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


    名字甚雅,但其實卻是一家賭坊,坐落在秦淮河畔最清幽的街巷深處,當然,說得含蓄點是清幽,其實就是最偏僻的角落。


    縱觀整個秦淮河兩岸的建築,哪個不是雕梁畫棟,或精致典雅,或富麗堂皇,而這明月樓,一樣占地夠廣,一樣修建的古樸大氣,卻怎麽看都透著一股陰森詭異的感覺。


    一到街巷盡頭,遠遠地便能看到,那棟高高的木樓飛簷位置懸掛著的兩盞燈籠,在夜色裏隨著微風輕輕的搖曳,燈籠裏有燭光跳躍,隻是,散發出的,卻不是橘黃色的柔和光暈,而是幽幽的刺目紅芒,仿佛那燈籠本身就是這通身血紅色。


    妖冶得,讓人觀之既生不寒而顫之感。


    燈籠之下,是兩扇大門,門高三丈,寬兩丈,純墨色黑鐵所鑄,兩扇門板的中央位置還鑲嵌著兩顆碩大的骷髏頭,這兩顆骷髏頭的眼睛並不空洞,反而反射著黑色的幽亮光芒。


    就仿佛,是有人為那兩顆骷髏頭裝上了眼睛,隻是,那眼睛,隻有黑色的瞳仁,卻並沒有眼白。


    很是嚇人!


    那兩扇大鐵門緊閉著,矗立在幽暗的夜色之中,浴在那妖冶的紅芒之下,更是像極了九幽地獄的大門,突然出現在了人間,讓人無法不心生恐懼。


    而大門旁邊的牆壁上,還貼著一幅對聯,亦是黑底紅字。


    上聯:人人得入此門中。


    下聯:魂魄皆留地獄淵。


    橫批:賭爾一命。


    那字,大如鬥,字字張揚跋扈,更字字猙獰扭曲,如張牙舞爪的凶獸帶著無盡的血腥之氣,向人迎麵撲來。


    若是一般人,看到這副光景,隻怕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屁滾尿流的逃走了,這哪裏是賭妨啊,這簡直就是地獄啊!


    然而,此刻,明月樓那大黑鐵門前,卻矗立著一道纖細的人影,那人三千青絲高束,著一襲月白長袍,那明晃晃的白色與古樓的黑色骷髏大門和紅色燈籠,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她的神情冷淡且從容,從頭到腳,看不到一絲懼怕,甚至是緊張的神色,那雙幽深的瞳孔裏,卻是閃過一絲喟歎的流光。


    沒想到,這麽快,她居然又站在了這裏!


    明月樓,明月賭坊……


    是的,明月樓的確是賭坊,卻又絕對和別的賭坊不同,這一點,光看那門上貼著的兩幅對聯就可以知道了。


    因為,在明月樓裏,賭的不是錢財,而是——命!


    每個進入明月樓裏的人,都隻有一樣賭注,那就是自己的命,贏了,你便可以向明月樓主提出一個要求,不管是錢財也好,珍寶也罷,哪怕是你想要另一個人的命,明月樓,亦皆可為你辦到。


    然而,若賭輸了,那,就必須得留下自己的命。


    從無例外!


    這紅塵萬丈,芸芸眾生,又有誰人不怕死,又有多少人敢拿自己的命來賭呢?這樣的賭坊,這樣的賭注,太過令人匪夷所思,是人都會懷疑它的存在,可是,它卻的的確確存在著,並且,就矗立在她眼前。


    無人知道,它是何時存在的,更無人知道,它為何叫做明月樓,它就仿佛一夜之間橫空出世,人人都知道有這樣一家賭坊,也有不少人曾上門挑釁,最後,卻無一例外都化作了這古樓之下深埋的白骨。


    腦子裏驀然想起了前世那些並不算太好的記憶,洛無憂心中幽幽一歎,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出現在這裏,也並不想招惹那人,可此刻她儼然已經沒有了退路。


    緩步邁上台階,洛無憂輕輕扣響了那道骷髏大門。


    鐵環扣擊,發出最低沉的悶響,就像是午門行刑的鼓聲,一聲一聲激蕩在人心尖,給人一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烏黑的大鐵門,緩緩的從向兩邊兒打開,一點一點,從一條縫,開到了最大,那門後依舊是一片漆黑,深遂的仿佛是一個黑暗而又沒有盡頭的深淵,讓人在極度的恐懼之餘,又不由自主的想要努力看清,那黑暗之中,到底有什麽存在?


    然而,正在此時,一顆人頭就那樣突兀的從那深淵裏冒了出來,它青麵獠牙,怒目圓睜,張著血盆大口,似要將人吞噬。


    活脫脫就是從地獄裏冒出來的惡鬼。


    “你,來了……”


    遠離塵囂的僻靜之地,突然發出一道聲音,在這近乎寂滅的空間裏,蕩起一圈又一圈的回聲,幽遠縹緲,又陰森寒粟,亦是像極了來自地獄的召喚。


    那一聲你來了,更是讓人荼靡之間,竟生出一種,把自己送進了地獄的詭異之感。


    “我來了。”洛無憂頭顱輕點,聲音不疾不徐,清冷無波,回應著那惡鬼的問話。


    若是普通人,隻怕才見到那惡鬼的樣子,就早被嚇得昏倒過去,洛無憂卻半點表情也無。


    鬼神之說,到底是否虛妄,洛無憂不想去追根究底,但若這世上真有鬼神,她寧願此刻站在這裏的,是一隻真正的猛鬼。


    這世上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鬼神,也不是猛獸凶禽。


    而是——人心!


    所以,她寧願和惡鬼打交道,也不願意麵對那醜陋的人心和人性!


    反正,嚴格算起來,她亦不過是從未來飄蕩回來的一縷孤魂。


    如果真的碰到猛鬼,也算是見到了同類,物以類聚,她豈不是還可以和它們打個商量。


    可她卻再清楚不過,眼前這站在她麵前的並不是什麽惡鬼,不過是一個戴著麵具的人而已,那人的身體皆隱在黑暗裏,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掀長而高大。


    從體形上,洛無憂判斷,這是一個男人,而且,應該還是一個武藝高強的男人,至少輕功極高,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就那樣毫無聲息的從那黑暗裏冒出來,站在她麵前。


    “可以進去了嗎?”洛無憂揚頭,不待那惡鬼說話,再次出聲問道。


    那‘惡鬼’頓了頓,似有些驚訝,他點頭,這次沒有再出聲,隻是,側開身子,伸手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他手中突兀的多出了一個燈籠,和門外飛簷上掛著的一模一樣的燈籠,隨後,提著燈籠,向深淵的深處飄去。


    似在前方為洛無憂引路。


    洛無憂也沒有任何的猶豫,跨過那高高的門檻兒,跟著‘惡鬼’走進了那一片漆黑的深淵裏,她氣勢從容,步伐沉穩,竟沒有半點的不適。


    烏黑的大鐵門,自動的合上,無盡的黑暗中,一人一惡鬼,一腳踏實地,一飄蕩半空,緩緩前行著。


    從來沒有想到過,居然有人在送死之時,也可以如此的從容平靜,看來,這位客人,他,一定還不知道,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麽吧?


    隻是,可惜了這翩翩少年……


    幽幽一聲低歎,似在惋惜著什麽,又似在祭奠著什麽……


    前方飄蕩的‘惡鬼,’猙獰的麵具下,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許多年,未曾見過這樣的客人了,接下來的收割遊戲,他,還是真的很期待呢?


    至於收割什麽?


    那,自然是——人命了,沒錯,就是眼前這少年的命,他到底是該給她,選擇一種什麽樣的死法呢?


    生烤?活剝?喂毒?還是將他丟盡蛇窟獸巢?


    亦或是是直接給他放血,讓他血液流盡而亡……


    洛無憂跟隨著那飄蕩的惡鬼進到了明月樓中,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她自然也不知那‘惡鬼’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不過,從他那聲低低的歎息聲中,多少也能猜出一兩分來。


    “到了……”那種幽長的音調再次響起,‘惡鬼’的回音還在空中飄蕩,他手中燈籠卻是突地熄滅,下一瞬卻有柔和的白光,突然從天而降,洛無憂眼前頓時也變得明亮了起來。


    這是一間石室,石室很大,卻也極空蕩,石室的牆邊,依次擺著十尊石雕,都是各種形態詭異,猙獰無比的凶獸,或怒目圓睜,或張著血盆大口,如‘惡鬼’臉上的麵具一樣的可怖!


    石室中央則放置著一張玉桌,乃千年玄玉切割打磨而成,玉桌的兩端,還各自放置著一張沉木雕刻而成的太師椅。


    而光源的來源,卻是石室吊頂之上,鑲嵌著的二十八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它們以二十八星宿的方位排列著,將整個石室點綴的宛如白晝……


    雖然這屋中的擺設極其簡單,但每樣物品莫不是價值連城,處處都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當然,還有那種詭異到極致的森然。


    然而,這石室之中,最最最引人側目的,卻是那名端坐在那高台千年玄玉椅上的男子。


    他穿著一襲潔白如羽的長袍,臉上還覆著一張鏤空的血玉麵具,麵具精雕細琢,刻著繁複的花紋,與他白色袍擺上,鏽著的盛放的血色花朵一般無二。


    那,竟兩朵漫珠沙華!


    那麵具遮住了他半張容顏,隻露出了他的下巴和嘴唇,他下顎線條很優美,那張菱形的唇畔亦散發著淡淡水潤的粉嫩之色,雖看不到他的臉,可僅憑完美的下巴和嘴唇,也可以想象,男子麵具下的那張臉,該有多麽的俊美絕倫!


    竟然不是她前世所見的那人麽?


    洛無憂眸光在男人身上掃過,神色微微詫異,傳說中的彼岸花,代表著血腥、死亡、恐懼、與絕望的花,也是代表著男人身份的花。


    他——便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明月樓主,公子明月?


    到底是她運氣太好?還是她的運氣太背?沒想到重生之後第一次踏進明月樓,就見到了傳說的明月樓主。


    關於這位明月樓主的傳聞頗多。


    傳言:他俊美絕倫,乃天下第一美男子……


    傳言:他文韜武略,智謀無雙,奇門陣甲,五行術術,無一不通,無一不精,乃真正的曠世奇才……


    傳言:他亦正亦邪,常年以血色漫珠沙華麵具遮顏,神龍見首不見尾……


    傳言:武功奇高,深不可測,更是喜怒無常,手段狠辣,曾以一人之力,一夜之間,屠盡晉北三大世家滿門八百二十六口人……


    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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