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爹爹與娘親的麵容在她的醉眼中無比清晰,爹依舊還是那麽溫柔俊朗,娘也如從前般爽利美豔,全然不見後來那副悲戚蒼白的模樣。


    那是一場她做了多年的美夢,就如同在陽光下洋溢而飛的細小泡沫,雖然足夠美好卻終是一場虛幻。


    眼瞧著程清歌那副魔怔恍惚的樣子,玉無裳實在心有不忍,想了想便又猜測道:“當然了,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程清歌求救似的抬眼看她,急急的道:“姑娘請說!”任誰也不想忘了自己的親娘,想來他也不例外。


    “凡人的記憶本就如同一卷白紙一樣幹淨無物,從出生起,這卷白紙上便開始一一書寫他的生平。自然,這樣的生平卷記是以自己為第一視角而寫,要比尋常的人物撰記繁瑣複雜上千倍。”玉無裳斟酌著道:“是而有時候覺得忘了什麽東西也屬正常,畢竟人的精力有限,記憶白紙上能書寫的東西便也有限。可是似母親這樣重要的存在在十數年後便忘得連長相都記不清了,這也不大合理。”


    她抬眼細細的打量了程清歌一番,忽得道:“這種可能,便是旁人在你的身上施加了什麽法器,鎖住了你的記憶。”


    原本程清歌被她打量得便渾身發毛,但隻聽了她的話,頓時便身子一僵,神色也不可避免的十分僵硬。


    若真是這樣,有人想讓他將他的母親淡忘,那麽勢必是有什麽隱情在其中。而那白沁柔的死,便也就因此由簡單病逝而變得撲朔迷離了。


    原來隻是兩方交易,玉無裳幫他召回醉雪的魂魄,他便給她一件由神寂島而來沾染了些微靈氣的物件。此等交易公平又公開,倒是一目了然。


    但在看了半天的記憶之後,倒是由此牽扯出了有關他母親逝世的事情,若是做成,倒是得再加些籌碼,方才顯得公平了。


    玉無裳邊在心中暗暗的打著小算盤,邊倒也對此產生了些興趣。


    從前她一個人在神寂島時,整日裏也無甚事情可做,便總是自己搗鼓些仙靈法器,雖說也無人欣賞,但總有花間靈樹淺灘遊魚對她大聲稱讚,倒是令她愈來愈有興趣,所做之物便也就愈加多了。


    除卻那些捧場的朋友們都人手一件之外,還有許多都散落在神寂島上,想來百年前眾世家打上門時,定然也撿去了些。


    這些自然都是白話,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對這些奇奇怪怪的法器的興趣,倒是不減當初。


    所以她才用那樣略帶著些興致與好奇的眼神望著程清歌,讓他不由隻覺渾身都不太自在。


    “這你便要想好了,畢竟你母親逝世已然多年,你此時想要做的,也隻是召回醉雪姑娘的魂魄而已。”玉無裳瞧他臉色實在是不好,便也隻得收一收自己的心性,耐心與他分析道:“雖然你的記憶不全,但若是讓我在其中找尋醉雪姑娘的魂魄,這也不算太難。不然,便將你母親的事情放一放,先辦完了這事兒再說?”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程清歌到底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略想了想,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玉無裳伸指在他的額頭輕輕一點,自己微闔上了雙眼,直接將食指連通了他的神識,探入了他那層最為寶貴的記憶之中。


    既然他與醉雪是真心相愛,那麽醉雪的魂魄如若不在人間飄零的話,便絕對還停留在當初那最為美好的地方。


    她心性果斷幹脆,既有那七八分的把握,便定然要用十分的力氣去盡力一試。


    這一試自然就成功了,畢竟那醉雪原本隻是個普通的柔弱女子,死後那點兒靈力也微弱的很,幾乎沒有半點兒反抗之力。


    當然了,也正是因著她靈力微弱,這才讓玉無裳聚精會神的好一通翻找,才堪堪找出了她的蹤影。


    就如同翠瓏一般,剛剛從程清歌的記憶中被拉出來的醉雪,那周身淺淡的幾乎快要透明了。若不是玉無裳有先見之明早已摘下一顆珠玉將其護住,恐怕她才一見這青天白日,立時便要魂飛魄散了。


    她雖然已身死,但靈魂還很周全。若是她願意的話,此時早已輪回轉世,再世為人了。但她卻躲在一片荒蕪的記憶中不肯離去也不肯現身,這事兒的蹊蹺之處,絕對不低於白沁柔那樁事了。


    程清歌雖承受了記憶被抽離的痛苦,就在玉無裳的指尖離開他的額頭時,他已然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就在他迫不及待的睜開雙眼,四下搜尋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子的身影時,玉無裳卻忽得隻覺,剛剛那些讓常人難以忍受的痛楚,於他而言應該不算什麽。


    此時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本是一眼便能望盡四處角落,但隻見程清歌神情怔仲,便想往一處牆角邊走去。


    就在那個放置了一個小小花幾的角落裏,靜靜地站著一隻半透明狀的女鬼。


    那女鬼想來是不願見生人,便將正麵對著牆壁,隻給了他們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


    程清歌乍然一見了她,這心中頓時便隻覺絞痛不已,眼眶也早已濕熱一片,他望向玉無裳時,那淚流滿麵倒叫玉無裳吃了一驚。


    隻見他那清亮的雙眸中含著請求,玉無裳頓時便讀懂了他的意思,便隻微微頷首。


    在他的記憶中,那位醉雪姑娘雖說脾性和婉溫柔,但於許多事情來說,她亦是十分堅強剛毅之人。是而在此時得已故人相見,但已然是天人永隔,她總是心中哀戚,不願過來。


    玉無裳便隨了他的請求,將靈力毫不吝惜的傾注入醉雪的靈體內,倒叫她漸而由半透明轉為完全實實在在的存在,恍若當初為人時那般清清楚楚。


    程清歌這才緩步走上前去,抬手便輕柔的握住了女鬼單薄瘦削的肩頭,柔聲喚道:“醉雪,是我,我來了。”


    鬼魂本來是沒有實體的,因為人死了,身體便與靈魂剝離開來,基本上是再也回不去了。但若是因特殊情況又回去了,那便不再是凡人,而是起屍成怨了。


    但這醉雪是被玉無裳強行召回的,即便不是她的鬼使,卻也能聽從她的驅使,受她掌控。是而玉無裳往她的靈體裏多灌些靈力,便也就能給她實體,不過是多耗費些精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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