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從在徐師母身邊,雖年輕不知世事,但徐師母是個靈醒人,對兩個女兒也都很看重,並不像一般的人家,管生不管養。她自己雖然不識字,但卻很讚成徐先生閑來無事,教導女兒多認幾個字。有了空閑,也會把徐循帶在身邊,讓她知道一些外頭的事情,免得將來出嫁以後,為婆家嫌棄。


    現在雖然沒有婆家要求徐循懂得錢財上的事,但她對自己娘家從前的家底,心裏還是比較有數的,徐家本來有近百畝良田,平時由佃農耕種,每年交的租子,除了留下來自吃、換柴米油鹽肉的以外,都拿到城裏米鋪去賣。


    城裏那間米鋪和徐先生是老親,收他們家的米是最實惠的,一石米二錢足紋銀子,比別人扛去要足足高了五分,而且不在秤上做手腳,基本就等於不掙錢了。徐先生一年賣兩百石米上下,四十兩銀子的進項是穩穩的。餘下養豬養雞鴨,多半都是交給佃戶們用糠喂,他們拿來殺了吃肉而已。


    除了田地的進項以外,徐先生每年私塾束修能收個二十兩,學生考中了童生,還要來謝老師。有考中秀才的,更是逢年過節都不能斷了禮物,雖然沒有直接送錢,但這些禮物,省了徐家不少買布、買肉的錢。——徐先生本事還不夠大,沒能教出個舉人,若有教出個舉人來,那可了不得,徐家的日子,早就更好過了。


    一年六十兩的進項,幾乎沒有什麽花錢的地方,徐師母人又勤快會營生,雖然徐家身為讀書人,不好經商,也不敢去放印子錢。但就靠了這鐵打的六十兩銀子,徐家已經是雨花石一帶比較有名的殷實人家了。要知道一般稍差一的人家,一年的嚼穀也就是十兩銀子左右,那些佃戶就更別了,在徐先生手下,已算是十分有幸,可就是這樣,一年能攢下二兩銀子,也都非得上好年景不能辦到了。


    京城一帶的上好良田,市價逐年走高,除非是被縣太爺之流看上,那估計得用白送一樣的價格給出去。不然,一畝三十兩銀子是絕對有的,這百畝銀子,就是三千兩的固定資產,一般不是特別敗家的子孫,是絕不準變賣的——徐循把田地用銀子來折算,隻是為了自己計算方便,拿錢都買不到好地的時候多了去了,隻要有地,銀錢總是能慢慢攢出來的。所以,銀錢那都是浮財,真正一戶人家殷實不殷實,還就是得看他們家的地。


    還有徐先生這些年來攢下的體己,也足足有近千兩了,徐家有四千兩的家底,在京裏當然不算什麽,可在雨花石鎮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兩夫妻又很疼女兒,徐循姐妹出嫁時,估計都可得到兩百兩銀子左右的嫁妝,所以徐先生夫婦並不急於給她人家,徐循在婚姻市場上紅火著呢,絕不愁找不到姑爺的。


    徐循今天得到的賞賜呢,首先最昂貴的應該是那幾匣寶石、珍珠了,徐循今早也打開看過,匣子並不大,裏麵裝了有二十多顆寶石,有貓兒眼、祖母綠、孔雀綠、金剛石,卻都並不很大,多半也就是比黃豆再大一兒。


    實話,在宮裏最體現品階的,可能還是看寶石的大。貓兒眼比黃豆大一,一顆隻賣三十兩左右,如果有指甲蓋大,一顆就足足要賣二百兩了。有時候也是有錢都沒地兒去買,倒是南珠畢竟產地就在國內,價錢要稍微便宜一些,徐循得到了一盒滿滿的米珠,光亮勻淨、大統一,雖然不大,但亦頗為難得。


    這兩盒珠寶加在一起,價值千兩是跑不掉的,孫嬤嬤也認可這個法。這要比她得的那些頭麵都貴了,畢竟銀頭麵算上鑲嵌的寶石,也就是不到百兩的價錢,至於金頭麵,金子沉,全副加在一起,十兩上下也就夠瞧的了,這都是給徐循日常佩戴的,打得太沉反而失去意義。金一兩不過兌銀五兩,頭麵加在一起也就是五百兩左右,若再算上徐循在被冊封前賞得的雜項首飾和今日又得了的,她所有金銀首飾大約價值和珠寶是相抵的,也在千兩左右。


    這隻是她的首飾而已,她的第二個大項是得到的兩百匹布料……這是給她裁衣服用的,後宮妃嬪嘛,又不是做丫頭的,總要有些自己的家底,難道還都指著一年分下來的那些衣服嗎?徐循身邊就有兩個針線很好的宮人,從柔嘉殿時期就跟著她了,她們自己給徐循改衣服放衣服都是沒問題的,有時候徐循想自己做一件大衣裳,就拿這兩百匹布料去尋宮裏的繡娘做。


    絹帛同田地一樣,都是很值錢的,一匹普通織絹在市麵上能賣到二錢左右,而緞、錦因為織數多難度大,價格要翻一番。紗羅相應便宜一些,但也要看工藝。好的紗羅,有時比緞、錦都更貴。注意,這的還是普通織絹,官絹就要比這個價錢貴上數倍,更別一般市麵上根本不可能流通的貢物了。不是禦賜,一般人是拿不到貢物穿戴的,偶然有貢物流通,賣價往往是民產的十倍左右。二百匹布料,起碼能值五百兩銀子——如果花色齊全,年限也新,那麽這個價錢也許還能翻番。


    至於補子,這東西織造得更費時,當然也更名貴,但民間從不流通這個。徐循也就沒去估算價錢,別看它,就是那麽圓圓一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這麽一塊,據孫嬤嬤,有時要費二兩銀子之多呢。


    這些都是賞給她用的東西,消耗資產,至於固定資產,那套酸枝木家具少也得要三百兩銀子才能下來:不但料好,工也好,而且件數多又齊全。別的零散椅子都不了,炭本也是很值錢的,但年年要用,徐循也沒算,衣服她本有的那些也沒算,玉擺件不了解行情,不算。再加上賞給她的三千貫足陌銅錢——合銀那就是三千兩,徐循才剛進宮,就得了五千五百兩銀子左右的家底,她的吃穿用度不花錢,全是吃宮裏的。


    這才是太孫婕妤,才剛剛入宮,連太孫的麵都沒有見到,她就已經擁有了比徐家幾代人辛苦積攢還要多的財富……


    徐循越算越吃驚,李嬤嬤看到她拿著單子站在那裏發呆,就笑著,“婕妤是嫌多了,還是嫌少呀?”


    “多,太多了。”徐循語無倫次地,“這多得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我……我值得這麽多錢嗎?”


    孫嬤嬤和李嬤嬤都笑了起來,孫嬤嬤。“一般人家嫁閨女,都給嫁妝呢。咱們天家娶婦,當然自己給置辦嫁妝。您這嫁妝還不算豐盛的呢,太孫妃娘娘是趕上了好時候,她的嫁妝光是金子就賞了有三千兩,其餘珍玩奇物無算,您這子東西,也就是給您零花的。天下都是皇爺的,給親親的嫡長孫子娶婕妤,這東西,多嗎?”


    這樣一想,徐循又覺得好像也不是很多了。她站起來摸摸這個盆景,又摸摸那個屏風,新鮮得不得了。兩個嬤嬤看著她笑,孫嬤嬤,“婕妤在別的人跟前,可千萬不能露出這個樣子。”


    徐循似聽非聽,又摸了一會,就問嬤嬤們,“給我的錢是怎麽回事呀,在宮裏還能用得著錢嗎?”


    “這就是給您賞人的。”嬤嬤們解釋,“金銀首飾比較貴重,婕妤還年輕,也要自己佩戴。現在可不能隨意賞人,這三千貫銅錢,是預備您打發平時長輩們和太孫派來給您傳話的宦官、宮人的,有時候您有什麽事想辦,手裏有錢也方便些。這都是仁孝皇後慈悲,才作興出了這樣的規矩,要是從前隻能拿金銀賞人,很不劃算。”


    徐循立刻就上了心,“這錢是年年有嗎?一年大約要賞出去多少?”


    “隻要有體麵,年年總能得些。”李嬤嬤笑著,“是多是少,得看婕妤有多得太孫和長輩們的喜愛,賞出去多少,就得看婕妤自己的性子了。”


    實話,徐循是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生活到底還是要圍繞著太孫展開的,在此之前,雖然她也受了好多服侍太孫的訓練,但幾年來,她的生活裏就沒有太孫這個人。


    當天晚上,何仙仙跑過來和她話,把手裏的單子拿給徐循看,“我瞧瞧你的,看你都得了什麽好東西。”


    張貴妃處事公道,徐循和何仙仙所得之物基本是一色一樣,隻有家具和擺件不大相同,何仙仙欣賞了一下徐循的擺件,又把徐循拉到自己屋裏,給她看太孫妃賞的珊瑚盆景,兩個人互相都嘖嘖讚歎了一番。


    實話,徐循得的那個玉石盆景是要名貴一,兩個人也都看出來好了,但何仙仙也沒什麽,還誇獎太孫妃大方,“這兩樣擺設看來都不便宜呢。”


    從前,在宮中發生過一些醜事,徐循和何仙仙都影影綽綽地聽過一。據朝中的大人們,還因此上書皇帝,希望其嚴格規範選秀製度——皇爺從前隻是藩王,金戈鐵馬、南征北戰了許多年,後宮中的女人,很多時候是從降將部屬裏收取的,也有從他國民間挑選出來的。這些妃嬪雖然生得漂亮,但性情暴虐、心胸狹窄,甚至鬧出了一件極為不體麵的大案。令皇爺十分喜愛的一位朝鮮妃子,少年夭折死於非命。


    太子是沒有趕上,早在皇爺還未登基時他就已經成親,太子妃賢良淑德,‘妻賢夫禍少’,把太子後院管得很好。皇爺也以為,太子妃雖然出身於寒門戶,但曆經諸多查訪、教育,這才采進後宮,這樣做是極有好處的。因此徐循和何仙仙、太孫妃這批秀女,都經過認真考察。


    心胸狹窄、善於爭風吃醋的姑娘,就是城府再深沉,能比得過觀察她們的老宮女、老宦官們嗎?因此留下來的這幾位,雖然並非十全十美,但也沒有人會計較盆景上的這麽一區別。就是太孫妃,昔日同吃同住,如今已是嫡庶有別,這樣戲劇化的轉變,也沒能讓兩個姑娘心底生出怨氣。她們對太孫妃還是很親近的。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就起來給太孫妃請安,太孫妃又帶著她們到太子妃宮裏問了好。三個人回來坐下話,也別後的情況。


    太孫妃的生活比較單純,她實際上一直受到更嚴格的教育,教育完了就進宮行禮,然後便開始了宮廷生活,執掌起了現在人丁還不大旺盛的太孫宮。今天正好幾個人坐在一起,她就把太孫宮的一些規矩,告訴給兩人知道。


    大體來,太孫宮的起居是跟著太子東宮的,早上起來吃過飯,等太子從東宮出去了,太孫妃便會到東宮去問安,有時也跟著太子妃到內宮去,給長輩們問好。徐循和何仙仙兩人,因為是嬪妾身份,不必每天都過去,人多了害怕太子妃也煩,隔日跟著太孫妃過去就是了。至於太孫嬪,倒是天天都跟著過去的,她是太子妃親自養育長大的,彼此間情分自然不同尋常。太子妃看她就像是親女兒一樣親切,所以太孫嬪天天都能過去。這幾天她是身上不好,又不舒服了,隻好臥床休息,算是個病號。


    至於吃飯,每日妃嬪們的飯菜都是送到屋裏的,太子宮有灶,也能令禦廚加開宴席,太孫宮似無此待遇。但太孫妃院子裏也有一個屋子,裏麵有兩三座風爐,可做些炒、心之類。太孫妃讓兩人不要客氣,想吃什麽就盡管和她。


    作為妃嬪來,她們的份例當然是怎麽都吃不完的,偶然想要用心,可以直接令人去禦膳房索要,不論是原材料還是成品,禦膳房都不會推拒,打聲招呼就自會送來。但這前提是在她們的份例範圍內,比如徐循的份例裏沒有熊肉,即使禦膳房熊肉堆積如山,沒有主管發話,徐循也不能去這道菜,不然,這就是非分。被長輩們知道了,也許就要落下不是。


    不過,徐循本身的份例真的也足夠她吃的了,她一天光是豬肉份例就有兩斤之多,鮮菜兩斤不,一個月還有五隻雞、五隻鴨、五隻鵝的份例。餘下鮮蔬是隨時賞賜,各宮宮主經常都會有賞菜下來,這些菜,按徐循的食量來根本是吃不完的。


    大致上宮裏的生活就是這樣,請安吃飯睡覺,沒有什麽別的活動,每個月內宮內訓一次,各宮妃嬪諸往,太孫宮也要參與。別的時候你愛幹嘛就幹嘛,隻要不是太野,也沒有什麽太多約束。


    當然,這是對於徐循這個婕妤來的,太孫妃這種正妻忙的事比較多,她要管家,要應承上頭,照應下頭,總的來清閑的時間比徐循少一。像是今天下午她就要和太子妃入宮去伺候王貴妃,這種事現在和徐循是沒什麽關係的。


    大家談了一會,就快到吃午飯的時分了,雖然意猶未盡,但也隻好起身道別。徐循把握機會,低聲問太孫妃,“從前我手頭沒有錢,也沒得東西贈送給嬤嬤們。她們鞍前馬後,為我忙活了幾年,十分辛苦。我心裏過意不去,想賞些錢,又不知道多少合適……”


    何仙仙趕忙也豎著耳朵聽,太孫妃笑著,“嗯,是該給。其實她們也都是財主,你們在外的時候,家裏人應該也有打。我這裏的老宮人,隨了太子妃娘娘的規矩,按季賞錢十貫,宮人各有兩貫的,也有三貫的。平時有什麽看不上眼的首飾,隨意賞些,她們也有臉麵——在宮裏最重就是臉麵,你們才剛入宮,能有多少錢?嬤嬤們心裏清楚呢,求的也就是這份臉麵。”


    徐循和何仙仙都哦了一聲,等從太子妃那裏回去了,午飯前何仙仙就把賞錢給放了——問徐循怎麽知道的?兩人就當門對麵住著,中間隻隔了一重院子,這賞錢的動靜能瞞得著誰啊?


    徐循因為餓,是吃完飯,等嬤嬤們剛好來換班,屋內人到齊了,才把門關了,悄悄地賞的。她了很多感謝的話,又,“以後也學太孫妃娘娘,每季都貼補貼補嬤嬤們。隻是不敢越過太孫妃,對外隻得了十貫吧,私底下再拿五貫,我才能心安呢。”


    幾個嬤嬤交換了幾個眼色,都欣慰地笑了,錢嬤嬤,“婕妤剛入宮,不知道宮裏的情況,手裏也是剛有了這麽一筆錢,就想亂花了。太孫妃娘娘賞十貫,您無論如何也不能越過她去,這錢,您賞八貫夠了,多的我們也不敢要,能得了臉麵,比什麽都強。”


    徐循有不好意思,還要爭,卻被趙嬤嬤給按住了,“您就聽嬤嬤們的話吧,咱們可是要處一輩子呢。——以後嬤嬤們年紀大了,還得指望婕妤的娘家照應!”


    這句話,徐循是聽明白了。往常她還覺得,幾個嬤嬤對她掏心掏肺、盡心盡力的好,她無以回報,很有些不安。現在,她的心落到了實處,看著幾個嬤嬤,就更覺得親近,更覺得像是一家人了。也就沒有堅持自己的意思,而是比太孫妃減上一等,悄悄地給身邊人都放了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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