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日一樣,蔣煜與敏馨相對時總選擇在她右手邊,不過今日有些不同,敏馨挑眼看著進來的年輕和尚,忍不住往前跨了兩步,這,了因怎麽來了?


    了因來回看了敏馨和蔣煜,手裏握著佛珠撐開掛在胳膊上,對著敏馨施佛號,“敏馨郡主!”


    敏馨也暗自打量他好久,對了因上門的緣由很是費解,“了因師傅因何事而來?”


    外頭明刀明槍的對著幹,她不怕,但這個近來風頭勁霸的活佛,她卻不敢得罪!


    了因抬手撫了撫頭上賊亮的頭頂,示意敏馨道,“貿然上門很是失禮,不過,蔣郎君已經知會過,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敏馨心緒回轉,看了蔣煜一眼,蔣煜難得看她這樣不知所措的樣子,抿著唇不作聲。


    敏馨輕咳一聲,她隻是沒料到蔣煜先前說的話竟然是了因遞的意思,“師傅說的是與琅琊王府合作的事?”


    了因點頭,時日無多,他不願將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再多於浪費。


    “如今最為勢弱的便是你們兩府,琅琊王已經承了王位,既然廣陵王府是你說了算,何不兩家合成一家作起勢之用。”


    見敏馨麵上倒不是不情願,隻是有些意味的看著他,了因坦蕩的任由敏馨探看,趙王是將他奉為上賓,但琅琊王司馬睿,雖然前世他死的時候天下勢並未定分曉,但膽敢劃江而立與蠻人南下大小無數戰而不懈怠,不是明君也是梟雄了。


    了因再摸摸頭頂,有些苦惱的想,怎麽兩世為人,那笨蛋還是長成笨蛋,有那費大勁現在為止就種了個花,真是長見識了,難道到時候人家看到花會繞路走?


    了因不合時宜的出神倒讓敏馨在他身上看出一點感覺,熟悉的感覺,讓她想到一個人,但又很快否定,這兩人怎麽可能會有牽連,太不可思議,不合常理!


    “師傅有說有據,我倒不是不願意,隻是琅琊王與我自小生疏,不過我感念他當初對廣陵王府的態度,若此事是師傅您的意思,不妨幫我們兩家指一條明路。”


    了因差點合掌歡呼,看著敏馨心裏直覺懊悔,這才是聰明人該有的態度,想及此,他又忍不住摸著頭頂,她倆都是同齡人,怎麽人家敏馨就那麽通透省力呢,枉費活了二輩子,忍不住又數落了一回。


    了因手掌一揮,“蓄力待發!”


    這回蔣煜也忍不住看他了,如今正是諸王爭奪的好時候,誰先拔下頭籌,這晉宮就易誰為主,若他們此時停下腳步,隻怕連這洛陽城都出不了!


    了因顧自在敏馨原有的書案上提筆,很快書寫了一紙書信,待墨幹折疊之後遞給敏馨,道,“也不是不爭,有實力的爭比外強中幹的假把式有用,你再遞信去雍城。”


    說完點了敏馨接在手裏的信,強調道,“一定要單獨送到宋郎主手裏。”


    “好啦,該回了!”


    了因甩開袖子大步走了出去,來時蔣煜領著,回時他闊步而出。


    蔣煜站在敏馨身後,兩人目送了因出了府門,不禁道了句,“倒似個胸懷錦繡的名士,薛家也不知為這一出到頭來得的是禍,還是幸!”


    敏馨對這些世家裏的彎彎繞繞多少有些耳聞,這位了因活佛此前拒了薛家君夫人麵見之請,讓人真以為他已了斷塵緣成就正果,君夫人哭暈在宮門外好幾回,倒是當初一力讓其出家的薛家謝太夫人,一直並未露麵,讓人捉摸不透。


    “對我們也許是大幸,足以!”


    趙王叔對了因使盡手段,得到甚微,倒讓她們廣陵王府和琅琊王府撿了個漏,也許不是撿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蔣煜低頭看她,“你答應了?”


    敏馨轉身走回,斜了他一眼,一邊答道,“我就那麽蠢,放著這麽好的餌料不吃,難道等著王叔們上門來討命嗎?”


    蔣煜突然湧起無名的笑意來,與敏馨一同走回茶桌旁,似問似答,“答應了就好,我讓祖父擬了日子章程來,你看著定奪可好?”


    敏馨端著茶杯很自然的點頭,之後抬眼看向蔣煜,落在他的濃情蜜意裏,頓感上當!


    又站起來要走,後發現這是廣陵王府,她耳赤臉熱指著門,“你走!”


    聲音又嬌又脆,怎麽也不像是攆人的樣子,蔣煜站起身來,朝她施了一禮,“馨娘,吾願為汝之臂膀,抵擋風霜雨雪,隻祈汝心所付,應是下!”


    敏馨手指無力垂下,雖然她逃避多時,但隻有她自己才知曉,蔣煜,是她逃不過的人,她彎腰把蔣煜拉起來。


    雪住萬籟俱寂時,宋暘歸來,獨自在書房靜坐一夜,第二天天亮就去拜訪張淮,又是一天過去,張家人眼睜睜看著宋暘滿含怒意的離開。


    顧老夫人領著兒媳、孫女以及幾個孫媳聚在屋裏打牌、喝茶,屋裏鬧哄哄的,臨近飯點宋倩虞借機躲出來,一眼就看到隔著長廊陷入沉思的宋暘。


    宋宋倩虞猶豫再三還是抬步走過去,鹿皮靴子踩在積雪上麵嘎吱作響,還未到身邊宋暘已察覺,抬眼見是宋倩虞,示意她跟著,兩人走進八角亭裏麵在暖著熱茶的石桌邊上坐下來。


    屋外頭雖冷,到底空氣清新許多,宋倩虞哈著氣,看著白白一團熱氣消失在眼前,端著熱茶喝了一口。


    “穀西那個人……”


    宋倩虞從手裏端著的茶盞上方看他,宋暘見此有些說不下去,也端茶喝了一口,叔侄兩個相對坐了一會兒,宋暘把話題繞開。


    “今年昆塔連受三場大雪,損失牛羊莊稼無數,成果不剩二分。”


    宋倩虞靜等著,宋暘接著道,“朝堂使遺蘖酒一萬石,稷米三千斛,雜繒二萬匹!”


    不知何時昨夜已經停了的鵝毛大雪又飄飄灑灑落了下來,五角亭對麵小徑盡頭,紫蘭和紫蘇與宋暘的隨從已經抱著油紙傘候著,宋倩虞把茶盞放回桌上,端坐著看向宋暘。


    宋暘視線落在袖口的纏枝寒梅上,宋倩虞明顯的聽出他語氣裏的澀意,“比之去年,少了一成,比之前年,少了三成!”


    宋暘之所以主事宋氏,就是因為他身上還有典客一職!


    每年朝堂向左賢王等部使遺歲給,宋暘代表著大晉行使節出關,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朝中每年撥下的歲給送至燕關。


    劉勃勃一室從他祖父開始直到現在,都是這樣與宋氏打交道,宋暘之前擔任此職的就是宋氏的族長:大老太爺。


    從前年開始,朝中撥的歲給逐年減少,往昔風調雨順,昆塔境內牛羊肥碩農稼豐收,也就過去了。


    而今年……昆塔作為匈奴幾部唯一的腹地心髒,可謂是匈奴人的起源和倚仗,天災之下,慘淡的收成更會促使本就野心勃勃的匈奴幾部對待他們歲給微薄的大晉更加欲望滋長。


    宋倩虞聽出來了,宋暘這是要以宋氏之力去填朝堂漏缺,雖然宋氏確實有這個實力,但是,有一個道理,她必須要講給宋暘,這是她在前世逃亡流離時悟出的道理。


    “叔父,你知道名山樵夫的故事嗎?”


    宋暘看她一眼,搖頭,他攤開雙手把頭靠在椅背上看著眼前的雪景不語。


    宋倩虞說道,“名山樵夫家境貧寒,有一日,他聽說山下城中的大戶近來新增了一個喜樂的愛好。”


    “大戶的家人無意中吃一塊生了蛆蟲的牛肉,大戶得知後惡心惡習之外增了獵奇之心,讓人找來許多蟲類鼠尾,凡是越惡心越是常人無法忍受的通通讓那位家人試吃,結果當然是家人在得了無數賞賜之後再無法進口。”


    “名山樵夫心念,獨居山野的他什麽沒吃過,況且是吃了以後還能得賞賜和大戶的喜歡,他決定自己也去試一試。”


    宋暘好似也被她的故事吸引一般,問她,“那樵夫果然從此平步青雲富貴榮華了?”


    宋倩虞無視宋暘的調侃,“也是,也不是,大戶在他比之那位家人更能下咽滿足獵奇心之後,確實給樵夫許多好處,也把他引薦給身邊的知交親朋,樵夫以此得到更多的財富。”


    宋暘一副了然的神情,宋倩虞接著說,“直到有一天,有一位客人出百兩黃金,讓他吃下一副腐屍!”


    宋暘笑道,“那豈不是讓樵夫得償所願?”


    宋倩虞淡然看了宋暘一眼,道,“人的!”


    她看著宋暘被自己驚嚇到的神情,雙目炯炯看著宋暘,“樵夫以為吃下那些惡心難耐的東西之後可以讓他有機會與大戶這樣的人麵對麵喝茶談天論地,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些大戶,那些貴人們會讓他繼續吃下更惡心,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東西!”


    宋暘修飾自己的麵部表情,他不會說他被宋倩虞這個故事驚到了,“你是想說人的欲望是無窮盡的,我不該對此出手?”


    對麵的紫蘭朝她有些急色的行禮,定是顧老夫人那裏尋她,她站起來,麵對宋暘的目光,“叔父,人的欲望不單是無窮盡,更是險惡難測,你道是仁義理所應當,別人卻把你看成予取予給沒有底線的冤大頭,劉勃勃是,朝中人,更是!”


    所以才有人覷於捕風捉影一般傳得神乎其神的宋氏三萬鐵騎,宋暘的妥協就會助長這一猜測,將來,不管是與不是,第一個要除的就是他們宋氏,第一個要滅的就是宋暘!


    長談之後的宋倩虞心裏也解開一個謎團,宋暘在使遺歲給之中早就成了某些人眼中釘肉中刺,自然第一個被剔除!


    “叔父,莫要行善意失大局。”


    “別人且看著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宋暘眼看著宋倩虞走遠,不得不說,若是沒有宋倩虞今日一番話,他確實有為朝堂填補漏缺的想法,特別是從見了張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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