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人靜了,她依然抱著膝蓋沉默不語。


    床榻上閉目的少主大人並沒有入睡,他在心底歎了一聲,伸手利落擊向她的後頸。


    人倒在床榻上,沒有一個影子擋著他,世界安靜了!


    “女人睡好了,才能容顏美好。”


    那微不可聞的歎息聲在房間裏響起來:“你要出穀,也要睡好了,睡吧!”


    窗外,夜風吹得竹葉嘩嘩作響,鳳染傾沉入夢境裏,並不知道某人盯著熟睡的她,心撲嗵撲嗵狂跳。


    一整個晚上那樣征征看著她,無數次手要落到她臉龐上,又猶豫不決的抽了回來。


    然後這樣的動作重演了千百遍,一直到窗外微微曙光。


    他再次歎息了一聲,天亮了,要和床榻上的小女人永不相見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讓他放縱一次,貪婪一次,哪怕這一觸摸會在心裏埋下災難,她的影子一輩子會住在他心坎上,揮之不去。


    他動了,那顫抖的手,終於落了下去,落在她臉龐上輕輕觸摸。


    一觸上去,欲望無休無止,還想繼續,但是他歇止了自己的心,將手撫了下她柔順的發絲,抽了回來。


    然後,然後他縱身一躍,推開門往外走,怕略略停留一下,步子永遠沒有辦法止下來,會忍不住回過頭去。


    她說:“楚雲飛是個俊朗的少年,氣質儒雅,像個飽讀詩書的人,看著像手無縛雞之力,卻武功高強得很。他救過我,他是一個讓人很溫暖的人,很會逗人開心,和他在一起很快樂。”


    “或許他是在小島長大的,他那個人啊,像窗外的陽光那般溫暖。”


    在她心裏楚雲飛是這麽一個讓人溫暖的人,既使他心裏遍體鱗傷,求之不得,那麽讓他心裏那麽美好的楚雲飛永遠活在她心裏吧!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鳳染傾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她很迷糊和奇怪,為什麽昨晚心情那麽糟糕,反而她那麽睡過去了,還睡得如此安穩?


    山穀裏果然守衛鬆懈,看來她猜得沒錯,那個老巫婆一定有一場大行動。


    到於他們的少主呢?


    一直在吟詩撫琴。


    趁著山穀各人忙各人的,鳳染傾假裝曬太陽,坐在庭院那口深井前搖晃著腳丫子,事實上袖籠裏的藥粉隨風飄進水井。


    她默默的聽著不遠處的少主撫琴,然後默默的看著後廚的婦人來挑水煮午飯,再默默的看著山穀裏的人用過午飯後,無聲無息熟睡了過去。


    “楚雲飛,楚雲飛……”


    跟雨路一起睡過去的,還有少主大人,麵具觸手可及,輕輕一掀,麵具後那張臉便是真相。


    她猶豫了一秒兩秒三秒,但是那手竟沒有落下去。


    走出門口前,她終是將手抽了回來說:“我不想記起來這些天將我挾持進山穀的少年,我心裏,永遠記得那個很溫暖,在一起很開心快樂的楚雲飛。”


    一聲悠悠的歎息在房間裏回蕩著!


    鳳染傾不知道,她飛縱出庭院時,趴在桌上熟睡的楚雲飛也醒了!


    有了闖入神醫穀的經驗,鳳染傾將山穀溪流盡頭的石壁摸了個遍。


    有溪流從石壁裏流出來,那就證明石洞裏有地下水,說不定有溶洞,有走出山穀的暗道。


    然而,她徒勞無功忙活了半天,山穀的太陽半下午要消失了!


    太陽西鈄,依然沒有摸到石壁入口。


    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天,渾身已經被溪水濕透了!


    唉!


    看來一時半會是找不到通往穀外的路。


    在洞房花燭夜前,她是一定要趕到避暑山莊的,不能再等了,唯今之計,隻能冒險。


    不知道楚雲飛說峭壁上有機關,是不是蒙她的?


    或許,真的隻是蒙她呢!


    鳳染傾掏出攀岩鎖,往高處一扔,攀岩鎖牢牢的抓在石壁上,她拿出前世神偷的功夫,伸手敏婕往上攀爬。


    眼看著爬了一小半的岩壁,勝利在望,她長長舒了口氣,果然啊,楚雲飛是騙她的,一定是他怕她逃離,才故意這樣說。


    然而,她才鬆一口氣,突然嗖嗖聲在耳邊響起,一片箭雨擦著她的耳朵飛過去。


    緊接著,峭壁四麵八方,萬千支箭羽一起向她射來。


    天啊,要成刺蝟了!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她怎麽避過去?


    子寒,永別了!


    她不甘心,這樣死,不明不白的,死得貌似有點小慘啊!


    她剛閉上眼睛,腰肢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掌纏住,耳邊嗖嗖的箭簇聲擦過,一睜開眼,已經平安落在地上。


    聞到他幽幽修竹般的清香,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


    一瞬間心裏五味雜陳,還有,還有為不能順利逃離出去,有點沮喪和心灰意冷。


    她的那種表情,讓楚雲飛有點小受傷,纏在她腰肢上的手一下鬆開了。


    鳳染傾一睜開眼,觸目是一片紅,殷紅的血染上了他的白衫,刺目耀眼。


    她的心一顫:“楚雲飛,你怎麽來了?”


    她的心在顫抖,嘴唇也在顫著,不知道是剛剛嚇的,還是觸目那一片血,讓她的嘴唇顯得烏紫。


    她有感覺?


    她還是在乎自己?


    楚雲飛目光落在她烏色的唇上,溫暖的笑出來:“傾兒,你忘了將這個帶走!”


    什麽?


    鳳染傾低頭,目光落在他手上那杆竹笛上。


    竹笛尚末撤去青色,雕在竹上騎著鳳凰的神女,栩栩如生,那是自己俏皮靈動的笑容。


    他的笑容那麽溫暖,沒有責備她為什麽逃走?


    也沒有問她為什麽不聽話,非要用攀岩鎖爬上石壁?


    更是對救她一事隻字末提!


    他很輕很溫暖的告訴她,她忘了帶走他雕刻的竹笛,鳳染傾的心再次猛的一顫,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


    “楚雲飛……”


    “你想出穀,為什麽不問我出口在哪裏?”


    他手臂受傷了,目光卻執著的落在她身上沒有移開,仿佛受傷的人並不是自己。


    “我們是朋友,你若是問了,我會告訴你。”


    鳳染傾唇顫了顫,又顫了顫,猛的閉上眼睛,艱難的問出口:“那出口在哪裏?”


    “這裏。”


    楚雲飛一步退到他昨天和鳳染傾坐著吹笛子的巨石上,伸手插進石縫裏一推,峭壁上裂開一人高的縫隙,恰好也能容下一個人的影子。


    他先是閃身一步走進去,溫和的轉過頭來衝鳳染傾說:“傾兒,若信我,你跟過來。”


    “等等!”


    她不信他?


    她還是不信他?


    被她喚住的楚雲飛一臉苦笑,但是下一刻黯淡的眸光卻一下亮起來,因為鳳染傾叫喚住他,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要給他上藥。


    她從玉瓶裏拿出幾顆藥丸,在嘴裏嚼碎,鋪在他擦破的皮膚上,然後又從裙子上扯了一截布,心細如絲的為他包紮好。


    她做這個動作時,楚雲飛一直盯著她,心裏也泛出淡淡的甜蜜來,那種不舍得和不甘心,更是洶湧而至。


    怕自己忍不住,她剛替他包紮好,他頭也不回的進了山洞。


    鳳染傾果然沒猜錯,石壁裏是有一處溶洞。


    越往前走,石洞越大,洞內深處甚至可以容下幾十上百人擠在一起那麽寬。


    洞內有流水潺潺,楚雲飛帶著她挑著幹爽的地方下腳往前走。


    一路上兩個人沉默不語,並沒有說話。


    時間似乎靜止了,像是過了很久,也像是很短暫,楚雲飛收起夜明珠,前方有光亮透進洞來,看來前麵已然是出口方向。


    楚雲飛的聲音在洞內回蕩,顯得有些沉悶:“出了洞口,順著小溪流一直往上,很快可以到避暑山莊外麵那片樹林。”


    他扭過身去,背對著鳳染傾,背對著洞口悶悶出聲:“樹林裏很多蛇蟲猛獸,外麵快天黑了,你當心。”


    鳳染傾拿著手上那杆竹笛子,湊到嘴邊,低低的吹了一遍《蟲兒飛》。


    鳳染傾背對著他問:“楚雲飛,你為什麽要放我走?”


    “因為你有了身孕。”


    曲聲在洞裏回蕩,楚雲飛痛苦的閉上眼睛。


    “鳳染傾,後會無期,下次,你別落到我手裏。”


    鳳染傾,楚北侯一府性命,我楚雲飛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已經落在我心裏,永遠別再落在我手裏。


    我怕自己舍不得對你下手,又更怕自己不對你下手。


    所以,你走吧!


    永遠消失,永遠別出現在我麵前。


    “楚…雲…飛…”


    她顫抖著喚出這個名字,回轉身去,石洞裏空空一片,哪裏還有那人的影子?


    楚雲飛,你一定就是楚雲飛!


    因為你有了身孕!


    你有了身孕!


    你有了身孕!


    這句話在鳳染傾耳邊回蕩,一直到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出洞口,又深一腳淺一腳沿著溪流往上走,一直處於一種懵懂的狀態。


    先是巨大的驚喜撞擊著她的心靈,她終於有了和子寒的孩子,她終於盼來了他們的萌寶。


    想到肚子裏有一顆米粒大小的小生命,在萌芽,在一點一點的悄然長大,那種幸福的感覺悄悄攀爬上心間,忍受不住的竊喜。


    夜幕降臨,她走到溪流轉彎處,走出那片樹林時,當看到避暑山莊幾個大字在燭火中搖曳,心卻猛的一陣疼痛。


    她還忘了!


    現在自己是一個藥人。


    她被那個老巫婆泡了那麽多天毒浴,沾過她的人會英年早逝。


    還有,肚子裏那個剛剛萌芽的小生命,她會怎麽辦?


    她會健全嗎?


    她也會中毒嗎?


    她能順利降臨到這個世界嗎?


    避暑山莊裏張燈結彩!


    喜事將近,朝陽閣卻一片靜默,氣氛有些沉悶壓抑。


    “主子,吉時快到了!”


    薔薇一想起她的傾兒,心裏添著堵,明知道這是一出戲,但是心裏還是難受得很。


    “將拜天地的時辰拖到晚上,是想逼著楚北侯府那個老妖婆現身。”


    陌子寒在大殿焦燥不安的來回踱步:“風影那邊有動靜嗎?本王還不信了,那個老巫婆不會與平西王來個裏應外合?”


    “她的確是現身找過都敏郡主,但是卻帶著人鬼鬼崇崇一直暗布在山莊附近,等著主子洞房花燭夜時下手。”


    薔薇回稟道:“除了咱們王府的暗衛,婆婆和皇上那邊的人都已經私下部署,一旦她們有輕舉妄動,馬上一網打盡,逼問出傾兒的下落。”


    “嗯!”


    陌子寒道:“如果她們要抽身而退,切不可打草驚蛇,本王這些天猜想,那麽短的時間丫頭消失無蹤,他們的巢穴一定在附近。”


    和那個陰險毒辣的女人,拜堂成親的儀式馬上到了。


    陌子寒煩悶的走出朝陽閣前,扭頭問薔薇:“山莊一定有內應。今晚少了誰?”


    “楚雲飛在幾天前已經消失了!”


    薔薇道:“主子和都敏郡主成親,曼羅女王說為妻主傷心,一刻也呆不下去,要連夜趕著回京城去。”


    “隨她吧!她胡亂攪和反而壞事。”


    陌子寒一臉寒霜道:“看來這個楚雲飛,真的是楚北侯府流落在外的世子,此人武功不弱,想來是得過高人指點。”


    “當務之急是在老巫婆沒現身前,穩住都敏郡主。”


    薔薇惋惜道:“吉時開始了,淑妃娘娘那邊派人來催促過,主子快去吧!”


    “嗯!”


    陌子寒出了朝陽閣,由一堆太監宮婢簇擁著,往成親的主殿行去。


    而主殿那邊,眼看著成親吉時已到,新郎卻沒有出現,世家公子和小姐們,看都敏郡主的眼神,漸漸浮現出輕視之意。


    做下挾持王妃的事,來要脅承親王成婚,簡直臭不要臉。


    還北漠第一美人呢?


    以前愛慕過她的世家公子們,恨不得將眼睛剜掉,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被如此醜陋的女人迷惑。


    “承親王怎麽還不出現?”


    “是啊,剛成婚就成了棄婦,真是滿京城的笑話。”


    “那些個心機深沉,想著搶別人夫君的女人沒有好下場!”


    “是啊,笑死了,還北漠第一美人呢?”


    “當初本公子真是瞎了眼,會以為她很美,現在看來,還是雲兒你美貌。”


    吉時已到,大殿內一陣竊竊私語,那些聲音不大,卻句句傳進都敏郡主耳朵裏。


    坐在上首的淑妃,已然在心裏冷笑幾聲,她為傾兒氣不過,暗中推波助瀾了一把,哪怕知道這個女人過了今晚是一條死路,她也要在死前羞辱夠她,為傾兒出這口氣。


    “看來,有人是不想知道那個賤商之女的下落?”


    那麽多奚落和羞辱的聲音傳來,都敏郡主已經隱忍到極限,蓋頭一掀,狠狠一跺腳:“這親不成也罷!”


    “都敏郡主,嫁與承親王是你自己求的,現在你說不成親便不成,將皇家威儀置於何地?”


    慕容珊一臉厭煩,冷哼一聲,看都敏郡主像在看一隻垂死掙紮的螞蟻。


    “淑妃娘娘,別以為仗著皇兄寵愛,你便是一宮之主。”


    被奚落和羞辱得抓狂的都敏反擊:“本郡主是先帝親封的,你想管我,等成了北漠國皇後再說。再說吉時到了,新郎沒有來,將我平西王府置於何地?”


    “本王來了!”


    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大殿門口響起來,一身紅綢衣的陌子寒冷冰的站在大殿門口。


    他一出現,都敏郡主兩個眼睛馬上直了!


    燈光照在他修長的身影上,背脊挺直,他隻需要站在那裏,便是萬千氣魄匯聚在一處。


    便是高高在上,讓人仰望,讓人渴求,讓人想靠近,讓她迫不急待想成為他的女人。


    她付出了那麽多,忍受了老巫婆的百般折磨,終於,終於如願以償,馬上她將成為夢寐以求的承親王妃。


    而那個賤商之女蕭清雅,將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永遠也別想回來!


    承親王是她都敏郡主的,承親王妃是她的,她以後是承親王府的女主人。


    陌子寒目光冰冷落在地上的紅蓋頭上:“這個承親王妃,是你求來的,怎麽,不過稍等了片刻,改變主意了?”


    “夫君說笑了!”


    都敏郡主忙接過婢女遞上來的蓋頭套在頭上,聲音悠悠隔著蓋頭傳出來:“天氣悶,蓋頭拿開透透氣。”


    她身子順勢靠過來往陌子寒身上倒,但是陌子寒不著痕跡的避開去。


    冷聲譏諷道:“平西王府的王妃,沒教過郡主三從四德嗎?叫本王一聲夫君還早,等拜過堂再說。”


    “是,是,沒錯。”


    都敏一心想著拜過堂馬上成了承親王府的王妃,欣喜得不知所以然,壓根不管陌子寒話裏話外的譏諷之意。


    她滿心歡喜道:“拜堂,拜堂!”


    “慢著,本王和王妃就這麽一個掌上明珠,承親王話裏話外、冷言冷語,是什麽意思?”


    平西王和平西王妃坐在高堂上,先是聽慕容珊和京城世家貴族的小姐公子們冷嘲熱諷,然後再接著新郎也這種態度,一時心痛不已。


    開始時,因為有北漠帝虎視眈眈,特別是因為湖畔旁都敏逼婚一事,平西王夫婦有些抬不起頭來,所以一直忍受著。


    再加上因為楚北府老夫人挾持蕭四小姐一事,皇上已經對平西王府心存芥蒂,平西王一家隻能隱忍著。


    楊湖此人,說是異姓王,不過是一個小妾生的雜種,都敏下嫁他,已經是很長他的臉。


    既然在湖畔旁答應娶她,好歹也要看在他們夫妻和皇上的麵子上,做做樣子也好。


    可是吉時快拜堂了,等來的卻是他的冷嘲熱諷,讓平西王夫婦怎麽受得了?


    “怎麽?平西王喝問本王,是心存反悔之意?”


    陌子寒語氣幽寒,冷笑一聲:“眼看著快過吉時了,平西王、王妃,你們可曾想好,確實要將郡主嫁給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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