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土屋裏,連地磚都被撅起來。別說其餘的東西了。碗櫥裏一點米勸都撒在了地上。三兒往廚房一看,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怎麽也起不來了...


    入眼的地方,櫥櫃都被砸了稀巴爛。總歸是打砸的多。除卻笨重的幾個陶碗。其餘的家什也紛紛糟了難。


    更糟糕的是,這幫人居然駕著大妮就往外跑,嘴裏還嚷嚷著遊街!


    她頭頂被扣上一個尖尖的白帽子,推搡的出去了。


    見姐姐這麽被人羞辱,三妮兒氣的頭頂冒煙,“嗷”的一聲就衝了上去,被鍾老太死活攔住,她對著掙紮的跟頭牛一樣的孫女罵道:“你也想去遊街啊!你要命啦!”


    說完泣不成聲的喊道:“你被打死了,你娘找誰說理去啊!”


    三妮兒被抓住,恨恨的摸了一把臉:“憑啥啊!憑啥砸俺們吶!奶!我不是鬧事。”她跺跺腳,又往大妮被抓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火急火燎的推開旁邊的人往前掙紮。被鍾老太按住腦袋。


    “四妮還在大哥那!”


    這時候,二妮突然喊道,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剛才兵荒馬亂,又是接連發生意外,三兒一直帶著兒子,卻忘了小女兒也跟著被帶走了,一下子就晃了晃,又撐著膝蓋站起來,往院子外跑了兩步。


    她焦急的說道:“找黨支書!咱們找大隊長!娘,你去問問七叔吧!”


    鍾老爹突然推開她說:“我跟七哥說!”


    隻有他才跟老一輩的有點把交情,往日幾代人沿襲下的關係,因為這世道的世易時移,竟然會變成這樣,哪怕如此,他也並不覺得七叔會看他幾分薄麵替鍾家說情。一時間……他心裏複雜難言。


    得趕緊把大妮弄出來,他這麽想道。說完人就跑到了劉家叩門。剛瞄到他人影就急忙抓住那人說道:


    “七哥,不得了了,那幫兔崽子把俺們家大妮拉去批啦!你快去看看!”


    “急啥子?究竟什麽事情你好好說。我都沒聽見。”劉七叔叼著一根煙頭眯著眼說:“誰帶頭抓人啦?”


    “不知道,是村學校裏的娃娃。一窩蜂湧到家裏,說我們家藏了四舊!真是冤枉人啊”


    劉七叔頓了頓,又莫名的看了鍾老爹一眼:“也早跟你們家說過,東西趁早扔了得了,留個話柄給人,這不是活該教人不放過你們家。”


    他想到當年捐家產的鍾家,其實大部分的物件都不算啥,畢竟連青磚瓦片的大宅子都讓出去了。還有什麽玩意兒值得這麽鬧騰?


    以前鍾家好歹還拿了個“土改積極分子”,又被當作先進代表,縣裏還發過獎狀。是怎麽說都理直氣壯的。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氣氛就變成了這樣。連帶對他們家有些寬容的村裏人,也變得越發不講理起來。審這個,批那個。哪來的這麽多地主哩!


    說是地主,現在一個村裏生活,也都是粗布麻衣,哪裏有啥子分別。


    劉七叔嘴角發苦,他腳下生風。正好看到祠堂裏一夥人正熱火朝天的審人,又定睛一看,跪在地上的不久是鍾大妮!還有手裏抱著的孩子!


    四周一群紅小bing還在熱熱鬧鬧的起哄,劉七叔一下便停下來腳。心裏略微一想,對著前頭的那個女孩子說道:“孫桂香,你們搞什麽這麽大響聲?給我停下來。”說完,就上前去,旁邊站著的孩子們各頭有大有小,偏偏還很不講道理的樣子:


    “七叔,你別妨礙我們審訓這些臭老九,對待敵人要向寒風一樣無情!”


    劉七叔突然覺得一陣頭疼。


    大妮兒臉上身上都是腳印,她還記得護著妹妹,隻是當中這樣折騰了一路,她心裏也一陣倉惶和驚怒,指著其中一個黑臉的女娃娃說道:“你是水響姐。”又扭過頭對另一個男孩說道:“你是剛子哥”


    她眼淚吧嗒直掉:“咱們一個村長大,我是啥人你們不知道?怎麽好賴不分?我家做啥事兒了你們不肯放過?”說完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懷裏的鍾四妮兒好似感覺到了姐姐的情緒,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這兩聲音一個尖銳一個刺耳,此起彼伏的環繞著整個祠堂,驚著外麵海棠樹樹梢上鳥兒亂飛。


    這話讓一部分學生漸漸的停下來,沉默的看著大妮,她盯著一身腳印子慢吞吞的斜坐在地麵上,她們大多頭腦發熱,起哄的欺負起大妮來,聽到這句話,有些心裏藏不住事情的,立馬臉色漲紅,不知道怎麽反駁她。隻能愣愣的站在那頭。


    “是啊,她們家好像也沒幹啥壞事?”


    不隻是她這樣想,其他男孩女孩,尤其是年紀小一些的,壓根不懂事,隻是跟著熱鬧竄過來,手舞足蹈添亂。劉七叔看了一眼眾人,知道這時候該自己出場,於是咳嗽了一聲,大搖大擺的走上前,又不緊不慢的坐在檀木的椅子上,理了理衣角,就這麽盯著村裏那些小蘿卜頭....


    畢竟都是孩子,被他這樣盯著,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有些意識到了什麽的,早就不敢說話了。全都往後麵縮著頭。


    這樣也抵不過日日夜夜開會pi鬥留下來的戾氣,根植在男女老少的心底裏,從小就接受這一套的思路,奉行的也是粗暴的那一套。


    尤其信奉的那幾個小朋友立刻鼓起了腮幫子,表示對大隊長這樣“包庇”的行為十分不滿。


    “咱們隊現在是什麽時候?!都在忙著搶收,槍種秋糧,可咱們隊倒是好!一個個光顧著批鬥,地裏活兒都不幹了,就出來打砸。到時候我看咱們隊公糧交不交的上,你們吶,就等著糧食從天上掉下來吧。”


    他說完,又恨鐵不成鋼的指著縮在裏麵的吳二狗:“我說你幹嘛呢?!躲什麽躲,給我出來!”


    被嶽丈一叫喚,吳二狗嚇得一跳,他也很快就冷靜下來,硬著頭皮說道:“怎麽不對,要以批判的心態麵對四舊,批判封建!我沒做錯!我們都是響應號召,緊跟步伐!


    話沒說完,就聽到劉七叔橫著眼過去:“那你倒是搜著啥了?也給我看看,我跟你一起批鬥老鍾家!”


    這話一說,吳二狗也熄火了。


    說來她們心虛,別說搜了一通,裏裏外外都趴了一便,竟然都沒有找到什麽不該有的東西,這讓很多村裏孩子心虛不說,又十分的泄氣.....


    證據沒找到,麵對著嶽丈,吳二狗又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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