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門外寂靜如斯,不遠處有僧人在做晚課,念經的聲音時有時無的傳來。


    宋倩虞抱膝蹲坐在矮幾旁邊,此時的獨處讓她有一種感覺又回到那個舉步艱難的日子,惶惶不安之下所有期盼被那一刻擊碎再泡軟,膨脹之後發出惡臭,全身上下無一處舒適,就是這樣的平靜,這樣似呢喃一般的經綸聲,伴著她度過最後的時光。


    她現在好似明白了一些,淮南薛家啊,難怪了因會變成那樣的人,一個沒有退路的人,還需要什麽底線?不過爭一線生機而已!


    她始終記得了因看她如同看一個馬上就要變成屍體的白癡一樣的眼神,“果然是蠢女人,蠢得連我都要讚你一句忠烈了!”


    說她蠢,他自己卻留了下來,不過多幾日而已,她且能退步崖壁,縱身一躍留得全屍,而他,柴刀之下,頭顱分家,血濺當場!


    今日再見,他比著脖頸前後一劃,可見這人果然是個心狠的,即便他不怪她,想來兩人的再生重逢也是有他的刻意在裏麵。


    這樣複雜至極的心緒很久不能平靜下來,門扉上傳來扣響。


    “娘子,老夫人要去聽經,天晚了讓您不要到處走動,她很快就回來!”


    宋倩虞坐起來揉著有些麻的腿,一邊回話,“我知道了!”


    她不想出去,以防再碰上了因不知該怎樣處理自己的情緒。


    門上再次響起扣門聲,是紫蘇的聲音,“娘子,柳丁求見!”


    屋裏一時靜默無聲,就在柳丁要轉身告辭的時候,宋倩虞問道,“何事?”


    柳丁隔著門扉恭敬的說道,“回十三娘子的話,郎君從中州帶了一筐車厘子,聽說娘子在寺裏,緊著讓小的送過來!”


    可真是個好兄長啊!


    這樣不辭辛苦,不怕麻煩,也是少見。


    既如此,不妨暫且成全他的好名聲。


    “留下吧,替我謝過你家郎君!”


    柳丁聽這話並不覺得有什麽毛病,朝裏拱了手,“是,小的告辭。”


    紫蘇送他出去往他手裏塞了個荷包,捏在手裏頭叮叮當當的,紫蘇臉上帶著笑,“給你買零嘴吃。”


    柳丁如常的接過荷包,玩笑似的問紫蘇,“紫蘇姐姐可知道哪裏找到好一些的杉木?”


    “我大哥馬上就要成親了,爹爹搭不上手,阿娘又積蓄有限,我聽說杉木便宜,近年時興用杉木打家具,姐姐能不能幫我問問龐大叔,我先謝過姐姐了!”


    紫蘇還未明白他說這話的用意,柳丁眼珠子轉溜溜馬上改了話,“若是姐姐不方便,我幫姐姐去家裏走一遭吧,我與郎君才從中州回來,允我回家一天,幫襯大哥處理家事,姐姐看可行?”


    若是往常,紫蘇肯定不做他想點頭就應下了,可今日……


    紫蘇笑起來,“你這小子可真會難為人,什麽杉木、紅木的,我也不懂,你龐大叔近日腰痛犯了,我阿娘與他出門尋之前的老大夫看腰,恐怕你也遇不上,看來是幫不上你的忙。”


    就這樣不軟不硬的回絕了,柳丁眸光閃了閃,依舊謝過紫蘇之後朝山下走去,紫蘇直看他出了禪院,聽著外頭有告辭的聲音,這才慢慢回了宋元所在的禪房。


    禪房外頭隻剩紫蘭一個人守著,台階上原樣未動的放著那筐鮮亮的車厘子,紫蘭站起來,示意她兩人一起把筐子抬去隔壁的廂房,“娘子把桃牙叫進去。”


    裏頭劈劈啪啪的聲音響起來,紫蘇心頭一跳,抬腳就要走過去推門,紫蘭忙跟在她後頭解釋,“姐姐別忙,那是娘子在跟桃牙學擲箭。”


    紫蘇嗨一聲,“又胡鬧!”


    也不再說什麽,與紫蘭一道兩人抬了筐子進廂房,放在窗口邊上,這才出來到宋元門外守著。


    此時桃牙滿眼崇拜,服帖的候在一旁隻管遞箭,嗖一聲,三支袖箭鈍鈍的紮在壁上懸掛一塊木板,桃牙臨時從柴房拿的,粗糙得很。


    此時順著紋路,布滿了隻有半根筷子長的袖箭,鐵質銀光下,猶如野地裏突然被激怒的豪豬似的,透著恨意和殺伐果決,讓桃牙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又過了半個時辰,宋倩虞捧著手腕扭轉活動幾圈,示意桃牙把東西收起來,囑咐道,“讓紫蘇進來服侍,你和紫蘭先去歇了。”


    桃牙應是,用衣兜兜了袖箭,手裏則提著那塊滿是針眼的木板離了禪房,不多會兒,紫蘇端了熱水進來服侍她洗漱,雖寺裏比不上家裏方便,但熱茶熱飯還是能定點取用。


    紫蘇一邊幫她通著頭發,一邊將顧老夫人才派人過來的事回了一遍,想來都累了,也就沒有讓宋元過去說話,此刻已經歇下。


    宋倩虞點頭,“明日一早再去陪婆母。”


    她閉上眼睛,紫蘇壓低了語聲,“巋郎君從中州回來之後給柳丁放了一日假,讓他回家去,誰知他竟想著要去看婢子的阿爹。”


    龐神鑿嗎?宋倩虞回想。


    宋家世仆裏麵木工手藝最好的龐大路,也就是紫蘇的父親。


    紫蘇繼續說,“婢子看他不太像是真的要找便宜的杉木。”


    柳家不過是依附宋氏眾多奴仆裏麵極其普通的一戶,娶親嫁女,聘禮和嫁妝都有舊例,若想比別家多出一份,就得主家出麵賞賜,不然你還當什麽差,有此條件趁早贖身出去不是更好。


    “柳大叔積年咳疾,柳家裏外全靠嬸子一把手,柳丁的哥哥不過在長三房的馬房當差,按理,不當講究……”


    “娶的是哪一家女娘?”


    紫蘇經她提醒猛然想起,“城南李石匠家的長女。”


    宋倩虞點頭,“良家子”。


    雖然匠人遠遠比不上士族官家,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良籍,李家反之把女兒嫁給身為奴籍的柳大,紫蘇此刻也品出些味道來。


    “您說莫不是柳家許了什麽好處?”


    那也該是天大的好處,就算是明目張膽的賣女兒,也該是價高者得之,宋倩虞轉念間想到柳丁送來的東西,問紫蘇,“老夫人那裏可得了宋巋的東西?”


    紫蘇心下暗沉,如今,連巋郎君的稱呼,十三娘子都不願意說出口了。


    “已經送去,同是一筐。”


    宋倩虞螓首鞠低,垂目看著放置膝上的十指,此時不自覺絞在一起,她用了勁,微微有些疼,嬌顏之下巧目縮緊,“去給柳大送一份賀儀”,她抖開衣袖,像是甩掉上麵落的塵埃微粒一樣,“添十兩白銀。”


    紫蘇淡定不了了,她微弱的提醒宋倩虞,“娘子,前兒,桃牙才送了藤箱去循郎君那裏。”


    宋倩虞一時泄氣,沒錢真是寸步難行啊!


    她打起精神來,“拿筆來,我要給……”


    給阿娘?不好,五哥?三哥……還是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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