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其實,她也有批折子啊,隻是吧——批著批著就……睡著了。


    幸好還有相爺,幸好不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幸好幸好~隻不過,讓她原本身子就不好的相爺這麽辛苦,於心不忍啊。


    想到這裏,她頗為自責。


    晏君卿見她局促的樣子,滿意點點頭,心想孺子可教,她還不是不能救——夜絳洛的下一句話,徹底摧毀了他剛剛建立起的信心。


    “所以說,你嫁給我之後,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相爺,我覺得咱們還是早點完婚吧~”


    “……”他為什麽還會對她有信心,難道就是等著她來打擊他的嗎?


    晏君卿放棄和她說教的可能性,轉身坐回了案幾後,想想,又心有餘悸地站了起來……上次的“意外”,他可不想再發生了。


    心裏知道今天撲倒晏君卿木有希望了,夜絳洛磨磨蹭蹭坐上了案幾後,想說“近距離”接觸相爺的屁股,大約就這麽一條路了……在她坐穩了,還很下流地蹭了蹭後,輕抿粉唇,抬頭朝他微微一笑,笑意深深。


    來了——晏君卿一雙華麗優雅得長眸略略一眯,目色墨染間帶了一絲銳利,慢慢道:“陛下是想對碧家下手嗎?”


    “恩。”她乖乖地點頭,眼線眯成彎彎月牙,笑得很開心,“相爺覺得呢,我能順利鏟除碧家嗎?”


    “陛下既然有了殺心,自然也就有了相當大的把握,若不然怎麽能說動江陵王製造這場天災。”他輕描淡寫點破了她的手段,未了,竟然抿唇一笑:“臣敬佩陛下有此一謀。”


    “呀呀~要是真那麽高深的計謀,怎麽沒能瞞得住相爺的眼睛呢。”她雙手托腮,立於案幾上,笑得像隻小小狐狸,“相爺既然發現了,又為什麽不阻止我?”


    “為什麽要阻止?”晏君卿反問,鳳眸流轉之處,盡是深邃之色。


    “為什麽啊……”夜絳洛喃喃著,似乎在思考接下來的話,她無意識地咬唇,輕聲細語:“我本以為相爺不願意看見我除掉四大世家,畢竟母皇的願望是我可以讓南晉安穩地興盛四十年,倘若我動手,這岌岌可危的安穩就要煙消雲散了,相爺是希望國泰民安,希望上下一心,而我偏偏要掀起腥風血雨……相爺,你不阻止我,可讓我好生奇怪呢。”


    鏟除四大世家最大的障礙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個傾世獨立的男子,他是她所有算計中唯一的變數。


    晏君卿,人稱明相,自然是賢明第一,她從來不指望她的算計能躲得過他的眼睛,而事實上,她甚至覺得,他站在了一個極高的位置,淡然地看著正個帝國緩慢運作,看著她一點一點編織陷阱。


    猜不透晏君卿的心思……她反複推算,綜合各方勢力,也猜不透晏君卿是否會站在她這邊,於是,她把一切的決定丟給他——無論如何,她都想賭一次,她夜絳洛看上的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沒信心啊……究竟,她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於是,她來了。


    雖然她也清楚,自己的到來不會改變晏君卿任何一個決定,但她還是執著地要見他,這盤巨大的棋局能否開啟,決定權在晏君卿手中。


    她——希望他可以幫他,最起碼,不要阻止她,千萬不要阻止她……


    晏君卿清澈的眼神向她掃去,看了片刻,見她確實在笑,也確實笑得勉強,心裏忍不住輕歎一聲,這個女子,頂天立地的霸氣,卻因為擔心他而露出了一角脆弱……她分明是在怕,且,掩飾不住的怕。


    那雙明眸不安地轉動,這是她從未有過的一麵,這女子……是自己親手送上帝位,親眼見過惶恐,親身輔佐半生,如今,卻在為自己的決定擔憂著……


    她何須擔憂,無論什麽情況,無論什麽決定,他都會站在她這邊啊——


    晏君卿心裏轉動著這個念頭,柔軟的朝她微笑,笑顏傾動而絕美,“陛下,您是在擔心嗎?”


    “……”她定定看著他的笑容,眼中沒有驚豔,反而深深沉沉,捉摸不清,半晌後,她才點點頭,失神地說:“我擔心,君卿,我擔心……”


    好擔心……


    擔心他會站在自己的對立麵……


    全天下都可以與她為敵,隻有晏君卿……不能,不能——好嗎,君卿,可以嗎?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青竹雅致的男子慢慢掀起衣擺,單膝跪地,他垂下長睫的同時,三千銀絲滑落肩頭,猶豫漫天星空中的銀河鋪散眼前。


    “陛下請勿擔心。”他說,“臣追隨陛下,直至盡頭。”


    一瞬之間,花開心扉。


    夜絳洛塌下了肩線,明眸毫無陰霾,定定看著跪在眼前的晏君卿……


    過了片刻,她從椅子上站起,走到他身邊,以最正式的姿勢扶他起來。


    當晏君卿站起身,抬眸之時,女帝忽然衝進他懷中,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線,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君卿……君卿……隻有你了……永遠,也隻有你了……”


    在聽見這話的瞬間,晏君卿閉上眼,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湧上了莫名的憐惜。


    “君卿,別放手。”她抬起臉,笑得甜美純潔,重複著不久前對他說的話,“千萬別放手啊,君卿,就算你放手,我也不會放手的。”


    晏君卿心底的憐惜泛濫成海,撞擊著理智的歎息牆,一次一次——終究,他緩慢而堅定地收緊雙臂,將她攬在他的一方天地裏。


    夜絳洛的身體抖了一下,她把臉埋在他胸口,細細嗅著他身上混合著竹葉檀木的香氣。


    “所以……”抱了許久,夜絳洛的聲音從他懷裏傳出來,“咱們要不要現在看日子,成親什麽的還是很重要的。”


    天下第一絕色美男晏君卿,抽了抽他那天下第一絕色的唇角,以天下第一絕色的手指,把懷裏這個正大肆摸著他胸口的天下第一無恥女子拎了出來。


    “嗬嗬……相爺,你胸肌還是有的。”她傻兮兮的笑。


    “……”他動了動手指,克製自己千萬不要扇飛她。


    “軟軟的~”她陶醉的繼續往找死那條路上嗷嗷狂奔。


    “……”鎮定,她畢竟是女帝,鎮定!


    “……唔,其實,很硬。”她把剛剛摸過他的狼爪伸出來,在空氣裏撓了兩把後,色溜溜地擠眉弄眼,“很硬~哦~”


    “……”理智的牆再一次被打破,晏君卿滿臉黑線抓起那個欠抽的女子,打開房門就要二次投擲。


    就在此時,後院跑過來他的相府總管,先是對晏君卿懷裏什麽時候多出來一個小太監感到疑惑,而後又被自家相爺滿臉的殺氣騰騰嚇到了。


    相爺耶,天塌下來都談笑風生的相爺耶!


    這是……什麽情況?


    總管的到來暫時救了夜絳洛一命,晏君卿抓著她,轉頭問道:“什麽事?”


    “……”好冷的聲音……總管抖了抖身子,小聲道:“六部禦司並四大世家人求見相爺。”


    “來得好快啊。”夜絳洛以蔥白的手指繼續摸了摸晏君卿的胸,十分下流的動作,卻說著十分正經的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是打算要表決了。”


    表決和你現在摸我有關係嗎!


    晏君卿真想直接把她丟出去,但轉念一想,六部禦司上門,夜絳洛是肯定不能被他們看見的,當下吩咐道:“請他們到書房來。”


    “是。”總管點點頭,臨走的時候疑惑著自己眼神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不然他剛剛怎麽好像看見那個小太監在拚命摸相爺的胸呢?


    夜絳洛被晏君卿抓回書房,直接丟到好幾排書架後麵蹲著去了。


    滿滿的書籍,偌大的書架,倒是可以遮住她嬌小的身子,處理好夜絳洛,晏君卿剛坐到案幾後,書房的門就被從外推開。


    一行八人魚貫而入,向晏君卿見禮,“下官參見相爺。”


    “不必多禮。”晏君卿抬了抬手,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果然是夜素任命的顧命都到了。


    夜素駕崩前,唯恐夜絳洛年幼,特意選取了十個最的心腹的大臣顧命。


    其中,就有晏君卿一席,顏念一席,四大世家每人一席,六部尚書中除卻禮部、吏部外各一席。


    看似權力平衡,其實有很大問題,因為四大世家有“子弟入朝世代接替”的恩典,也就是說,不需要科舉,也不需要有才華,隻要是四大世家的某一個人從某一個職位上退下來,本家的人可以即刻填補,不需要經過任何人批準——這就造成了,百年來朝上有“世家黨”和“清家黨”兩派。


    清家一派,大多是由科舉產生,自有一股傲氣,不與世家攜手。


    世家一派,掌控著百年來累計的大權,縱橫天下。


    兩派雖然涇渭分明,也還沒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尤其是當晏君卿為相後,他手段絕高,平複了朝堂上的黨羽紛爭,也給了兩派各自偃旗息鼓的機會——直到,夜絳洛登基。


    夜絳洛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清家一派的顏念丟進了大牢,至今沒有發落,清家黨都以為夜絳洛此舉是打算抬高世家,畢竟夜絳洛的父君是四大世家之一,藍家家主的弟弟。


    可如今看來,似乎又不對。


    女帝行事高深莫測,一塊天譴石將碧家推上了風口浪尖。


    也把已經平靜許久的朝廷,攪起了無數風雨……


    這件事情的矛頭指向了四大世家,尤其是碧家,在場眾人首先忍不住的就是碧家的碧崢,他上前一步,對晏君卿躬身施禮,“相爺,碧家百年來一直深居簡出,如今陛下降旨要家主前往雲陵,恕下官大膽,陛下的旨意碧家隻怕……隻怕……”


    “碧家是要抗旨嗎?”晏君卿悠悠的一問。


    “不敢!”碧崢立刻低下頭,“陛下的聖旨碧家怎敢違抗,隻是希望陛下能慎重考量。”


    “陛下昨日下旨,或許是一時衝動,今日又下旨就是已有所決定,諸位既然都來了,就此表決吧。”晏君卿淡淡地說。


    “臣逾越了,臣不讚同陛下旨意。碧崢首先亮了牌。


    緊接著,白家、虹家、藍家人也都表示了反對。


    而相對的,六部禦司則是站在夜絳洛這邊。


    四人反對,四人讚成。


    晏君卿淡淡瞥了一眼立於左右兩手邊的眾臣,黑蝶羽翼般的長睫微垂,唇角卻不動聲色地微微一勾。


    與他所想,如出一轍。


    這種局麵,不止是他,隻怕夜絳洛也早已經料到了吧——他長眸一掃,掠過夜絳洛躲避的書架。


    這個狐狸般的女子,將事情算計到這種地步,精準無誤,否則,又何必讓他來主持大局。


    想到這裏,他悠悠然的微笑,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緩慢開口:“陛下曾說,此事除卻本相,由十位顧命共議,既然出了這種情況,那隻有一個辦法了。”


    “相爺請明示。”


    “顏念,顏大人。”晏君卿輕輕笑道:“顏大人也是顧命之一,且陛下隻是將他關起來,並沒有削去他的官位,於情於理,顏念都有決定這件事的權力。”


    “……”


    在場眾人都愣住了,片刻後,碧崢虛退一步,差點跌倒在地。


    他竟忘記了,還有顏念——原以為,當朝九人,晏君卿不參與的話,至少是持平,那碧家自然有理由抗旨,然而,任誰都沒有算到,顏念,那個在女帝登基當天因衝撞聖駕被關入天牢的人。


    是啊,誰能想到呢。


    那晚女帝大發雷霆之怒,所有人都以為顏念這輩子完了,可誰也沒有去關心,女帝隻是將他關禁,而不是罷官奪權——那麽,退一萬步來說,女帝是刻意為之嗎……倘若如此,女帝早在登基當日,就已經算準了如今這場對峙……


    女帝關了顏念,四大世家鬆了防備,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被刺入心海——


    相對於臉色慘白的世家人,清家黨各個凝眉深鎖,沒錯,如果再加上顏念,他們是一定可以勝出,然而,女帝真正的意圖是什麽?費了這麽大的功夫,隻是為了讓碧霄去雲陵為她贖罪嗎?


    不,不會的。


    他們以前小看了夜絳洛,一直小看了夜絳洛。


    夜絳洛怎麽會是昏君?!


    無論在場眾人是什麽狀態,晏君卿揮了揮手,將已成定局的事情壓下,無人再可翻盤。


    送走了眾人,他看了看書架後,見夜絳洛還不出來,當下心裏一緊,快步走了過去。


    “陛下——”


    陽光錯落,透過架子上的縫隙落了慢慢一地,嬌小的少女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長長的眼睫低落,一張清秀娟麗的容色安詳美好,光線絲絲絡絡,暈染了溫暖的女子無意識蹭了蹭小臉,秀發零散下來——像一隻好單純,好單純的小狐狸。


    這布下了山河驚動棋局的少女,睡著了。


    晏君卿看著沐浴在柔光中的少女,鳳眸一灣暖水,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笑了。


    而後,他彎下身,把那少女攔腰抱起……她似乎找到了比陽光更溫暖的地方,小腦袋在他身上動了動,粉唇在夢中揚起弧線,呼吸平穩,已然深眠。


    把夜絳洛放在琴台旁的軟榻上,她女帝大人適應極好的滾了一圈,四仰八叉,睡得口水直流。


    完全不知道她這是睡午覺還是睡晚覺的晏君卿無奈搖搖頭,他沒有夜絳洛那麽無恥的本性,身為丞相,每天要處理的公事多如繁星,饒是他效率極高,也要耗費六七個時辰批公文……夜絳洛猜的沒錯,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偌大的帝國就是在晏君卿手中運作——而夜絳洛,哼哼(冷笑),不好意思,她人生的總結起來隻有兩句話。


    爬牆,不爬晏君卿後門的牆,爪子就癢。


    算計,不算計朝臣,就活不下去。


    由此可見,此女是多麽欠抽……


    但夜絳洛的欠抽絕對不止如此,眼下她在竹香繚繞的書房裏呼呼大睡,把所有難題都丟給了晏君卿——比如說,她要對碧家下手,第一步自然是把碧家並碧家所有勢力的人騙出帝都……然後……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騙出帝都之後呢?


    下一步呢?


    如果當真有人問這個問題,那麽聰明絕頂的女帝大人估計會撓撓頭,以她最單純無垢的大眼睛看著那人,可憐巴巴地說:啊~難道這樣做還不夠嗎,啊啊~朕其實能把碧家人騙出帝都已經很不容易了~啊啊啊,餘下的你就看著辦吧。


    晏君卿對這個無恥之極的女子相當了解,他根本不費力氣去問,眼下,他要做的是找出一條萬全之計,將碧家順利鏟除才行……這就複雜了。無論是各方勢力的壓製,還是掩人耳目的手段,都必須細細考量,萬萬不能出錯一點。


    想到這裏,晏君卿扶額,開始慶幸自己早已經是一頭銀發,否則——他一定會被夜絳洛氣得一夜白頭!


    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種“甩手掌櫃”做的是多麽不要臉,夜絳洛就是睡得這麽心安理得。直到夕陽西下,已近黃昏時她才醒過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秀發蓬鬆地從軟榻上爬起來。


    黃昏的餘光微微,自窗欞斜落在晏君卿身上,他正低著俊容,長指握著一根竹筆,細細寫著行雲流水的字跡。


    光暈柔和了他無與倫比的美麗容顏,弱了三分清冷,多了七分溫暖,連那三千銀發都染上了金色的華彩。


    安靜。


    安心。


    夜絳洛托腮看了他好半天,慢慢地朝他爬過去——沒錯,尊貴無比的女帝像犬科動物一樣,爬啊爬啊爬的……從軟榻爬到地上,連鞋子都不穿,就這麽朝晏君卿身後爬。


    晏君卿專注於手邊的公文,根本沒注意到某隻狐狸(狗?)已經爬到自己身後……正當他抬筆欲在公文寫下批示時,突然,後背一重!


    “……”他略驚,轉頭朝身後看去,就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他肩膀探出,四隻爪牢牢抱著他。


    “相爺,我睡醒了……哈嗚~”軟噥噥的嗓音還有幾分困意,她化身樹袋熊,把人家當成尤加利樹,四爪並用,死死抱住不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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