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也是對內宮的進展感到十分好奇,但徐循也沒有再打探什麽消息。太孫宮也繼續著自己“躲進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的生活。每日起來,誰侍寢就陪太孫吃過早飯,然後太孫自然去前朝做事,徐循和孫玉女湊在一塊兒,把一些簡單的宮務——真的非常簡單,現在幾近於零——一起處理一下,兩個人就一塊做做針線啊,聊聊閑篇什麽的,也一道下棋打雙陸,一般都不分開。


    以前兩人肯定是沒這麽粘的,現在這樣,其實也就是因為一:怕。


    紙包不住火,消息肯定是會往外傳的。孫玉女在宮裏這麽多年,估計也有自己的人脈,雖然兩人沒有怎麽明確地談論這事,但她對內宮現在在死人的事也是心知肚明。兩個姑娘誰也不破,就是盡量地都呆在一塊兒,抱團取暖似的——雖身邊有很多下人圍繞,但到底還是這樣身份相同的同儕,能令她們有一種歸屬感和認同感。


    實話,進宮也有一兩年了,徐循一直都覺得自己和孫玉女到底還是隔了一層——兩個人年紀差得多,經曆和性格也都是天差地別,有不是一類人的感覺。孫玉女的城府,徐循自問是拍馬都趕不上的。她對孫玉女是有又敬又怕,總覺得在她跟前有心虛,好像自己搶了她應得的寵愛似的,盡管孫玉女受寵的程度未必比她少了,盡管孫玉女對她一直其實都還很不錯。是直到現在,兩個人困居在太孫宮裏,和外頭音信不通的時候,徐循才覺得,其實孫玉女也就是和她一樣的人,她也有脆弱的時候,也需要別人的支撐。


    這個人,很遺憾不可能是太孫。雖然他對兩人都還是很不錯的,但徐循和孫玉女也有共識,太孫在外實在也不容易,沒必要加重他的負擔,還和他抱怨什麽的。你你抱怨了以後,太孫不做什麽的話,他自己心裏過意不去,做什麽的話……現在就怕皇爺惦記起太孫宮呢,慫恿太孫出麵,不是自取滅亡嗎?


    也所以,兩個姑娘就隻好抱團取暖了,成天能窩在一起就窩在一起,有時候晚飯都是一起伺候太孫吃的。太孫還笑言,“不如循留下來,今晚和你玉女姐姐一起睡了。”


    當晚,太孫也是預定要在孫玉女這裏睡的,這個撩騷青年心裏打的什麽主意,簡直是一目了然。


    徐循還沒話呢,孫玉女的臉就都紅透了,她半帶著嗔怪地道,“你就作吧,爹那裏剛得了不是,被皇爺罵得狗血淋頭的,你是嫌事兒還不夠多,還想往自己身上引啊?”


    這就體現出孫玉女的消息靈通了,太子宮的事,徐循還一都不知道呢。她有好奇地看了看太孫,太孫皺了皺眉,便對徐循解釋,“前幾天,抄檢慈慶宮的時候,在……”


    身為兒子,議論父親後宮裏的事,確實比較尷尬,太孫咳嗽了一聲,才續道,“在一些嬪妾的屋子裏,搜出了許多新奇玩具。”


    徐循和孫玉女對視一眼,都有些臉紅,太孫又清了清嗓子,方才續道,“爹肯定是把這事扛下來了,是自己令人搜集采買的。可想而知……”


    皇爺正愁沒人發火呢,太子就撞槍眼了,你這訓斥還能少了嗎?徐循也是恍然大悟,她咯咯地笑起來,附和著孫玉女一道劃臉頰羞太孫,“大哥你這不是明知故犯、風作案嗎?”


    太孫眉頭一皺,也是有不高興,“自己閨房裏的事,難道還不能自己——”


    “大郎!”孫玉女心虛地看了看左右的伺候人,把太孫的話給截斷了,場麵一時有尷尬,徐循看了看太孫和孫玉女,也明白孫玉女的顧忌:人心難測啊,張貴妃怎麽的,除非是和信得過的人在一塊,不然,都別犯忌諱的話……


    “那,太子宮的姐姐們沒事吧?”她把話題給扯開了


    孫玉女和太孫私底下好像也不太這個話題,她亦是一臉的茫然無知,倒是太孫,雖然不提此事,但消息是要比兩個嬪妾靈通一些,他歎了口氣,道,“阿翁拿爹的身子事,這些美人,全是要掏空爹身子的狐狸精……全讓人在臉上橫七豎八地劃了十幾刀,趕出慈慶宮關起來了,是等事情過去以後,發落做苦役去。”


    要起來,徐循平時和慈慶宮中年紀比較的美人,接觸得也不少,以前在南京,一去春和殿就經常一起蕩秋千、打纓絡、采花鬥草的……聽太孫這麽,她和孫玉女都驚呆了,彼此對視了一眼,均是張大了口,什麽話也不出來。太孫看了,也是歎了口氣,把筷子擱下了。


    “不這些喪氣事了。”他,“反正,能保住一命還算是好的。現在內宮裏才是真正亂作一團,張娘娘已經徹底不管事了,關了宮門誰都不見,如今那裏頭哪是宮廷,簡直就是活地獄!”


    毀容還算是好事兒了……內宮就是活地獄……


    徐循真的也是絲毫胃口都沒有了,她忍不住就抱住肩膀上下搓了搓,孫玉女也是一臉的惶然,太孫也是搖頭歎息不語。就是服侍的宦官與宮女,亦都露出後怕之色——他們能獨善其身,也是因為住在太孫宮裏,不然,隻怕也要被卷進去了。


    屋內沉默了好一陣,孫玉女才忽然道,“喲!起來,這事外頭肯定沒有絲毫風聲吧?”


    她這一,徐循才想起來,內廷的事,除非鬧得太不堪了,不然,外廷眾臣是無由得知,也無法幹涉的。有些事過去了以後,連內廷眾人都不知底細,更別外麵的人了。可以,宮裏的人哪怕死絕了呢,外頭什麽野史也好,傳也罷,都不會有一痕跡的。當然,《起居注》裏也根本不會有這一筆……人死在內廷,基本就等於是白死,死後連一痕跡都別想留下來。就是她徐循吧,比如明天就死了,家裏人隻怕還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知道消息呢。當然,至於個中原委,就更是永遠都別想得知了……


    她沒有話,倒是太孫應了,“嗯,肯定是一都不知道的。哎呀,其實楊士奇他們何曾不明白呢,隻是不敢出聲而已,此事背後牽扯到了謀害皇爺的事。不然,也鬧不出這麽大的動靜。”


    他倒是什麽都知道,隨便一扔就是一個大消息,但孫玉女卻沒追問這個,而是急急地,“既然如此,那得快給南京寫信,讓太孫妃別著急過來了。先在南京多留一段時間也好!”


    現在天氣轉暖,風向也變了,囡囡的身子也好了,太孫妃應該也要準備擇日北上。——這一陣子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徐循倒是把這事兒給拋諸腦後,連太孫估計也是才想起來,他哎呀了一聲,“正是,你得對,明天就使人快馬送信過去,多住一段時間再來也好!”


    這一徐循也是很讚同的,由是大家便轉了話題,起留在南京的妃嬪,現在隻怕多數都要北上。太孫歎息道,“可惜,這卻又無法勸阻了。”


    能把自己人撈出來已經不錯了,皇爺的女人,這個真是沒法管。大家歎息了一陣,也隻能如此罷了。太孫吃完飯就去正殿了,徐循本來也要走,孫玉女卻留她道,“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徐循,“大哥一會指不定還回來呢——”


    “就隔了沒多遠,那麽幾裏路,裏頭在成批成批的死人呢。”孫玉女的話也得很直白,“他要還有心思取樂,那也太沒心沒肺了……就他有,我也沒了。”


    看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內宮裏的風波,對孫玉女的心情也是有很嚴重的影響。徐循猶豫了一下,便應承了下來,於是兩人分別梳洗了一番,在燈下對著心不在焉地下了兩盤棋,便一道睡下了。


    躺了一會,徐循還是一睡意也沒有,她瞪著床正在發呆呢,那邊孫玉女也偎了過來,低聲道,“沒睡啊?”


    “睡不著。”徐循老實。


    孫玉女歎了口氣,緊緊挽住徐循的胳膊,“我也睡不著……你,琳美人,是不是也被……”


    太子的妃嬪裏,美人中最得寵的就是張琳,因為和太子妃同姓,大家都叫琳美人。徐循還記得頭一次在太子宮裏吃飯的時候,她和太子妃抱怨沒青菜吃時那天真可人的樣子。她性子甜美,與世無爭,東宮中低位年輕妃嬪宮女,都很喜歡和她玩耍,徐循和孫玉女自然也不例外的。


    “她那樣受寵,侍寢次數總是獨占鼇頭……”徐循歎了口氣,“過幾天讓嬤嬤打聽一下,估計也就能知道了……”


    孫玉女嗯了一聲,不話了,她抱著徐循的手臂有發抖,過了一會,又問,“你怕不怕?”


    話裏已經是有哽咽了。


    徐循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我慌得很……其實、其實沒什麽好怕的,就是忍不住……”


    兩個姑娘就湊在一起,嚶嚶地抽泣了起來,孫玉女一邊哭一邊,“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我都進來十年了,可還是天天都想回家……”


    徐循被她得,更是難受得恨不能把胸膛剖開,她的眼淚和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走,一開始還想安慰孫玉女呢。“別怕,就是實在不好了,大哥也會護著我們的——”


    話到一半,自己都服不了自己,帶著顫抖的低弱女聲,漸漸地轉化成了真正的哭聲。


    作者有話要:孩兒們好,香媽又出場了。刷刷刷刷,白盔白甲,秀才娘子的床?搬走!舉人老爺的寫字台?搬走!銀行的金塊?搬走!通通搬到香家去。(阿Q新傳)


    每次看到“香媽威武”我都有這種幻覺。嗬嗬嗬嗬嗬……


    至於故事走向,香出品一貫扣題,所以,孩兒們不必擔心。我不多了,不然香一調皮,要跟親媽唱反調,非要虐循一下,倒連累咱們的憨憨女循循了。


    提前祝孩兒們節日快樂。


    節日前夜,香媽瀟灑去了,提前更文也算節日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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