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妮兒被擠到了樹根下麵。她手上抱著一隻枕頭。踉蹌的擠到了人堆邊緣,險些站不穩。仰頭就看到個身材極為高挑的背影,那個背對著的青年說:“一斤豆粕換三斤奶,就是這個道理。”


    “三十頭牛,你一天得多少斤?照這麽吃,奶錢都養不活這些牛。”


    “苞穀紅薯,哪一個不能摻著喂了?你倒是說說。”


    聽到身後的動靜,青年回過頭,不耐煩的往後麵瞟了一眼。四妮兒戰戰兢兢的退後了一步。聽到他說:“老任,後勤來了。你找小燕安頓一下。”


    “這人是誰呀。”


    大妮的臉湊過來,在看到青年的時候,明顯的愣了一下,她抱著一床薄棉絮,身後的管理人員老張已經過來打招呼了。鍾母喊住女兒。她腳步停下來。沒上前去打招呼,倉皇的往後跑。


    幾個人跟著老張的後麵走。他一邊介紹沿路:“這兒是咱們食堂,這是宿舍。農場偏遠,姑娘隻有小燕一個。她是技術人員。也住在新樓房裏。”


    鍾母臉上含笑。


    鍾家幾個姑娘都好奇的四處打量,那邊的聲音不疾不徐的緩緩說:“記分員就是會計,姓曹,你過去得先去找找她人。這一片挨著山坡,以前聽人說晚上還有狼呢,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了?”


    說:“我都好多年沒聽說有狼了。”


    那個聲音也笑了:“是呀,咱們村子越來越大,樹呢,就越砍越少,那些畜生都被咱們趕跑了。”好像說了一個笑話,老張臉上笑嗬嗬的。擰頭說:“現在後勤人就你一個女人,廠長就安排你住在小燕的隔壁。食堂每個月管三頓飯。都從你公分裏扣。”


    四妮兒心裏嘀咕,怪不得沒人來,離村子一個多鍾的路,去鎮上要兩三個鍾頭(騎驢的情況下)真過來上班就和親人分隔兩地,徹底與世隔絕了。來這上班不是孤寡人士就是勞改分子。


    鍾母的樣子確有興趣。她不是很在意離家遠。


    這兩年夫妻關係大不如前。鍾父年紀大了還不如以前,屬於越活越糊塗狀態。在這種情況下。鍾母就把全部精神都剛到了兒子身上了。


    第二個原因就是她從小就習慣幹活,受傷以後鍾母就成了半個勞力。不能掙多少工分,刨除口糧說不定還要貼補錢。因而她的心裏很不踏實。


    現在奶牛場的政策好。一天搞八個公分,鍾母便覺得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說著,三妮兒就扯了扯鍾母的袖子,低頭小聲說:“娘,我想上廁所。”


    鍾母皺了眉頭,又不好意思的去問老張:“勞駕您,廁所怎麽走呢?這孩子要上廁所。”


    老張不以為意,他隨手指了指說:“哪裏有廁所。廁所就那棟辦公樓有,這會兒廠長不在,門都關著哩。”他說完,好像突然想到什麽,一拍腦袋大喊:“哎呀,忘了。牛棚那兒搭了個廁所,還是那幫臭老九瞎搞的,你直接過去就是了。”


    說完,就指著在右側一片草棚裏。那片草棚被風吹得搖搖欲墜,挨著就是牛棚。(其實也差不多)鍾母連忙抱著三妮兒就去上廁所了。剩下四妮兒被大姐牽著手。她問道:


    “姐,你看那兒!”


    她指著草棚,裏麵還蹲著一個年級約莫五十的老頭子。佝僂著腰背。縮在一團咳嗽。人也長得很瘦弱,全身上下沒有二兩肉。很可憐的樣子。他每咳一聲,仿佛整個腰背彎的更深了。老張見了不以為意,他擺擺手,不屑一顧的說:


    “這人就是倒黴,你們也不用管,勞改的東西,能是什麽好人呢?咱們不能和這種壞分子扯上關係。”


    “再說,就他一個人這麽嬌貴?來了兩三年,越老越沒用。連活兒也幹不了,全靠他那個徒弟給飯吃。”


    話裏話外,對老頭身份的嫌棄隻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他幹不了活,現在還要靠人養。在農村裏,是很瞧不起這樣的人。


    大妮皺了眉頭,她不理老張,把包袱放下,小跑著往牛棚跑去。四妮兒阻攔不及,看到她已經解開包袱裏的一個搪瓷杯子。小心翼翼的掀開蓋子。又湊到老人的跟前說:“老爺爺,你喝口水潤潤嗓子,這是枇杷水。很止咳的。”她半跪在地上。黃泥被膝蓋碾碎了。沾著滿褲子都是。搪瓷碗裏的水晃悠了兩下,清澈的照著她光潔的臉上。


    忽然的,那老頭就動了一下,聲音嫌惡的說:“你離我遠點。”


    語氣很不客氣,大妮兒被嚇得一抖,她沒什麽脾氣,聽到這話下意識就想往後退去。可是那老頭說完,又咳的天崩地裂。好像下一秒連肺都要嘔出來了。嚇得她一巴掌往老頭子背上拍。可惜她拍打的姿勢很不協調,那老頭子眼皮子一翻,差點把她給推出去。


    大妮身子一個不穩。她斜斜的往後仰去。右手撐在地上,重重的在砂石的地上刮了一道。


    四妮兒一看大姐叫個老頭推倒了,生氣的跑上前去扶住了大妮兒。


    “你脾氣怎麽這麽差,別人難道不是好心?”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四妮兒沒有回頭。聽到那個腳步聲近了,在身後停了下來。她看到老頭子眼皮似乎動了一下。這時候大妮鼓足了勇氣說:


    “大爺,您趕緊喝口枇杷水。我家水缸可幹淨了一點兒也不髒的。”


    她說完,聽到身後悶悶的笑聲。一個溫熱的手掌將她穩穩的拖起來。站在旁邊的四妮兒立刻警惕的看著這個人。他腳步邁過兩人。徑直走向老頭。蹲在他身旁仔細的替他擦拭了嘴角流下來的汁水。


    大妮兒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人就是剛才在門口和人爭論的那個男人。他個頭高大。站在她麵前便顯得十分具有威脅力。穿著一件無袖的褂子,路出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


    大妮看了,心裏有點害怕。她利索的爬起來。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就準備走。


    青年攔住了她,又從她手裏接過了瓷缸,手腳粗暴的往老頭嘴裏灌。


    那老頭力氣那裏能和一個成年人相比。他嘰裏呱啦的咒罵都被咽下去。連嘴角邊溢出的汁水都快打濕了領口。青年見碗裏見底,飛快的抄起瓷缸往大妮手上一扔。抱起老頭子往棚子裏麵走.....


    大妮嚇呆了。


    那個老頭喘息一口氣,就大聲的罵起來了:“臭小子!敢教訓我起來了。你瞧我幹嘛!我愛怎麽地怎麽地。”


    四妮兒終於忍不住了,指著老頭背影就喊道:“你怎麽這樣,人家可是好心呢!”她的話很快就消失在空氣中。那兩個人鑽進棚子裏以後,就消失了蹤影。兩個姑娘站在棚子前麵傻愣著。忽然的,涼風吹過,四妮打了一個哆嗦。


    大妮說:“你看他,也挺可憐的樣子。我聽說勞改的都派到了很遠的地方,咱這兒離他家該有好遠的吧......”她往深處想,就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了。


    四妮兒仰著頭,看到不遠處的棚子下,那個青年的身影正抵在木柱子後麵。他一條腿尖抵著地。嘴上叼著根最便宜的兩毛七的“豐收”煙。盯著那群奶牛看。


    她回過神來,手就被人牽住了,原來是如廁回來的三妮兒,她皺著鼻子跑過來說:“娘屋子都鋪好了。咱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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