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徐循這樣的太孫婕妤,平時吃好喝好,穿得也好,大把時間沒地方打發,還有一大堆嬤嬤來照看她的起居,幫她打衣食。理論上來,她必須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每隔幾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待著太孫的召幸:太孫的寵幸,一般都是來得很有規律的。要是連這種有規律的打扮都不願意去做,那可就太憊懶了。


    徐循一直不是個憊懶的人,今天來見太孫的時候,她也一樣打扮得很漂亮。因為天氣有涼意了,她穿了湖藍過肩雲紋羅衫,下頭是婀娜多姿的桃紅閃金百褶裙,頭戴了冠,插戴了全副的頭麵,倒是要比平時都顯得慎重一些。


    雖被這一桌子的好東西照花了眼,但徐循的行動還是很從容的,墩身行禮,口稱‘婢妾見過殿下’。


    身子才蹲了下來,太孫便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這麽客氣幹嘛?起來,坐吧。”


    徐循就老老實實地站起來,老老實實地在太孫身邊找了個座位,老老實實地和太孫一起托著腮,望著這一桌子的金銀珠寶發呆。


    看了一會兒,太孫把眼神調向了徐循,“好看嗎?”


    徐循的眼珠子裏,映著的都是紅紅黃黃藍藍綠綠的珠光寶氣呢,她頭,“這都是好東西,當然好看啦。要是不好看,那也就不叫好東西了不是?”


    “都是今天才給我送過來的。”太孫,“我自己也才打開看呢,你就來了。要你沒福運吧,也真不過去了,沒見人和你似的,連眼福都這麽飽滿。”


    徐循又不清楚太孫和皇爺的對話,她有莫名其妙,嗬嗬了兩聲,“這是皇爺賞賜給您的吧?”


    “嗯。”太孫又打開了一個匣子給她看。“那都是你們女人用的,這是我用的。”


    比起女人,男人用到珠寶首飾的地方畢竟少了許多,所以這個匣子並不太大。但裏頭東西的成色,那可不是一般地好。徐循覺得,皇爺疼太孫,那是真的疼到骨子裏的了。太孫當時還羨慕她得的那個藍寶鳳釵,其實現在來看,完全沒有必要,這匣子裏塞了有五個扳指,那都是金鑲大寶石的。除此以外,還有金鑲寶石紐絆、金項圈、金纓絡,更令人絕倒的是,徐循還看到了一個金鑲碧玉長命鎖。太孫不論如何也過了戴長命鎖的年紀了吧?


    她當然不會取笑皇爺的眼光了,而是把幾個扳指取出來,為太孫一個指頭一個,都套上了,笑著,“我覺得還是鑲金剛石的這個好看,不過,到喜慶,肯定是鑲紅寶的最好了。”


    太孫也把手放在燭光下欣賞了一下,他了一句大實話,“我黑,戴什麽首飾都不好看。這種東西,還是打扮你們姑娘家有意思。我自己就是戴了個意思。”


    著,就把自己的那些扳指都收拾了起來,又問徐循,“你覺得這些物事,哪樣好看?”


    徐循剛才其實已經很仔細地把這些貴重的寶石飾品都給賞鑒過了一遍,這批首飾,多數都是單品——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般成套的首飾,對寶石的品質是有要求的,質地和大最好都比較統一。這種大寶石那屬於可遇而不可求的級別,有一枚給鑲單品就不錯了,整套頭麵那純屬做夢——其中唯獨成對的,就是一對黃玉鑲嵌的鳳釵,鳳尾上的羽毛都是一根一根的,雖然輕巧,但在燈下熠熠生輝,非常醒目。這手工還不算什麽了,最難得黃玉天然是有紋理的,一絲絲淡淡的殷紅,在其中扭曲遊走,恍惚居然也是鳥形,而且十分對稱,這就非常名貴值錢了。


    其次,還有一根鑲了極大的藍金剛石的簪,石頭能有大拇指蓋那樣大,且在燭光下發的是藍光,又比一般無色的金剛石更可觀了。這應當是僅次於黃玉鑲鳳釵的好東西。一根紅寶密鑲的如意人物樓閣金簪,上頭遍鑲嵌了細碎寶石,紅光閃爍、出奇靡麗。又有一朵珠花,用的是極大的珍珠,周圍細細密密墜了一圈米珠,大勻淨不,也有奇特粉色光澤,也是十分打眼。——總得來,這八、九樣好東西,都是藝術珍品,哪一件都顯得十分美麗。


    “我覺得都好看。”徐循發自肺腑地。太孫又看了她一眼,道,“那要你挑一個呢?”


    男人拿了好東西回來,肯定是要分給自家女人的,徐循也沒有矯情地受寵若驚。不過,老實話,對這些好東西,現在她也是有漸漸失去熱情了。張貴妃娘娘那樣數十年如一日地喜歡名貴寶石,她是不太理解的。在她來看,這種東西,寶石約名貴就越重,越重戴著就越受罪、越打眼,越打眼麻煩就越多……在別人頭上看看,拿下來自己試著戴一戴那就夠了,非得要摟在自己懷裏,也沒什麽意思。位分不到這地步,拿來了也不敢戴,還不如看著它在別人頭上搖搖晃晃的,更賞心悅目一些。


    “您隨便給就行了。”她很真誠地謙讓,“我覺得哪件給我,我都是高攀了。”


    太孫失笑,“你怎麽這麽妄自菲薄——這有什麽高攀不高攀的?你這麽好看,什麽好東西給你,都隻能襯托你的臉蛋兒,做你的臣子,哪可能壓過你去,讓你高攀?”


    誰不喜歡被人誇啊?尤其是女人,就沒有誰不喜歡被誇好看的。況且誇她好看的,還是自己的男人。徐循嘴角不禁一翹,她甜甜地笑了起來。太孫又,“你自己挑一件吧。”


    徐循卻不敢擅作主張,她籠著袖子,還是沒有動手的意思,“要我,這些首飾,您該交給太孫妃姐姐,讓她來分……起碼,也該由她先挑才是。”


    尊卑有序,正妃和嬪妾之間,永遠有一道跨不過的天塹。徐循的表態,是她對身份的自知。這當然是她這個嬪妾的本分,可一個本分人,之所以能得到很多人的好感,就是因為在很多時候——尤其是誘惑就在眼前的時候,能保持本分,也是很不容易的。


    太孫眼神微微一凝,看徐循的眼神倒是多了幾分詫異,他沉默了一會,才,“她按品級,已得了上好的。這是我的體己東西,也不分先後,你趕上了,就是你先挑吧。”


    話到這份上了,徐循也不好再回絕,太大義凜然,容易把太孫搞得下不來台。她是要保持自己的本分,又不是要做太孫的老師,對他教一篇《內訓》、《女誡》。她沉吟了一下,便挑了那朵珠花,遞給太孫道,“大哥,你幫我別進去看看,好看不好看。”


    這碩大的珍珠,在她手上微微顫動,無風都有寶光大放,映襯著那如玉的白皙手,比花嬌的靦腆微笑。就是不別進發髻裏,都已經好看到了十二分啦。


    太孫不禁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捏,把徐循臉上捏出了一嫣紅,才慢慢地把珠花取過,為徐循取下了頭麵,拆掉狄髻,別在裏頭鬢邊。


    雖此時頭上金首飾都取了下來,隻餘一朵珠花,但就是這朵珠花,更顯得她恬靜溫婉,在素淡中,氣質更有韻味了。太孫一時,都看得有幾分癡了,半晌才道,“怎麽就拿了這朵珠花啊?”


    他的手指,輕輕地在徐循滑嫩的臉頰上遊走著,鬧得她有些心慌意亂:畢竟還年輕,剛剛知道人事,比較不耐撩撥。她的呼吸清淺急促了起來,輕聲,“黃……黃玉對釵,最好,該給太孫妃姐姐。金剛石簪子也好……該給孫姐姐。”


    這個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不過,在珠花價值之上的,應該還有那個碎紅寶人物樓閣金簪才對。這珠花雖好,但珍珠這東西,‘人老珠黃’,保質期是不長久的,雖然現在好看,但到了十年、二十年以後,一旦黃了,觀賞價值可就大大地降低了。


    太孫就問,“那個紅寶金簪呢?”


    “那個……”徐循被他的手摸得有慌亂了,她摁住太孫的手,嗔怪地盯了他一眼,喘勻了氣息,才,“那個可以給何姐姐呀……”


    讓著太孫妃和太孫嬪,這裏頭的道理是不消細的,但現在徐循在太孫宮裏,肯定是穩壓何仙仙一籌了,單憑貴妃的寵愛,其實就可以和太孫嬪分庭抗禮。太孫雖然沒吭氣,但表情卻明確告訴徐循,她最好解釋一下,徐循便隨意,“她比我大,從前又一直很照顧我。我最,敬著姐姐們,那是應該的。”


    就是因為口吻這麽隨意自然,才顯得她的一片至誠。太孫嗯了一聲,居然有感慨,“現在這樣想,等到十年以後,你的珠花黃了,她的紅寶還閃著的時候,你未必會這樣想了。”


    “到那個時候,您早就賞了更好的下來了。”徐循反而輕輕地嘖了一聲,有不耐煩似的,翻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白了太孫一眼。好像在——‘您怎麽這麽笨啊’。“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有了更好的,一朵珠花黃了,算什麽?”


    太孫這下,是真的被徐循給逗笑了,他握著徐循的腰,一個發力,就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讓她親昵地坐在了自己懷裏。他低下頭,鼻尖親昵地努著徐循的鼻尖,“你傻,你還挺精明,這麽,不是迫著我以後要賞些更好的給你?沒想到,我們的循,還挺有心計的,這麽早,就為以後開始討賞了。”


    坐在別人腿上,不論對方如何孔武有力,其實都不可能太舒服的。太孫雖然比她高壯,但徐循也怕自己把他的腿給坐麻了,她輕輕地掙紮了幾下,臉上已經被太孫特有的那股男人氣息,給染上了一層嫣紅,“可,可不是?我這個人最有心計了,我這是放長線、釣大魚……”


    太孫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的手,已經滑進了徐循敞開的衣襟裏,揉捏得她一臉通紅。“有人和你這樣,把自己的心思給出來的嗎?你這傻妞——”


    徐循一邊和太孫‘搏鬥’,一邊望向了床,但太孫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低頭在徐循耳邊,“循,這一次,我們就在椅子上吧?”


    作者有話要:真正的本分,是一種心態啊。


    昨天沒睡好,今天真難受,緩一下去寫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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