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凡人若有機緣,便能修成神通,可飛天,善變化,力能撕虎,壽元綿長,一怒則仗劍殺人,超然在上,國法不能製裁,世人稱其為修士。


    修士由來已久,有史記載以來,一千八百多年,然而,世間修士沒有一人能夠長生不死,有明文可查,壽數最長者,不過二百九十九歲。


    當今天下,國號為奉,世稱大奉朝,帝都奉京,已是四朝古都,天子腳下,百姓安居。


    京城東街是繁華集市,正是夏末,綠意仍濃。


    酒樓、書鋪、胭脂鋪,青樓楚館、各色小攤雜布。


    賣藝人,讀書人、富家子弟,短衣苦力、青皮無賴魚龍混雜,緞麵雙抬小轎與牛馬大車爭行吵罵,管弦絲竹,女子嬌嗔,喝彩歡笑,賣身葬父哭聲,吃食熱氣,女子胭脂味,粗漢子的汗味彼此混著,一派喧囂。


    牆根下,一個說書攤前十分冷清,唯一的聽客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長衫布衣,喝一大碗苦茶,嗑一堆黑皮白瓤的瓜子,手邊放著一個小泥偶,黃泥捏成,五官勉強分明,但做工十分粗糙,扔在街上都沒人撿。


    說書人是個枯瘦的盲目老者,聲音沙啞,不討人喜,講的是道聽途說的修士誌怪故事,漏洞百出,但青年聽的津津有味,瓜子加茶水一共花了三文錢,味道不錯。


    老人此刻正在講狐精。


    “世上有機緣的人,能修神通當神仙,那麽禽獸草木,得了天地造化,便也能成化作人形,禽獸之中,狐狸是有靈性的,而狐狸之中又以那白狐最靈,它修一百年就吞一百年日月精華,則多長一條白尾,長出第二條尾的白狐,可變女子,婀娜多姿,最會迷人,極有道行.......”


    男子無聲一笑,透出一絲驕傲,禽獸草木吸收日月精華修煉,頂多隻是區區精怪,縱使苦修五百年,在他全盛時期也可翻手鎮壓,哪有什麽道行?


    又聽老頭繼續頓挫講道:“此後每多一尾,則多添一種能耐......等到長全九尾,就是那九尾白狐,便能飛升成仙,長生不死嘞...今日老頭就給各位講一段,俏狐精夜會書生成姻緣。”


    啪!清脆醒木一聲敲,正文開講:話說前朝永定四十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咳聲響起,由輕到重,到後來咳聲竟壓過老人的說書聲,盲目老人頓住,濁眼睛無神,有些疑惑。


    聽書的年輕男人麵色蒼白,看了眼捂嘴那隻手,掌中一片血漬,他無聲苦笑,食指輕叩桌麵,眨眼之間,一道微弱清光閃動,光芒裹著一顆瓜子彈進老人手邊的瓷碗裏,發出清脆碰撞聲,定睛細看,那顆瓜子已變作一粒小小金子,黃澄澄成色十足。


    這男人竟是個修士。


    施展一次點金術後,男人臉色更加蒼白,笑著向說書人道歉:“不好意思,剛才一口茶喝急了,嗆了肺,老先生您繼續,我從小就愛聽這些女鬼,女妖的故事...不過麻煩您講快些,我時間不多了,可否不要這些鋪墊,直接詳細講講狐精和書生是咋夜宿的...”


    他才說了幾句,就感到喉頭腥熱,又一股血湧上來,來不及咽下,順嘴角淌出,滴在桌上的瓜子堆裏,把幾粒白瓤的薄皮瓜子染的一片猩紅,十分刺目。


    年輕男人不以為意,呷了口茶,茶水混著血吞進肚子,在瓜子堆裏撚起一顆幹淨的繼續嗑,聽說書。


    老人聽覺敏銳,聽見金子和碗底的磕碰聲,知道得了賞,雖不知多少,但起碼今日三餐有著,自然心情大好,語氣都輕快幾分,稍稍沉吟,便略去前文不表,開口道:“卻說,那日夜半三更,李府門外,有一女子,款款而來....”


    一人說書一人聽,沒多少工夫,書便講完,盲目老人例行以一段貫文收尾。


    “人人都說修行好,長生世間無煩惱,兩袖習習清風生,欲歸去,去看天上紅袖招。”


    到了這時候,他對麵的年輕人,已是七竅流血,麵目迷糊,血多的染紅了座下土壤,引來數人圍觀,竊竊私語,男人此刻聽到長生二字,心中泛起一絲怨恨不甘,想道:


    “這世界修士,無論人類還是禽獸草木,都沒長生可言,俱是蒼天下的一隻隻螻蟻,幾十、上百年修行,隻為【它們】做了嫁衣,實在可悲。”


    “我從現代穿越而來,本該是此世間第一個長生之人,卻不想一步踏錯,錯過天命造化,此後步步皆錯,才隱約觸及壽元秘密,可惜無力抗爭,蹉跎掙紮白白辛苦,若重來一次,我必定能超脫。”


    知道大限來臨,謝山也不忘將那隻小泥人揣進懷裏,他拚著形神俱滅才把這玩意拿到手,卻沒機會研究其中玄機了。


    刹那,一陣無名風起,年輕男人耳畔傳來一陣陣非人類的古怪笑聲,幾個呼吸之間,他形神俱滅。


    圍觀眾人,隻看到男人的身體如塵土般隨風而去,從手掌開始,一點點在眼前消散無形,圍觀的凡俗百姓無不驚駭。


    久久沉默之後,不知是誰率先喊了句:“仙人啊!”然後跪拜下去。


    接下來無論男女老少,都爭相接踵叩拜,以為是神仙飛升,長跪之人綿延,布滿整條帝都東街。


    .......


    大奉昭明十八年,修士謝山,死於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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