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設在拉斯唯加斯四十九街的漢工琢玉堂很氣派,裝飾奢華,商品琳琅滿目,大部分是翡翠、鑽石飾品,其他寶石類首飾僅僅點綴而已。金旗把沉甸甸的提包遞給羅大偉的四叔,也就是美國漢工琢玉堂總經理羅誌文時心中咯噔一下。


    此人四十八、九模樣,高大強壯,目光閃爍,給人看不透的感覺。一身名牌西裝,一臉爽朗笑容,接過裝有巨鑽的提包時他高興地說:“金莊主太謝謝了,美國寶玉石學會的鑒定師羅傑先生早已到了,我估計一小時後鑒定完成就能支付給金莊主全額貨款。請先休息用茶,或者看看本堂不值幾錢的寶玉作品,鑒定很快的。”


    很上台麵的寒暄,聽在金旗耳中有別樣滋味,除了明麵上表達必須經過權威鑒定才能支付貨款的意思外,暗底裏還有一種金旗很不明白的含意,居然是希望巨鑽別通過鑒定!當然這層意思是“心識境”捕捉到的,僅僅在羅誌文內心轉瞬而過。看來“鬥鑽”的故爭並不簡單。


    今天鳳娟和張韻認認門後就去逛街了,羅大偉一來就忙著和同仁們忽悠,此行除了協助“鬥鑽”,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明年他將執掌美國漢工琢玉堂,和手下搞好關係自然成了必修課。金旗無事可做,和大偉打了個招呼,出門隨便轉轉。語言不通也不敢跑遠,隻是順著四十九大道朝西行去。


    四十九大道一頭連著華人街,是高檔消費品區域,沿路不是品牌專營店就是藝術品展室。光珠寶店就有四、五家,規模不下於漢工琢玉堂。異國他鄉什麽都新奇,包抬門麵的裝飾也和國內大相徑庭。比如就店招,也就是店名而言,國內不外乎大大的字、豔豔的色,圖個喜慶也圖個醒目。此地卻完全相反,一行狹窄英文有的印在門楣上,有的嵌在外牆一角,想看,目光還需轉一圈才能找到,可見文化差異、欣賞角度相去很大!一路琢磨著種種別致,心情也輕鬆多了,至於為什麽羅誌文內心希望“鬥鑽”失敗的真相丟到腦後,畢竟別人家族內部的事,外人多嘴多舌很可能落個兩麵不討好。


    正走著,忽然發現街對麵有兩個大大的中文印刷體“過去”。這是什麽玩意兒?


    金旗快速穿過街道,眼前的“過去”竟是家小小古玩店。說它小就一扇鐵門寬,門上貼著一張白紙,紙上“過去”兩字顯得挺不知所措的。鐵門開著,裏麵白天亮著燈,狹窄的一長條,一個胖子走過都撐滿了。看得出這是樓與樓之間的過道,兩頭一堵就成了一家小店。靠牆有隻木架,放著許多中國古董,牆根一排溜也堆著大大小小的罐子、花瓶什麽的。店主是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坐在舊木箱上顯得沒精打彩的。一個地道的美國人在美國開了家地道的中國古玩店真有點滑稽!


    金旗看了一遍心中暗暗驚訝,許多古玩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光木架上九個各種材質製作的官帽筒、官帽架就夠讓人訝異的。其中兩隻粉彩瓷帽筒、三隻銅胎絲法帽筒、一隻天楠竹雕帽簡、三隻香泥浮雕黃梨木帽架,其工法之細、用料之精,加上一派盎然古意,金旗一眼就能確定一式乾隆貨!帽筒、帽架是仕大夫擺放官帽的存具,為不損傷左右雙翼和帽纓、帽珠,帽筒帽架就成了做官人家的必須品。這些精湛、考究,具有文物、曆史、藝術多重價值的官冠存具一下子出現九隻,而且是在大洋彼岸,正使人瞠目結舌。這僅僅是其一!


    其二:木架下層存放許多青銅器件,一個個鏽跡斑剝、土沁嚴重,不識之人準以為是一堆破銅爛鐵,可金旗知道這是四副青銅“範”,也就是今天所說的模具。一付“矛範”,長十五公分的尖矛就是從這付模具中脫出。另外三副是“帶扣範”,像是馬具鞍蹬的連接扣。兩副“花錢範”,“天平元昌”四字清清楚楚。這種“範”國內有人專題收藏,一般全是“錢範”,最早的有“刀幣範”,很少見“矛範”、“帶扣範”,今天卻在美國長見識了。


    金旗很想上上手,可惜自己英語水平太差,估計和美國佬無法交流、溝通。他正感無奈時,美國人開口了:“先生,選擇好請告訴我,我們可以具體洽商價格。”嗨!很純的京腔。


    “太好了!”金旗忍不住讚通:“先生怎麽稱呼?你的店名很有意思。”


    “你可以叫我瓊漢史,‘過去’是父親留下的一幅中國書法中的兩個字,為了記念父親才用了這兩字。先生,你怎麽稱呼?”


    “叫我金就可以,不會英語,幸好漢史先生一口北京話。漢史先生去過中國?”


    “金,你一定猜不到我的中文是跟我父親學的。父親年輕時在中國居住過很長時間,很崇尚漢文化,小店中的東西全是父親從中國帶回美國的,當時作為愛好或者是留著記念的東西現在成了我生活來源,真愧對父親啊!”瓊漢史語氣充滿無奈。


    “生意還算好嗎?”金旗有點疑惑,難道這位美國青年以此為生?


    瓊漢史搖搖頭,說:“父親兩年前去世,我最近失業,才想起這些藏在地下室的東西。父親曾經說過這些應該很值錢,所以才租了小店想出售這些東方文化的‘過去’,誰知一周來一件也沒賣出,金先生算是踏進小店的第三位客人。很遺憾,我差不多沒有信心堅持下去了。昨天有人介紹我去摩托羅拉公司當中文翻譯,不日我將去中國。金,你喜歡這些盆盆罐罐嗎?我可以很便宜賣給你,如果全買五折優惠怎樣?”


    看來瓊漢史急於脫手,準備像批發白菜一樣拋售中國古玩,他的父親會不會以淚洗麵、痛不欲生?金旗暗笑,他父親早死了,又怎能“欲生”?“祝賀你找到新的工作。”金旗熱情洋溢地和瓊漢史握手,爽快地問:“除了我能看見的東西外,漢史先生還有什麽藏品嗎?”


    瓊漢史從底牆邊抱出一隻大號瓷盆,輕輕放下記:“這個瓷盆是我父親所有中國古玩中最喜歡的,每天都會擦拭一遍。據說二十年前化人民幣三千五百元買下的,當年三千多元相當於現在三千多元美金呀,很貴的。除了瓷盆其他全能看見,兩邊牆腳全是,大約二百多件。”


    金旗看到瓷盆頓時兩眼發亮,天啦!這可是清雍正年製的青花海藻紋大盆呀!真真實實的清三代禦用青花!品相完好,胎釉呈亮,是件不可多得的寶貝。再細看木架上的存貨,除了帽筒帽架、範具外,還有三麵唐式銅鏡;八件粉彩盤碗、花瓶之類的瓷器;一把鑲珠寶的皮鞘腰刀以及一副暗金色的馬鐙;一隻紫檀木書箱裏十幾把古代折扇和一些筆墨小件堆了半箱;牆邊光是瓷雜件就有四十多件……那把鑲寶皮鞘腰刀引老金旗注意,一股隱隱殺氣正透鞘而出。他很想抽出刀來好好欣賞、把玩一番,行內生意經阻止了這個惹人注意的欲望。他克製興奮,淡淡說:“我很想幫漢史先生的忙,把二百多件物品全部收下,當然前提是一定要十分便宜,否則我無法承受。”


    瓊漢史一聽,高興的差點跳起來,激動地說:“好吧,我一定給你一個最合理、最優惠的價格。我父親所有東西的價格全有記載,二十年前化了十五萬人民幣。按是十倍計算應該是一百五十萬,加上增值乘二應該三百萬人民幣。金先生,你給我四十三萬美金就可以,行嗎?”吞吞吐吐有點怯意,還沒等對方開口又主動降價,說:“再次優惠,給我四十萬元就行。”


    這筆生意大賺,估計光青花大盆就值五百萬元以上。金旗點頭說:“好吧,同意四十萬美元收下全部物品,我們可以去銀行轉賬了。”


    “金先生真是個豪爽的男子漢,請留個電話給我,在中國我請金先生吃飯。”瓊漢史邊說邊走出門去,他為輕而易舉脫手這些累贅而高興,為空空的存折上多出四十萬美元而激動,一付喜形於色的樣子就差沒擁抱對方。當然這些雜亂無章的玩藝兒在他眼裏很一般,就算告訴他有些東西很可能是幾百年前皇帝用過的,他也不會感到有多珍貴。皇帝又算什麽?他用過的東西就應該價值連城?如果有人願意出幾百萬收他的青花大盆,他心裏一定認為遇到了傻瓜。認為也隻有中國人內心裏對皇權的崇拜過於傻裏傻氣了!


    價值觀不同,不知誰占了誰的便宜?金旗“心識境”中得知這家夥內心的想法正哭笑不得。很快四十萬美元到了漢史賬上,他告訴金旗小店租期還有三天,到時把門關上,鑰匙塞在門縫下就可以。然後瓊漢史哼著小調樂顛顛走了,把金旗一人丟在“過去”中。這裏已是漢史先生的過去。


    有些事情確實很滑稽,家裏珍藏著某件價值連城的古董,每天小心翼翼地供奉著,一輩子寧願吃糠咽菜也不敢打祖宗傳下來的寶貝,說是傳家寶、是家族的血脈傳承。終於某代把它賣了,好吃好穿瀟灑一世。買這古董的人又開始另一番傳承,於是又一輪故事開始。試問這傳下去的究竟是幸福,還是苦難,我看難說?瓊漢史就是擺脫傳承的敗家子,卻活得輕鬆、自在。


    金旗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五光十色的古玩了。


    二百多件呀,絕無贗品,都是一個懂行的洋人一件件淘來的。想想堯峰山莊辟出一間古玩珍寶室是什麽模樣?請陳忠來看看,這家夥會是什麽感覺?沒想到美國之行會有這般巨大的收獲,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他抓起皮鞘腰刀,沉甸甸的手感,輕輕拔出,一弘青光,刀鋒依然寒氣逼人,銳利雪亮。刀鍔上銘刻著虎虎生威的四字:“雍正帝刀”。啊!難以想象居然是把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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