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流子回過神來,周遭的場景已經變了。


    橙色的陽光從快要落下來的樹葉縫隙裏穿過,很安靜地灑在地上,遠處幾對穿著籃球服的人在籃球場打著籃球。周邊稀稀疏疏的路人偶爾有幾個穿著一樣製式的服裝來來往往。


    鼻梁上的寬大眼鏡消失了,身後背著很清麗的背包,手上端著一杯奶茶,吸管上還殘留一點點的水珠。


    有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用著蘇流子曾經很熟悉很熟悉的聲音說道:“那是籃球隊的沈臣,一米八六。”


    沈……臣?一米……八六?


    蘇流子偏過頭,用一種異常震撼的眼神看著身邊的這個女生。


    女生穿著很白很白的衣服,藍色條紋和大片的白色衝擊著蘇流子的視網膜,長發輕輕地從左肩帶過,剩下幾縷散在腦後。一副很俏麗很清淡的樣子,確實是記憶裏的那個女生。


    很白很白的衣服,是校服。


    蘇流子幾乎要脫口而出:“你不是死了嗎?”


    但出於某些隻有自己知道的原因,她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而是強行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


    因為這時候蘇流子想到了就在剛才,公交車站旁的那個滿臉汙垢的流浪漢,以及他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還有他最後的那句“遊戲開始”。蘇流子突然有了一些恐懼感,說不上為什麽,心跳猛然一頓一頓,就好像一條瀕死的魚突然得到了水,又重新開始一蹦一蹦。


    然而這樣的呆滯神情落到了蘇流子身邊的這個女生眼裏,又是其他的意味。


    於是這個女生笑了起來:“你看傻了啊。”


    這時候蘇流子才漸漸回過神來,掩飾著心中極大的緊張感,盡量使聲音不那麽顫抖:“奚清……我好想你啊……”


    女生之間的感情是很奇妙的,像是一杯糖水一樣,或清或淡,卻都是甜的。那些光年裏,曾經的友人和滿是陽光的春天,摻雜著被風輕輕揚起的微塵,都匯聚成了這個名叫奚清的女孩的背景。


    整個世界都是背景。


    奚清聽到這樣的話,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來,然後拍拍蘇流子的腦袋,笑道:“不會真傻了吧。”


    蘇流子狠狠地點了點頭:“出於某種情況,我現在確實有點傻。”


    聽到蘇流子的回答,奚清終於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然後靠近蘇流子的耳朵,輕輕問道:“你喜歡沈臣?”


    我喜歡沈臣?


    這下輪到蘇流子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怎麽可能……”


    因為你和沈臣高二的時候就在一起了啊!這句話蘇流子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七歲,那自己做的每一個改變,都會變成一隻長著強勁翅膀的蝴蝶,然後扇動一場大風暴。


    奚清狐疑地打量了下蘇流子,終於確定她並沒有在說謊,而是異常真心實意地說這樣的話。


    “好吧……不過沈臣的硬件條件確實不錯。”奚清遠遠地看著沈臣又後仰投進了一個球,“一米八六,又高又帥,我倒是挺中意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奚清的臉上並沒有喜歡的神色,卻好像在點評著一件藝術品,或是商品。


    奚清永遠都那麽冷靜,哪怕在人生的最後盡頭,也是異常平靜地點評著自己的死亡。


    在蘇流子的印象裏,也隻有奚清才能做到凡事都能那麽冷靜,就好像在沙縣吃著一碗拉麵,她都能吃出在高檔餐廳吃意大利麵的感覺,也正是因為這份冷靜,她的真實也是其他人所不曾擁有的。


    蘇流子和奚清曾經坐在操場上吹一夜冷風,然後談論天南海北,奚清幾乎對所有的事物都沒有什麽意見,是天生的樂觀者,人生再壞也不過逆水行舟,這一句是奚清說的,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了蘇流子的信條。


    這樣的信條直到奚清死掉才好像斷線的風箏一樣突然無影無蹤。


    奚清最後死於自殺。


    蘇流子不能想象,奚清究竟是如何一邊看著自己的腕上的血慢慢流盡,一邊平靜地錄著視頻,像是點評無關人士的死亡。當蘇流子趕到現場時,也沒有再看見奚清的遺體,隻有被封鎖的天台,如同藝術畫一般流了滿地的血。但不難想象,奚清死亡的過程,也一定是優雅平靜的。


    就像無數個灑滿暖暖的陽光一樣的午後,奚清靜靜地趴在桌上,睡著了。


    任由陽光,塵土落滿身軀,長發披散,幾乎是水墨畫一般的場景。奚清在那樣的午後,一定也曾幻想過自己的離世,能夠如此優雅與安靜。


    “如果死亡能夠自己選擇,那我希望可以在我最好看的時間裏死掉。”


    蘇流子有些恍惚,想起了奚清從前震撼了自己好多的話,事後想想,已經成為了奚清自殺的佐證,而自己卻絲毫未覺。


    想到這裏,蘇流子拿出了手機,對著奚清拍了一張照,不等奚清反對,就把手機收了起來。


    “拍照也等我擺好姿勢再拍嘛……”奚清腹誹著,然後惡作劇一般也拿出手機,對著蘇流子拍了一張照片。


    蘇流子笑了笑,然後握緊手中的手機。


    十一月二日,兩年後,奚清十九歲。


    這不是遊戲,是命運。


    ……


    ……


    蘇流子回到了家裏,照例母親在燒著菜,由於在若幹年以後,蘇流子自己的身體都將要垮掉,父母卻依然非常健康,陽光而開朗地活著,蘇流子也沒有什麽懷念的情緒。


    僅僅是對於母親現如今還比較年輕的樣貌帶了一點好奇,啊,原來以前年輕的時候是這樣的,頭發也沒白光了皺紋也少了好多。大抵也就是這樣的一點好奇。


    到了房間,蘇流子才把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她倒在床上,用手貼著額頭,直到真的傳來冰涼的觸感,她才開始強迫自己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蘇流子的腦海裏閃過不久前公交站的畫麵。


    流浪漢,包,“十七歲……”,“三,二,一……”


    “遊戲開始。”


    這樣零碎的畫麵使得蘇流子開始緊張起來。


    十七歲的年紀,未來的三年,發生了好多事情。多到蘇流子完全記不住,巨大的時間跨度令蘇流子關於高中的記憶變得模糊。


    但蘇流子既然回到了十七歲,就一定是要改變一些什麽事情的——關於奚清,關於好多人,以及關於自己。


    ……


    ……


    十七歲的光年就是一把流蘇,抓住了,微風也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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