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和太後操心著國家大事、君主教育時時,徐循也不是閑著風花雪月,太後往仁壽宮請安的事,她並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會跟著一道去——這幾天她也正忙碌著呢。親或者搜索都可以的哦畢竟,阿黃的婚事,如今也是按部就班地走到了點算嫁妝的階段。


    公主成親,禮儀和一般人家嫁女是不同的,整個重心極為明顯地偏重在天家這一側,包括府邸都是如此。公主有公主府,駙馬有駙馬府,這駙馬府是供給駙馬以及家人親眷居住的,陳設由宗人府置辦,雖然府邸情形不同,但東西都是那些,如有不足的,就得看駙馬本人如何行事了,人品老實些的,自己家裏出錢置辦點也就罷了。若有那等貪婪不知事的,也會攛掇著駙馬在公主跟前哭窮,令她向宮中開口,貼補駙馬府。


    至於公主府,那可就不一樣了,除了宗人府給出的那一份以外,曆年來宮裏為公主準備的體己家私嫁妝,也都要運送到公主府中安放。宮裏的物件,豈有凡品?公主府自然是金碧輝煌,和宮裏也差不了多少。此處隻供公主和隨身的教養嬤嬤、使喚內侍等居住,駙馬家人,等閑無事不能擅入,即使進了門,也要謹守君臣禮儀。是以公主雖然受到的拘束多,但在這一點上,又比前朝好些,起碼不會受公婆的氣,自己獨居一處當家作主,又是世間女子享受不到的福分了。


    既然規矩如此,那麽也就沒有曬嫁妝這一條了,事實上這也不算是正統意義上的嫁妝,畢竟公主出嫁了,也依然被視為是天家的一份子,不算夫家的人,應該說算是宮裏對於公主開府的下賜罷了。


    仙師在十年前就為阿黃攢了一份家私,之前章皇帝也說過,阿黃是長女,嫁妝要加厚。反正這一代就三個女孩子,內庫也有錢,並不會置辦不起。不論是太皇太後還是太後,都沒有發話削薄阿黃的嫁妝,而是照舊按之前的許諾給準備著。這份嫁妝有多豐厚,也是可以想見的。西苑庫房裏,單單為阿黃的嫁妝就開了三個大屋子,就這樣還覺得擠擠挨挨的裝不下。再加上那本嫁妝冊子,曆經十年刪刪改改,實在也是複雜得很,一般人隻怕理不清楚。今日要將這些箱籠運往公主府安放時,連徐循都是親自出馬,不如此,也實在很難做到帳實合一。


    “雜色寶石一匣,中有米粒大小紅藍散寶石三十餘枚,金剛石十餘枚。”劉尚宮捧著冊子讀了一行,底下人奉了個盒子上來,徐循便打開看了,她眉頭一皺:盒子裏的寶石,大約隻餘了有三成了。


    今日她把阿黃帶來,眼下小姑娘就坐在一邊,望著滿院子的箱籠,眼中也有幾分新鮮。見首飾仿佛是出了紕漏,便好奇地望著徐循,似在等著看她的反應。徐循想了想,有點線索了。“三四年前打嫁妝的時候,是不是把這盒子裏的寶石都取出去,給她做了一套頭麵?”


    阿黃的嫁妝冊子是厚厚實實的一大本,還夾帶了無數手令回函,韓女史翻了半日,“是有這一條,九年冬取紅藍寶石合計十七枚,金剛石八枚,造頭箍六條,鳳釵兩枚。”


    眾人便在首飾匣子裏果然尋出了這些物事來,徐循還點了點寶石數目,“喲,居然還剛好呢,總以為要敲壞一枚兩枚的。”


    “娘娘真是會說笑。”眾人都笑了,“這對得上賬目的,哪敢侵吞,吞沒了一枚,全家都得賠進去,可不劃算呢。”


    徐循也笑了,又往下清點,多數都能和賬簿上記載相對,偶有對不上的,阿黃就主動說,“這都要找,可不知找到何時去。想來也是支取去做了別的事了,念到後來自然出來。”


    阿黃不發話,徐循就是要細細地計較,阿黃發了話,她也樂得輕鬆些,卻仍不敢太大意了:這孩子心細,她是早知道的,若是為此事讓她記下一筆,誤會她監守自盜,拿了些不該拿的東西,那倒是白忙這一場了。若不然,也不必雙方都親自出麵,各自派個心腹,倒也就完了此事了。


    她這裏核對過一遍,便裝起一箱來,搬到一邊,從早上開始,忙到了中午,才清出了十多箱,還有許多等著清點。阿黃雖然麵有倦色,但仍不提去字,徐循也得陪著她在這點。不過到了下午,她便累了,隻讓韓女史念,花兒和劉尚宮核對清點,她和阿黃坐在交椅上看著便是。


    不一會便到了下午,徐循昏昏欲睡,阿黃年紀輕,倒還精神奕奕,仿似十分好奇,盯著箱籠直瞧。院裏眾人被她看得都是不敢怠慢,紛紛強打精神,小心點算。徐循自己坐在椅上吹著春日暖風,不一會,頭便一點一點的,差些沒栽到地上去。


    就這麽沉悶而機械地走著流程,外頭是不少宮女內侍,螞蟻搬家般將鎖好的箱子一點點搬到大車上,預備著一會先送到公主府去。裏裏外外都是一片寧靜,隻有韓女史、劉尚宮和花兒三人有條不紊的念誦聲,響在寂靜的小院上方。


    也因為裏外這麽近,一旦有點異動,也就十分提神,徐循本來還沉浸在朦朧的睡意之中呢,猛然聽見一連串腳步急急地往院子裏過來,便一下來了精神,直起身子望著穿堂——這麽著急,肯定是有要事發生了。


    果然,來的是藍兒,花兒不在,清安宮就該是她攬總,她都親自出來傳信了,可見這問題並不在小。徐循揚起眉毛,隻讓花兒行了半禮,便問道,“出了什麽事?”


    藍兒上前幾步,附在徐循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娘娘,乾清宮裏鬧起來了!這會兒太後娘娘已經過去,還派人來問您在哪兒,奴婢這就趕著過來尋您了。”


    “鬧起來了?”徐循吃驚地重複了一遍,“你且仔細說說,究竟怎麽回事。”


    “奴婢也不都明白,隻隱約聽說是老娘娘、娘娘打發人去嗬斥王振,當場就要拿住打殺了。”藍兒的眉頭也是皺得緊緊的,“可出了什麽事要讓太後娘娘親自過去,奴婢就不知道了。”


    這……雖說皇帝出言不遜的事情,徐循也是知情,並且也建議嚴肅處理,但她也沒想到太後會和太皇太後商量出個直接打殺的辦法,這和遷居乾清宮比,根本都不是一個層次的應對辦法了。後者已經足夠嚴厲,她還怕這麽處理,會將皇帝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沒想到太皇太後、太後還更肅殺,因為一句話說錯,就要把皇帝的大伴給打殺了。


    雖然王振為人,她亦不是太喜歡,但那畢竟是皇帝的大伴,縱有劣跡,也還不顯,一句話就要打殺,即使大臣們知道了會盡力誇獎兩位娘娘的賢德,但對皇帝來說,此舉會否也太過分了點?既然太後要親自過去乾清宮,應該便是鬧起來了吧……


    思緒紛紛中,徐循也顧不得這一茬了,吩咐韓女史,讓她好生清點嫁妝,又特地對阿黃道,“你勿擔心,若有出入,且都先記著,我明日再來解釋給你聽。”


    阿黃至此,麵上終於有些訕然,“娘娘又何必如此,難道您還能貪了我什麽不成?您既然要回去,我也不留了,隻讓姆姆留下便是了吧。”


    其實徐循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章皇帝去了,太皇太後老了,阿黃和她關係也隻是平平,仙師這幾年雖然不錯,但手裏終究不寬鬆,誰知道皇帝對姐妹們如何?雖說出嫁時也有莊田賜下,宗人府也會供給日常花銷,但在宮中無靠,想要多攢一點也很正常。她若沒個心腹,不是自己來看,難道還讓財產流落給旁人掌管不成?因此隻是搖頭,“不必,你好生看著,其中有些疏漏,隻怕是真疏漏了也未必的。”


    匆匆丟下一句,又略略整頓了衣冠,她便隨著藍兒出去,上了轎,讓他們直接往乾清宮抬去。——不過西苑本來距離乾清宮就有一段路,幾人這又是在西苑深處了,雖然心中著急,但一時半會,卻也到不了地頭。


    才方走到一半,轎子忽然一頓,藍兒在轎身輕輕地道,“娘娘……太後娘娘的轎子回來了。”


    徐循這會還去什麽乾清宮?在路上也沒法說什麽,隻好跟著太後一道,回身去清寧宮了。到屋前她先下了轎子,卻見太後那兒半天也沒有動靜,便到轎前疑惑道,“姐姐,您沒事吧?”


    太後過了一時,方才鼻音濃重地回答,“無事的。”


    說著,便掀簾子出來,果然是雙目紅腫,一看便知道,剛在轎子裏必定是哭了。


    徐循見此,哪還不知乾清宮中必然有一番爭執,而且太後看來還是被氣著的那一方。她也不說話,等進了裏間大家坐定了,方才問道,“這王振,是死了沒有呢?”


    太後一聽王振兩字,渾身一震,眼淚便是奪眶而出,她捂著臉低了好一會頭,方才啞聲道,“周嬤嬤……你來和她說吧!”


    周嬤嬤亦是神色沉肅、心事重重,見太後如此,眼圈兒也跟著紅了,便跪在徐循跟前,低聲將乾清宮裏的事情,娓娓道了出來。


    原來太後派出打殺王振的,正是周嬤嬤,可她到了乾清宮裏,方才嗬斥了王振幾聲,皇帝便把她給喝住了,仿佛早知她的來意一般,竟是不許周嬤嬤帶走王振,雙方隻能是僵持在了那裏。周嬤嬤仗著是太後身邊近人,還勸諫了皇帝幾句,皇帝反而惱了起來,反要打殺了周嬤嬤。事情鬧到這般田地,隻能是驚動太後,待到太後趕到時,亦是又驚又怒,嗬斥了皇帝幾句,皇帝便發了脾氣,隻說自己橫豎不是太後親生,同他有半點好的人,太後都要奪去。先奪了羅妃去還不足夠,今又要奪了王振,還說什麽他日親政以後,必定要廢了太後之位,究她陰奪人子之事,追封生母為皇太後雲雲。


    徐循聽得話也不會說了,她雖然猜過栓兒也許對自己身世有些疑心,但卻也全沒有想到他居然什麽都知道了,且還知道得這樣清楚,如今這麽一嚷出來,明顯是壓根都不在乎和太後的所謂母子情分,要把臉麵撕破了。——也難怪太後會如此失魂落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今再想到前事,大抵因為恩怨已經過去許久,餘下的感情也不濃烈,徐循沒有多少幸災樂禍之意,反而也有些淡淡惆悵,太後這一生,亦可謂是在命運的洪流中不斷地翻滾掙紮,她曾風光過、低沉過,也曾不顧一切地放手一搏,雖說這一次出手,為她博來了如今的榮華富貴,但苦楚辛酸之處,又很難令人羨慕她的命運。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要為自身的後位擔心,也不知她這一輩子,真正開心幸福的日子,又有幾天。


    “真是胡說八道。”她先喝了一聲——不這麽安慰太後,隻怕她連正經談話的鎮定都不能具備,“皇後是章皇帝立的,栓兒也是大哥首肯,方才記在娘娘名下,由她教養的。至於羅妃去世,雖然值得惋惜,但也的確是因為時疫,前後治療都是盡心盡力,又何來奪去一說?皇帝不懂事胡說八道,你們就該教他道理,如何反由得他胡亂發火,還氣著了太後娘娘?”


    這番話在情在理,卻未能撫平太後的情緒,她依然雙手掩麵,伏在案上不言不動,徐循見不奏效,聲音便也低落了下去,她同周嬤嬤交換了一個眼色,見周嬤嬤也是滿麵憂急,便上前去輕輕地推了推太後,低聲道,“娘娘,娘娘?”


    這一推不要緊,太後身子一歪,就被徐循推著倒了下去,徐循不由大駭,忙要去扶,倉皇間自己也跌了一跤,一群人亂了好一會兒,這才將太後扶了起來,先探鼻息——倒還有,隻若有若無。再一看,隻見太後麵若金紙、唇歪了一邊,怎麽呼喊都沒個回話,她心中一涼,忙喊道,“快請太醫——都先別動,放平了!——娘娘卒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太皇太後的風格又一次玩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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