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太平間,遇到了卓永臣。


    他就站在太平間的門外,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漠至極的氣息。一動不動,宛若雕塑一般,立在那裏,陽光從一側照過來,卻怎麽也消融不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陰冷。


    卓宏啟就坐在太平間門口外的地板上,而卓宏昌也立在一旁。


    看得出,卓宏啟是真的傷心,傷心到了極限,他此刻癱坐在地上,憔悴的一夕間如同老了十歲,嘴裏喃喃自語:“死了,沒了,死了,沒了……”


    “淩然!”卓宏昌見到淩然和映泱走來,喊了一聲。


    卓宏啟聽到聲音,抬起頭來,望著妻子一步一步緩緩朝這邊走來,冷漠從深不見底的眸子裏一點點透出,帶著恨意:“你們滿意了!她死了!你們都滿意了!”


    卓宏啟的話字字如刀,割在她心頭。她冷笑,“卓宏啟!你休想含血噴人!我不滿意!就算死,你們也該下地獄,下到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淩然冷眼瞅著他,居高臨下。眼底滿是決絕。


    卓宏啟冷冽的目光像是利箭。


    四目相對,淩然沒有絲毫的退讓,同樣銳利的視線望進卓宏啟的眼中,唇邊一抹譏諷的笑意:“出來混,早晚要還的。”


    卓宏啟緩緩的開口,抑製住聲音的顫抖,怒道:“你何時這樣尖銳?淩然,你真的讓我很失望很失望。”


    淩然聞言笑得更加譏諷和充滿了嘲弄的意味:“卓宏啟,你有什麽資格失望?三十年,我才將你看清楚,我的失望和絕望,你又怎麽理解的了?周雅嫻有這樣的結局,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卓宏啟,我不欠你也不欠她,是你們欠了我,你們卓家欠了我!將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三十年的青春,我這筆帳跟誰去算?我淩然做事求的是問心無愧,周雅嫻的死我遺憾,但不虧心!與我何幹?卓宏啟,你既然那麽舍不得她,為什麽不跟著她去死?一起做一對雙宿雙飛的鴛鴦多好,也顯得你深情,怎麽她死了你卻還活著,還是你的愛根本就不真?”


    卓宏啟此時身子狠狠一顫,跌回到牆壁上,順著牆壁緩緩滑下去,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眼中的悲哀和絕望。那剛剛還決然的充滿了恨意的目光,瞬間空了,仿若一下子抽離了靈魂。


    “卓宏啟,三十年,我才認清你的自私,認清卓家人的自私。”她的目光從卓宏啟的臉上轉到卓宏昌的臉上,再看向卓永臣,而後一字一句道:“這一場悲劇,從一開始就說清楚,或許我今天不會如此恨,但你們真的欺人太甚,真的是太欺負人了!我說永臣為什麽糾纏著映泱,原來是跟著卓宏啟你學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真是如此。”


    “淩然,你少說兩句吧!”卓宏昌在一旁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卓宏昌,我不是你,我問心無愧。你叫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三十年你們把我當猴耍,讓我活得髒兮兮,我覺得惡心,現在叫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們當初怎麽不饒了我?今天周雅嫻死了,那是她選的路,她對她的人生不負責任。你們是不是希望今天死的人是我?嗬嗬,真是抱歉了,全世界的人都自殺了我淩然也不會。卓宏昌,卓宏啟,你們為了卓家做什麽是你們的事,我淩然不會先對不起人,你們對不起我的,我會一一討伐,絕不會退讓。卓宏啟,咱們法庭見吧!”


    人生還有什麽比這更絕望的?她掏心掏肺愛了三十年的男人,原來一直是同時擁有兩個女人,她跟周雅嫻一直共用著卓宏啟,多麽可笑,多麽肮髒?


    “二嬸!”卓永臣突然開口。


    淩然一愣,隨即冷笑:“永臣,你叫我二嬸不覺得可笑嗎?”


    卓永臣抬起眸子,目光裏空洞而寂寥,那樣的目光讓人忍不住一痛。


    “她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您高抬貴手吧!”卓永臣這樣一個放蕩不羈的男人此刻卻用乞求的語氣求著淩然。他目光緊緊的望著淩然,“您也放心,卓氏的公司我不要,不會跟永昶爭一分一毫。我原本就沒想著要爭,我想要的是卓氏這樣肮髒的企業從這個世界消失,您覺得肮髒,我也和您一樣感同身受。我尊重您是因為我媽對不起您,但也請您念在她已經去了份上,一切結束吧!要吵要鬧,您去別處,別在這裏!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話不多,卻很誠懇,淩然望著他,沒有回答。卓永臣的話還是讓她震撼了一下,聯想一係列的事件,她知道卓永臣說的話是心底的話。


    映泱遠遠地看著卓永臣,他的目光從淩然的臉上轉到了映泱的臉上,目光一怔,隨後盯著映泱,一動也不動,他蒼白的臉此刻很是蕭索,她望著他的眼睛,那雙深眸裏流露出的孤寂和懊惱很淡,卻還是讓映泱撲捉到了!


    就像自己,早晨說了那些話,此刻很懊悔,要知道周雅嫻走了這一步,她說什麽都不會說!


    卓永臣說的那些話,也必然是懊惱的吧,死的人畢竟是他的母親,再恨再怨也是他的血親。


    她似乎明白了卓永臣那樣的糾結情緒,就像是自己對蘇莉的心情,此時,麵對卓永臣的眸子,那樣輕易流露的悲傷,抓緊了她的心,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卓永臣站了起來,朝外走去,沒有再求任何一個人,他的身影孤獨而寂寥。


    他走到她的身邊,她看到卓永臣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溫和的目光深沉難測。盯了他幾秒,他目光垂下,緩緩說出一句話:“別自責,和你沒關係,是我逼死她的!”


    映泱心一抖,怎麽也沒想到,卓永臣會輕易看出自己內心的掙紮和愧疚。


    擦肩而過,卓永臣走了過去,映泱轉頭,也跟了幾步,“卓永臣!”


    走到了轉角處,卓永臣停下來,映泱走到他麵前,良久,才開口:“對不起,那你節哀順變!早晨的事,我很抱歉!”


    “說了和你無關!”卓永臣低下頭去,輕聲開口:“她去了也好,解脫了!”


    映泱安靜下來,聽著他的話,還是很愧疚。“如果我不指責她,或許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過了一會,卓永臣才抬眼看她,眼神複雜難辨,緩緩開口道:“映泱,你不要自責,她選擇走這樣的路,就該接受別人的白眼和指責。何況她傷的那個人是你的婆婆,你的丈夫,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隻是希望你愛的人不受傷害,而我,求的不過是內心的安寧,隻是,她終究是最自私的,選擇死就是陷我與不義,我愧疚也好,怎樣也好,都無法原諒她。因為她至始至終都真的太自私了!”


    映泱一顫,微微抬眼,對上卓永臣眼中掩飾不住的悲傷痛楚,她咬了咬嘴唇,“卓永臣,你別想太多了,節哀吧。”


    她輕聲說著,語氣充滿了單純的關心。


    卓永臣雙眼一睜,眸子裏閃過一抹自嘲。“我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心疼。她那樣的一個人,死了對我是種解脫!”


    她心裏知道他其實不過是嘴硬,那畢竟是他的母親,哪能真的那樣不在意,他眼底明明有愧疚有難過,卻還是假裝不在意,她歎了口氣,不知道再安慰他什麽!隻是覺得,他其實跟自己一樣,都很討厭自己的母親,卻又真的出事後,不會無動於衷。這就是所謂血親吧,人都是失去後才被刺痛。


    “爸會不會想不開?”映泱停頓了良久,問了一句話。


    卓永臣眸光一度再變,他定定望了她半晌,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卓宏啟會不會想不開?


    淩然剛才刺激了卓宏啟,無論怎樣,那個人都是卓永昶和卓永臣的父親,如果他也想不開,那會是怎樣?


    卓永臣愣了半晌,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閉了閉眼睛,遮住眼底一瞬而過的脆弱,道:“我不知道!”


    “我去跟他說!”映泱開口,“不會讓他也走那一步的!”


    “映泱!”卓永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映泱愣了下,就看到卓永臣眼底滿是深情,她的心一顫,歎道:“放手,永臣。”


    卓永臣突然說道:“我親自跟他說,謝謝你的好意,映泱,你放心,我不是卓宏啟,盡管我很想擁有你,但還沒有到那種無恥的地步!你幸福就好!映泱,我可以再抱抱你嗎?”


    他眼中有期盼,有憂傷,那是平常隱藏在深沉背後不可窺見的表情。


    映泱眼光一動,終究沒有拒絕,猶豫了半晌,點頭。


    卓永臣抓過她的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個擁抱,給了他很多的力量,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映泱,謝謝你!這樣就足夠了!一定要幸福!”


    “卓永臣,忘記今天之前所有的,好好的開始新生活吧!別自責,別怨天尤人,別偏激,好嗎?”她也輕聲開口。


    “好!”他爽快地答應。


    “你是永昶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無論你和永昶承認不承認,你們身上都有一半同樣的血液,永臣哥,你一定會幸福的!”


    良久,卓永臣聲音哽咽地在映泱耳邊道:“嗯!你也是,映泱妹妹!”


    映泱心底放鬆,想著,至此,他們可以真的隻是朋友了!以後,也隻是家人!這樣最好!


    可是,樓梯上,卓永昶就站在那裏,遠遠地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他的眸光充滿了複雜的光芒,遠遠地看著轉角處的他們,直到映泱睜開眼要推開卓永臣的刹那,才看到了立在樓梯上的卓永昶,她愣了愣,慌忙掙脫開卓永臣,對上卓永昶那雙冷了下去的眸子,映泱心裏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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