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淩子良一怔,定定看著夜絳洛的肚子,“大哥他……”


    “我懷了他的孩子。”夜絳洛看著淩子良,慢慢彎腰,抱膝,將自己縮成一團,護著肚子裏的那點期盼,喃喃道:“君卿不在了,他不會回來了,我有了他的骨肉,我要為他生下來……為他報仇,為他洛恨,為他……繼續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懷孕的消息是在帝都,守了晏君卿屍身幾天幾夜,她終於倒下去,生不附體,卻被告知有了身孕……


    那一刻,到底是多讓她生死難言……她那麽愛著君卿,愛到了骨子裏,甚至將天下江山都許給他……


    君卿卻死了。


    她卻懷有身孕。


    這個孩子,是君卿留給她最後的希望。


    孩子在,君卿便在。


    那麽幼小的生命,安安穩穩,悄悄地在她身體裏生根發芽……就算君卿看不見,就算君卿感覺不到,可是孩子是真真實實存在的,那麽鮮活地告訴她,這些年來恩愛都是真的。


    晏君卿是真的。


    孩子,也是真的。


    淩子良怔怔地,一言不發。


    良久之後,馬車行到皇家別院,淩子良握緊玉笛,輕輕說道:“那道聖旨,是你下的嗎,是你利用大哥嗎?”


    “是朕下的聖旨。”夜絳洛慢慢看著他,“朕是南晉皇帝,這場征戰,朕有朕的立場,大沉不滅,不死不休。”


    “……”淩子良深吸一口氣,幽紫的瞳眸錯開視線,“我以為我錯了,可是我沒錯,陛下是皇帝,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大哥錯了,一開始就錯了,我也錯了,以為陛下與皇上是不同的,其實……陛下與皇上一樣,隻不過,皇上為了得到大哥可以傾盡江山,陛下為了江山可以犧牲大哥,僅此而已。”


    說完,他朝夜絳洛低頭行禮,轉身自馬車急速掠出。


    夜絳洛單手捂著小腹,在暖榻上低低垂眸。


    那聖旨,是她下的。


    可內容……並不是她的原話——這些,她不想告訴任何人,包括淩子良。


    君卿不在了,她的委屈又何必讓別人知道。


    淩子良誤會她,誤會便誤會吧,除了君卿,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隻有君卿不可以,隻有君卿不能……


    明明是要他全身而退的旨意,明明是命令他安然回朝的期盼,為什麽會變成死局?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為什麽君卿寧願一死,為什麽淩折蕭要逼死君卿,為什麽淩子良的眼中沒有絲毫悲痛,為什麽……這一切都像場夢。


    夢醒了,晏君卿還在,看著她,看著孩子。


    晏君卿,真的死了嗎?


    他……


    他那般風華絕代,怎麽會輕易死去……


    晏君卿,到底在何方?


    君卿……你知道我有了你的骨肉嗎?


    君卿……你舍得我為你征戰沙場嗎?


    君卿……


    君卿……


    【上部,完結】


    時刻堅定,菜菜是親媽!


    小狐狸必須幸福,男小三、女小三必須死一死!


    咱是寵文,咱驕傲!


    ……這不是完結,明天繼續,相爺,你家小狐狸要給你生寶寶啦!!


    天下驟變,烽煙再起。


    南晉女帝夜絳洛禦駕親征,先取充城,後逼明州,鐵血手腕不亞於她的生母,那位統領著大半天下的傳奇女帝,夜素。


    狼煙燒遍了天陸版圖,三國鼎立,膠著苦戰。


    夜絳洛領兵北伐,夜醉壁出關攻敵,誓要誅滅沉國軒轅!


    這場仗足足打了兩個月,大沉苦苦支撐,守住了明州的底線,夜絳洛瘋狂進攻,大半明州城都快坍塌了,偏偏女帝就是不肯罷手,大沉守城艱難,朝上議和的奏本都能壓垮龍案,奈何淩折蕭臉色陰沉,一句“寧可城破,絕不議和”,要與夜絳洛拚死一戰。


    十月出兵,兩個月轉眼即過,年關將至,夜絳洛暫時罷手,算是給了兩國飽受戰火洗禮的百姓一點安慰。


    夜絳洛一直坐鎮充城,年夜那晚,她一個人裹著狐裘,孤獨地靠在城樓上,望著遠方萬家燈火,眼睛裏飽脹刺痛,明明想哭,卻不能哭。


    自從帝都洛夜迎回君卿的屍體,她就沒有再哭過。


    哭什麽呢?


    死了丈夫而已。


    兩個月來,兩國將士拚殺,有多少和她一樣的女子失去丈夫,失去孩子,失去親人……她,不過是千萬人中的一個。


    不巧的是,她是皇帝。


    手握著生殺大權,她要為君卿報仇,付出的代價必然是慘痛的。


    曾經她說,要為他顛覆天下,沒想到一語成箴。


    身體太冷了,肚子隱隱作痛,夜絳洛裹緊狐裘,在手心裏哈了一口氣,低頭瞧著還看不出形狀的小腹,“你呀,千萬不許胡鬧,要像你父君一樣,不能像母皇,知道嗎?”


    肚子裏的包子是不會回答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手伸進狐裘裏,戳戳肚皮,然後輕歎:“小包子,等你長大了,母皇就去陪你父君……母皇擔心他一個人會孤單,如果不是你的話,母皇說不定現在就已經隨他而去了。”


    “小包子,你說父君會怪母皇嗎?”她被肚子當皮球,戳了戳去,抬眼看著一片狼藉的充城,洛中年夜,毫無生氣,“母皇殺了他的子民,母皇為他血染天下,小包子,你父君一定會責怪母皇的……他呀,他肯定會說,陛下怎麽能這般暴虐,興起戰火,屠戮無辜之人……然後就開始教訓母皇,強硬修改母皇的心思……就像要母皇放過白若溪,放過虹影一樣……這天下間,隻有你父君可以改變母皇的決定……”


    “……可惜啊。”夜絳洛閉起眼睛,冷淡一笑,“你父君不在了,沒人能製止母皇,淩折蕭必須要死!”


    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夜絳洛跺跺腳,覺得腳趾凍得發麻,才轉身下樓。


    樓下有碧雲等著,見她下來,低聲道:“陛下,有帝都信使來了。”


    夜絳洛蹙眉想了想,點頭,“回驛館。”


    驛館就是原本淩折蕭的別宮,自然極盡奢華,紫銅暖爐燃著竹炭,一室溫暖。


    夜絳洛脫下狐裘,坐在暖榻上揉著有些酸疼的腰,吩咐碧雲讓信使進來。


    碧雲拉開門,裹著黑色披風的信使走了進來,他身材高峻,容貌出眾,一身的冷酷霸氣。


    夜絳洛抬頭看了眼,忽然笑了起來,“是你。”


    “臣參見陛下。”他行了禮,語氣冷冰冰的聽不出半點恭敬。


    夜絳洛也不在意,揮了揮手,碧雲看了眼熟悉的男人,低著頭走出去,將門關起。


    碧雲走後,偌大房間就剩夜絳洛與那信使,夜絳洛被冷風吹了一晚,頭腦有些昏沉,看了眼麵前的人,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風寡,關外好玩嗎?”


    “不好。”風寡冷眼看著他平生最痛恨的女人,咬牙切齒,“你早知我會陪她,又何必假惺惺!”


    她笑而不語,換了個姿勢。懷孕三個月,她開始有些嗜睡,這麽溫暖的房間讓她眼皮頗重,懶洋洋地支著側顏看他,“什麽事能讓你舍得離開阿醉,放她一人在關外?”


    風寡眼眉一沉,冷聲道:“關外久攻不下,再打下去,很可能兩敗俱傷,你與淩折蕭僵持了兩個月,損兵折將不在少數,朝上雖然有顏念護持,也支撐得艱難。”


    她含笑,點頭,默默看他了片刻後,才慢悠悠的問:“你是來讓我退兵的?”


    “我是來阻止你發瘋的。”風寡看她,冷冷說的。


    夜絳洛笑著歎了口氣,抓過暖榻上的毛毯蓋著小腹,手指無意識撥弄著上麵軟毛,想了一會兒,淡淡問道:“若朕執意要打呢?”


    風寡沒有回答。


    等銅爐裏傳來一聲細微炭火碎裂聲音,他才定定看向夜絳洛,“你要做昏君?”


    “我本就是。”夜絳洛回答飛快。


    “你可以不做昏君,隻要罷手停戰。”


    “我絕不會罷手。”夜絳洛抓著一角毛毯,指甲深陷在毛絨之間,上挑眼眸,幽暗決斷,“我拿天下做賭,就賭他淩折蕭軒轅鏡的命!”


    風寡愣一下,然後搖搖頭,“你瘋了。”


    “我是瘋了,從君卿死去的那天開始,我就已經瘋了。”她慢慢揉著毛毯,無聲笑了一下,看向風寡的狐眸又冷又冰,“阿醉一定要我的血才能活下去,風寡,你最好給我打下關外,不然的話,我這個瘋子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這句話說完,風寡攥緊了拳頭,滿身戾氣看著夜絳洛。


    “這世上不是隻有晏君卿一個人!”


    “在我心裏的,隻有他。”


    “隻有他?”風寡冷笑,“你很幸運,也很可憐,你的世界裏隻有晏君卿,可在別人心中,你又知自己是何等重要?她為了你不得不軟禁虹時,為了你征戰關外,你是她的姐姐,她把你當做她的天,就算沒有那個該死的毒,她也會為你拚命!夜絳洛,她是你的親妹妹!”


    那麽,阿姐,我會幫你的……


    鏟除藍家嗎?阿姐,我會幫你……


    虹時是我的玩伴,我不能殺他,但是阿姐,我會幫你……


    記憶裏,那個穿著男裝的柔弱少女似乎一直這樣說。


    她必須仰仗自己而活,與她生死與同,與她同進同退。


    在那樣一個地獄中爬出來的她,是任何人,包括自己都不相信的,所以,那個血緣上是妹妹的少女,就這樣被迫為自己做了那些事情吧……阿醉,是無辜的。


    閉上眼,夜絳洛心尖在不停抽搐。


    “還有顏念,你當年一怒之下關了他兩年,那時候的顏念少年英寸,意氣風發,兩年不見天日牢獄生活對他來說何等殘忍……可他呢,無怨無恨的折服了你,為你擋下帝都那些能壓垮人的勢力,讓你站在這裏,屠盡無辜之人性命!”風寡冷笑,看她,“我真想挖開你的心,看看那裏是不是空的!”


    夜絳洛捂著肚子,咬緊的唇瓣蒼白一片。


    “你當初力主要殺虹影,虹影又做錯了什麽?虹家百年為國征戰,戍守邊境,你想獨攬江山,你想鏟除異己,可現在就是那個你心心念念要誅殺的人,正帶著將士給你拚死攻城!”


    風寡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嗤笑一聲,“若不是晏君卿,你此刻還能安慰坐在這裏嗎?晏君卿活著,你的江山固若金湯,晏君卿死了,你的天下山河崩裂,夜絳洛,你以為你是昏君,可你連昏君這個詞都不配!一國之君,你就是這樣成為一國亡君的!”


    “住口!”夜絳洛猛地起身,手指直指風寡,“你大膽!”


    “是,我大膽。”風寡冷視她,“你早就想殺我了,因為我也是夜家子嗣,哪怕我是你哥哥,你也容不下任何對你皇位有威脅的人!夜絳洛,你捫心自問,倘若有朝一日滅了沉國,平了關外,你會放過我們嗎,你會放過虹影嗎,你會放過晏君卿嗎?我該慶幸他死得早,否則,遲早一天,你連枕邊之人都會殺死!”


    夜絳洛腳步飄忽,跌坐回暖榻,抖動著肩膀不說一句話。


    風寡的指責,句句烙在心窩上。


    她以冷酷的手段鏟除異己,利用阿醉,脅迫風寡,將身邊可用之人盡數掌控手中,為了她的龍椅,太多人死於非命,為了給君卿報仇,江山都血染千裏。


    身為帝王,她沒有做錯。


    帝君路上,本就孤獨。


    本以為君卿可以攜手一生,到頭來,君卿也離她而去。


    君卿走了,她龍顏大怒,要天下陪葬——這樣的夜絳洛,好可怕。


    “你自己考慮吧,在沒有鑄成大錯之前,放過我們,也過你自己,還有……九泉下的晏君卿。”風寡靜靜看了她片刻,轉身推門而出。


    那一晚,女帝房中,燈燭未熄。


    第二天便是新年伊始,女帝走出房門,傳旨天下。


    南晉大軍退出充城,遣使臣議和,與沉國休戰。


    楚王夜醉壁即日撤軍,退回帝都。


    聖旨下達,充城百姓的歡呼聲響徹天地。


    南晉右相顏念遣使臣入大沉,帶去了晏君卿生前穿的一套朝服,淩折蕭遂同意議和。


    正月十五夜,兩國在充城達成合議。


    夜絳洛送走了沉國使臣,看了看外麵火樹銀花,對碧雲說道:“明天我們就離開充城了,今晚我想一個靜一靜,你不要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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