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了我才弄這麽大陣仗?”


    宋暘走到宋成乾的下首坐下,剛好宋倩虞站在他背後,宋暘點了麵前的茶杯,示意身後的人添茶,卻不見動靜,開口喚了聲,“倩虞?”


    宋倩虞從宋暘走進來那一刻腦子裏麵就一團亂麻,記憶從幼時的天真美好時光到最後兩年他對自己的嚴厲苛刻,比之宋成乾,宋暘在她心裏更似嚴父,而這一回,顧老夫人並沒有讓他管束自己,他於她,還是那個和藹的叔父。


    屋裏人都看著沒有動的宋倩虞,宋成材幹脆別過臉手裏將袖口甩下,同時還挽了個花,與同他坐著的人說起話來,看著是避嫌,其實等同於輕視了。


    宋暘輕咳一聲,宋倩虞渾身一震,忙上前添了茶,“叔父請用。”


    宋暘打量又退回到身後的宋倩虞,就是尋常長輩與晚輩的語氣問起宋倩虞身體可大好了,宋倩虞順著他的話頭,一說就說到昨日租地的事,連帶著把讓宋循去跟他借人的其實是自己的事也說了出來。


    宋暘聽完陳述,一時不語,而宋成材等人暗自互換了眼色,心裏安了幾分,管他長五房的人平日怎麽強勢威風,被他們捏住短處就是有了把柄,這把柄就是一個外嫁女在族裏大肆圈地,這就是事實,有憑有據,那地頭上的一道道白線就是證據,看這事傳到她未婚夫家之後,宋十三娘還能這樣安安穩穩的嫁去建康,做她的宗婦。


    宋暘靜坐的樣子猶如老僧入定,屋裏又安靜下來,很隨意的語氣接著問宋倩虞,“所以你為何要租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宋暘身後的宋倩虞身上,包括四老爺夫妻兩個,都凝視著宋元,目光裏有期待的,有好奇的,有拭目以待的,各色都有。


    為什麽呢,可以說嗎?答案是否定的,不過不能讓五叔父和她們長五房背負她做下的名聲,該怎麽做?


    宋倩虞深呼一口氣,“我聽說瑞香可栽種,每年三月初三族裏的大祀隻能剪裁供奉,為何不自己栽種,瑞香若成了,且不說大祀的時候能盡用,隻咱們雍北就是每年商隊十回有二次是從淮河南邊運轉到北地,咱們不缺了,別人就會缺啊!”


    前提是能栽種,還有一個原因即使宋倩虞不說,既然提到瑞香,在座的人大概都能想到。


    如今晉宮裏麵,南後信佛,與大眾的尊儒家不同,宮裏近幾年慢慢開始盛行佛玄兩教,而瑞香,是佛教“五樹六花”之一,話不用言盡,即使栽種不活,也沒什麽大不了,宋倩虞不過是個小娘子,栽花種樹不就是該她平日折騰這些?


    宋成材等人無言,租地是為了栽種瑞香?他們怎麽這麽不相信呢,反正不管他們信不信吧,宋暘是不會就這樣丟開不理的,這事既然是他們先找上門來,原先憑宋倩虞以勢壓人的說法經栽種瑞香緣由之後就說不通了,果然,宋暘問起了租約文書來,宋成材端起身姿,“十三娘可別誆我,別說你租下的地無法栽種瑞香,就是你那闊開的地方跑馬都夠了,你就這樣栽種瑞香,如何管理?”


    宋倩虞眼風掃過宋成材,微低了頭,斂著神色,給人一種倔強的感覺,“從叔若是不相信,何不等我種不出來再說?”


    你就這樣自信?連宋暘和四老爺、四夫人都側目不已,這孩子莫不是之前的大病引起什麽別的症狀沒好?怎麽現在這麽強呢?


    宋成材還若強辯什麽,宋暘已經看不下去了,“成材兄何不先把租地合約讓我等看一下,咱們就事論事,如若各位還是要毀約,理由且不說了,我倒覺著各位都是倩虞的長輩,無須計較那麽多,今日既然都在,我做東,去我的院子,陳年花雕咱們敞開了喝,不醉不歸!”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再做糾纏就是無理了,其實租地的事根本不是他們此行的籌碼,宋暘親自出現的那一刻,已經勝負分明,此時宋暘先行往外走去,再留下去就是不饒小輩,與家中小娘子計較,傳出去不知道怎麽笑話他幾人。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再說他們已經盡力,也算對此事有所交代,剩下的事會有人去做。


    宋成材四人均起立與四老爺、四夫人告辭,宋倩虞也從四老爺身旁走過來,若無其事的送客,還讓紫蘇去取一壇竹葉青送去五房,倒讓眾人更摸不透她。


    四夫人搖頭,不知道這樣的倩虞是懂事了,還是還未知事!


    待眾人離開,宋倩虞這才坐在四夫人的下首,端了茶壺就喝,四夫人忙起身幫她托著,“用茶杯喝,慢點!”


    一壺茶進口之後,宋倩虞暗歎一口氣,有五叔父出麵,日後租地的事也就清淨了,不會再有人找茬說閑話,也省了她許多力氣,隻不過因為長輩的介入,恐怕會不好敷衍掩蓋了。


    四老爺等著女兒喝了茶,又用了點心,正要問宋倩虞如何栽種瑞香的事,他的次子,宋五郎君,宋循踢踢踏踏的走了進來,得,又問不成了!


    “倩虞,哥哥帶你去騎馬!”


    宋循匕著眼角快速的看了四老爺一眼,又朝宋倩虞眨了眼睛,示意她快告退,時間來得這樣巧,肯定是派人時刻關注這邊談話的結果,宋循想的是,沒道理五叔父那裏都過關不計較了,在父親這裏還要受罰。


    宋倩虞笑著起身告辭爹娘,她不會刻意抹了兄長的好意,再說現在也無事了,日後她出行會更加自由。


    兩個孩子離開之後,屋裏獨剩四老爺夫妻,四老爺一掌拍在八仙桌角,掌下裂開好幾條紋路,四夫人歎一口氣,“生氣不頂用的。”


    四老爺朗聲之中帶著不可抑製的怒意,“我們兄弟幾個兢兢業業這許多年,卻填不滿他們日益膨脹的私欲,如今可都敢欺辱我的女兒了。”


    “沒有什麽是他們不敢的,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虧得忍了這些年,隻是倩虞這一出恐要打破這份平衡了。”


    四老爺點頭讚同妻子所言,“一大早就沒有清靜過,你快去歇一歇,我出去一趟。”


    四夫人起身來送丈夫,四老爺該是要去找大老爺和二老爺,她想了想,讓房媽媽取了這些日子給未出世的孫子/女備下的東西,去往她與四老爺的長子、宋璞的院子,宋璞還在族學,已有好幾日不曾回來,他的妻子梁氏就快臨盆,這是四房即將出生的第一個孫輩。


    北地的人家稍有些條件的都會讓女兒家學會騎馬,以防出行之便,所以宋倩虞兄妹兩個徑直去了馬房,牽了馬出府直往宋莊外麵而去,兩人再次來到昨日宋倩虞租地的地方。


    宋璞因為看過宋元畫的圖,所以大致知道位置,早晨宋成材等人想要毀約的事早就傳遍整個宋家,族裏族親住在一起就是這點不好,哪家豆大點事一出來,保管二日街邊的貓兒狗兒都知道個清楚,更何況是人。


    張氏一早得了消息,氣壞了,她本就爽利潑辣,要不是宋聆和宋七爺攔著,張氏直要罵上宋成材等人的家門去,什麽東西,紅口白牙說反悔就反悔,還把話說得那麽難聽,十三娘子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被他們這麽一傳話,名聲還不知道被人怎麽說道。


    遠遠的看著宋倩虞兄妹一行又來了,張氏快步走過去,神情帶著羞惱,辦不成事就是她的問題,該怎麽辦就得怎麽辦。


    宋倩虞很意外張氏的到來,她翻身下馬迎著張氏,“嬸子你怎麽來了?”


    “我五叔父已經答應下,我要租地盡管談去,畢竟不是什麽壞事,昨日辛苦您了,今日就在家歇著吧,我送您回去?”


    張氏詫異的問道,“五老爺應承下了?”


    宋倩虞含笑的點頭,“是啊,我現在是奉命租地,是好事!”


    宋循念著張氏對宋倩虞的維護,出聲解釋道,“倩虞要栽種瑞香,所以才租地,成材叔他們已經去五叔父那裏喝酒去了!”


    張氏心想,這才多早,五老爺就去請人喝酒,估計事情已經被他擔下,十三娘子這裏已經無礙了,“元娘真要栽種瑞香?”


    宋氏每年三月三會有一場大祀,用瑞香供奉,瑞香花瓣做成花餅,或烘幹碾成花粉,祭台上還要移植一部分做花景,今年就是這樣,不過武威並不盛產瑞香,氣候條件也不太適合,也不知道宋家這個傳統從何而來,往常都是宋家的商隊每到二月底從淮南運送過來,根本栽種不活,且都是花了大力氣的,宋倩虞把話一撂就說租地栽種,這不是胡鬧嗎?


    宋倩虞神色未變,微微頷首,“嬸子,是真的。”


    張氏輕歎無言,宋倩虞問她,“嬸子回去吧,等會兒日頭出來曬得厲害!”


    張氏答應一聲站過一旁,眼看著宋倩虞與宋循走到昨日用石灰粉劃下的白線處,就在斷口的地方停下,宋循招了人過去吩咐幾句,很快這附近的幾家地頭的主人都來了,宋倩虞要租地的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現在被宋成材幾個一傳話本來的謠言變佳話,畢竟栽種瑞香是大事,現在又有宋暘出麵,不過是幾壟地,又不是在當緊的地方,宋倩虞要租就租給她,沒必要為這得罪長五房,接下來的租地很順利。


    一天下來圍了宋莊外圍一圈的距離,大概在三十裏左右,要是到這個時候宋循還在傻傻的以為宋元隻是為了租地種花植草,那他就不是長五房的循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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