓姍詭異地轉過身,可那刀卻是依舊對著吊死鬼,連一絲絲的挪動都沒有。她的心裏忽然覺得有些發飄。自己踏入這一行很長時間了,已經很久都沒有感受到恐懼了。葉蔓姍臉上的神色淡然,甚至還笑了笑。可她的身體,卻做出了完全不一致的舉動,儼然是想要致他死地的架勢。


    徐華的臉色也變了。葉蔓姍太遲鈍了,遲鈍到竟然都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


    季良跪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嚇得竟然都有些不敢說話。他藏了藏自己的長舌頭,一張老臉拉得老長。他還特意整了整自己頭上戴著的圓頂小帽兒,那腦門兒後麵的長辮子倒是梳得一絲不苟的,可惜所有人的關注點,都沒有在他腦後的小辮兒上。


    “各,各位。這真是個誤會啊!”


    “誤會?那這些孩子是怎麽回事兒?你可別告訴我,他們是自己跑來的。”徐華向安娜遞了一個眼神,安娜立刻就心領神會了。她沒有點出葉蔓姍的異常,反而看向了季良,出言質問道。


    “......還真是,他們自己來的。”季良心裏苦啊!他閑得沒事兒幹,怎麽也不會去招惹別人啊!


    “......”安娜顯然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結果。這不是開玩笑嘛?合著她們費了那麽大勁,就是為了跑來搞笑的?她還真就不信邪了,孩子調皮也就罷了,這大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吧!


    “那這三個成年人呢?”


    “也是,也是自己下來的。”季良唯恐和自己扯上一點兒關係,趕忙解釋了個清楚。


    “......然後你就把門關上了是吧!”


    季良看了安娜一眼,這洋妞兒怎麽腦回路和常人不一樣呢?怪不得是個蠻夷,許是這蠻夷腦子都不太好使。


    “這個真不怪我,這門年久失修,早就壞了!要不是你們把門弄開,他們現在還被關在裏麵呢!”


    “......”


    “那你為什麽在這兒?”


    “我就是死在這兒的,我還能去哪兒?”季良看著安娜的眼神兒有些不善了,這個女人算是怎麽回事兒?怎麽老是問一些廢話呢!這些都在材料上寫著呢,有什麽不知道的,都不能看上一眼嗎?


    安娜怎麽也想不到,到了最後,竟然會是這麽個結果。


    葉蔓姍也是覺得好笑。


    “那讀書聲是怎麽回事兒?”


    季良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兒,他雖說是個鬼,可生前怎麽說也是個秀才。肚子裏不論怎麽說,都還算有些墨水的。


    “閑來無事,又出不去,自然要教他們些東西。說起來,書這種東西,用來打發時間最好不過。”


    “......”


    不知是不是被小孩子的哭聲擾的有些心煩意亂,安娜這會兒隻覺得自己思緒老是斷片兒。她快步走到了那幾個大人的身前,他們都護在自己孩子身前,警惕地看著突然走來的安娜。


    這個反應在安娜看來,全然沒有什麽問題。


    “別緊張,我就是想要問一下,那個吊死鬼,說得可都是真的。”


    “是,是真的。你是什麽人?修女?還是神父?”那成年人顯然是緊張得厲害,活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的鬼,能不緊張嗎?這鬼長得嚇人不說,居然還讓他們背書,搞得跟個什麽儀式似的。他還以為這次必死無疑了呢!


    他不知道修女和神父能不能對付華夏的鬼,可眼見著人家都過來了,試試總歸也是好的。現在哪怕是一絲絲希望,也要牢牢抓緊了。可他剛打算上前,卻看到那他給予了希望的修女往後退了一步。


    他臉上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安娜的眼睛眯了起來,她靜靜打量著麵前的眾人,緩緩抓緊了自己手中的十字架。在她的眼中,那中年男子的身上,升騰著淡淡的死氣。


    她猛然想起了葉蔓姍的異狀,心中當下就覺得有些棘手起來。葉蔓姍,竟是被敵人控製了?可是,敵人是誰?那個吊死鬼,身上確實有著陰陽渡路引的氣息,既然能擁有路引,必然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他也被控製了嗎?那徐華呢?她下意識看向了徐華,卻見後者微微對著她擺了擺頭。


    徐華自然能夠了解安娜的想法。他看著安娜,麵上拂過一絲的無可奈何。這女人的腦洞,怕是比她的胸都大。這葉蔓姍變得異常,是人家記憶重疊整合,所必然經曆的一個過程。還被控製了!要是鬼差這麽容易被別人控製,那還不如去死呢!不過徐華顯然也看出了些問題。這裏發生的一切,斷然不會像吊死鬼說得那般簡單。


    這裏的孩子和大人的身上,全都裹著死氣,若是說他們已經死了,可他們確實還活著,三魂七魄都在,無一缺失。可要說他們還活著,可命數也不長久了。從那身上包裹的死氣濃度來看,若是放任不管的話,誰都活不過七日。他看向了一旁仍舊戰戰兢兢的吊死鬼,眼中懷疑之色一閃而逝。


    擁有路引,並不代表就一定不會做壞事。


    “難得門打開了,先送他們出去吧!”季良看了看眾人,不明白為什麽門都打開了,他們反而不走了。


    安娜臉上一滯,她還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被鬼趕著走的一天。


    “走!”她衝著那幾人擺了擺頭,示意讓眾人走在前麵。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孩子先按耐不住對自由的渴望,率先朝著門口兒跑去。


    安娜招呼著眾人從門口兒魚貫而出,徐華靜靜站在門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的季良。他正在陪著笑,同眾人一一告別。


    這鬼也未免太會做人了!


    葉蔓姍也想走,可她剛要抬腳,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事到如今,她終於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兒。她抬頭就向安娜看去,卻發現那叫季良的吊死鬼身後猛然騰起一股衝天的黑氣。


    “安娜姐小心!”她和她距離實在是太遠了,除了出聲提醒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徐華一直留心著季良,哪裏會任由他放肆,直接提劍對著季良就是一劍削下。七星劍帶著明黃色的光華,直直衝著季良的腦袋就削了下來。


    那黑氣猛然一震,一直憨笑著的季良半個嘴角兒微微一勾,抬起手直直架住了斜劈而下的七星劍。他笑得很邪。半邊臉是憨直,半邊臉是邪魅。徐華眯起了自己的雙眼,一聲冷哼,震退了邪笑著的季良。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他平舉著自己的劍,看著季良臉上的憨直,變成了一陣錯愕。而另外的半邊臉,卻是笑得更加歡暢了。


    安娜轉過了身子,看著麵前好似在玩變臉的季良,猛然後退了兩步。


    季良臉上的錯愕,終究漸漸化為了一陣無奈。他也笑了,隻是笑得很無奈。這副模樣,誰看到都行,可他唯獨不願意陰陽渡看到。


    “季清風,你給我滾回去!”


    一張臉,一半是季良,一半是季清風。


    葉蔓姍看到了,看到了黑氣之中,那絲絲潔白的儒雅之氣。


    “讓我滾?你怎麽不滾?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若不是老子,你豈能還活得如此逍遙自在。”


    “我寧願去死!”季良這話倒是說得決絕異常。可那半邊的邪魅,卻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來。


    “你個假道學,若是真那麽想死,怎麽又會變成鬼呢?”


    季良不想與之爭辯,一陣潔白溫潤的光芒泛起,漸漸和那身後的黑氣分庭抗禮起來。


    “季良,你敢!”那絲絲的黑氣在白色的光芒之下快速的消融,好似初雪遇到了豔陽。


    季良的臉色很不好看,他費勁心思積攢的力量,就在這麽一次壓製之中,再次被消耗了三分之一。他麵上閃過一絲苦澀,二十年,別說二十年,他還能有幾個一年呢?


    他合上了自己的雙眼,一張老臉上滿是解脫的神色。再也不用偽裝了,再也不用做違心的事情了。陰陽渡的人到了,那麽他的期限也就到了。可是為什麽,總覺得有些不甘呢?明明苦苦掙紮了那麽多年,早知一定會踏上這條路,那他幾十年的堅持,又意義何在?


    他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再次留戀的看了一眼這間密室。看看那長長的條凳,長長的桌子。還有厚厚的,古色古香的書卷。它們曾經是他的一切,現在也依舊是他的一切。真的很不舍啊!一百多年的光景,本應是難熬至極的。可現在想來,卻好似就像昨日的光景。


    “給我點兒時間吧!”他看向了徐華,目光之中滿是哀求之色,他實在是有些放不下的。徐華還未說話,葉蔓姍便開口答應了。他隻好閉上了自己的嘴巴,因為他不知道此時主導著說這句話的,究竟是葉蔓姍,還是屠師翡翠。季良感激的看了葉蔓姍一眼,緩慢走到了桌子前,將孩子們弄亂的書,一一歸置整齊。他的動作很溫柔,就像是對待自己的情人一樣。


    季良的臉上再也沒了奉承討好的神情,反而是挺直了腰板兒,臉上也多出了些肅穆。


    “清風學院,是我給這學堂起的名字。”他抹了一把自己老臉上的淚水,“我是清末的舉人,除了識文斷字,也就沒什麽本事了。當時我為了躲避戰亂,流落到了鎮子裏。左右也沒親人,然後便在大家的接濟之下,在這裏住下了。這一住,就是三十年!”


    時過境遷,往日裏的是是非非都成了昨日,他實在是想不起什麽了,反而總惦記著別人的好。那時的裏正知道他是個舉人,便讓鄉親們出力,替他修了這麽一個學堂。這裏麵的回廊設計,還是裏正托人弄得,為得就是能夠讓孩子在學堂裏,能有一個躲避戰亂的地方。


    這房子修得確實不錯,也確實幫助他們不少人,躲過了戰爭的侵襲。


    可人心這種東西,卻是難測得很。


    他半輩子教書育人,卻沒成想,最後竟會被自己的學生,逼得在這密室裏懸梁自盡。


    怨恨嗎?教了他識文斷字的本領,卻忘了教會他如何做人。忘恩負義,說得便是這種人吧!


    當眾人將他圍起的時候,他一個文弱書生,如何能敵得過門外幾十號的軍閥部隊呢?所以他悟了,其實死,也就是那麽回事兒!


    或許也正是由於他的這個想法,所以在他死後,便誕生出了季清風。


    他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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