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歲月慢慢劃過眼角,爬上額頭,所有的苦累似乎仍在繼續。


    兩個孩子懂事早,成績都十分優異。大兒子向望也開始讀初中了,二兒子向遠隻差著兩個年級。


    眼看著孩子的學費越來越高,向安和木綿卻沒有好的經濟來源。僅憑向安平日做些零散的短工,連家裏零用都不足以支撐。


    時間久了,壓力便會轉化為家庭矛盾。雖然木綿偶爾也會理解向安,他從小生長的環境讓他沒有學到足夠的生存本領,但憂慮仍使她感到煩躁。又或許是更年期的緣故,以至她幾乎每天都會和向安發生爭吵。


    兩個孩子每天聽著父母的爭吵,幼小的心靈也會泛起許多波瀾,他們開始覺得童年並不快樂,反而有許多焦慮和憂愁。


    那時候,向望的膽子還挺大,身強體壯的他可以跟任何比他大的高年級男孩打架,可以夜晚獨自光腳跑去滿是墳墓的野外拿回自己忘掉的鞋子。


    和弟弟一起放牛時,兩個小家夥總是躺在草地裏仰望天空,然後哥哥向望就開始他那天馬行空的想象,給弟弟講述他編造的那些美好幻想。


    弟弟是個安靜的聽眾,總是認真地聽著哥哥講那些充滿想象的美好未來。也許小家夥已經在心裏留下了烙印,他們的將來就應該像哥哥講的那樣子美好……


    那時候,他們家一直都是村裏最窮困的。


    不過,幸好偶爾有一些散工,可以讓沒有什麽技藝的向安勉強維持生計。


    雖然是一些背扛抬抱的體力活,但妻子木綿都表示會跟著他一起幹,他也就覺得沒那麽苦了。


    或許是因為怕孤獨,他喜歡木綿待在他身邊,好讓他有安全感和存在感。


    在炎炎烈日下,一個瘦弱的女性做著那些粗壯男人們做的活,連工地上的男人都覺得向安實在是太幸福了!這樣的女人太難找了!


    可是,木綿的身體畢竟虛弱,沒做多久,出事了!


    “向安!你老婆暈倒了!”山下的石場有工友大聲呼喊向安。


    在這三十七八度濕熱的天氣裏,僅戴著一具草帽,木綿像一個男人一樣搬著那些幾十斤的碎石在工地裏來回忙活,終於累倒了!


    向安在遠的地方敲著石頭,這是按石方計算的活,本想多掙一點錢,所以隻顧著手上不停地工作,不曾想妻子卻突然暈倒。


    他慌得趕忙扔了手中的手錘,驚慌地跳下礦場。


    “木綿?”看著滿頭都被汗水浸濕的妻子,他手足無措,抱起她緊張地喚著。


    “水!趕緊給她喂點水,抱到陰涼處!”一旁的工友遞來水杯,提醒著向安。


    向安接過水杯,趕忙給木綿喂了兩口,看著她虛弱地睜起眼睛,他竟然像一個大男孩一樣流出了傷心的眼淚。


    他對木綿說道,“走,我們回家,不做了!不做了!”


    “可是孩子讀書要用錢啊!我隻是中暑,我還能堅持!”木綿用虛弱的聲音倔強地說道,想要努力站起來。


    可是悶熱的空氣讓她感到暈厥,讓她四肢無力,任憑她怎麽努力,都無濟於事。


    “我回去想辦法嘛!就是賣屁股我也要讓孩子讀書!你不要強了,我們回家!”向安傷心地哭著,抱著木綿就離開了炎熱的礦場。


    ……


    回家後,向安知道家裏的困苦,再次下定決心進入他以前一直害怕的礦井。


    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他漸漸被妻子磨礪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雖然偶爾仍會發泄脾氣,但他已經丟不下這個家了,沒有技藝的自己又能幹些什麽呢?好歹礦井工資高,自己注意安全就好了!


    於是他再次托人幫忙,進入了礦山采礦。


    那時候,一個班次每個月幹下來,向安最多的時候拿過一個月七千多!七千多一個月啊,在當時普通的農村家庭,這是多麽耀眼的數目,向安也別提有多高興了,雖然房子破破爛爛了點,但是一家人至少開始有模有樣地生活了。


    可是,老天總是愛捉弄人,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差不多三個月後,礦上又出事故了,這次是好幾條人命!其中出事的包括木梅的丈夫秦文,但幸虧有向安等人幫助,腸子都被戳穿的秦文最後撿回一條命,也得到了幾十萬的賠償,還算是個好的結果。


    但是,因為這次特大事故,上麵來人整頓,老板破產了,礦場關閉,向安再次失業了!


    那個時候向望剛剛進入高中。他本是重點的苗子,卻因為意外,進入了普通高中。


    那時,從小與外界缺乏交流的向望進入初中之後變得越來越內向,他在班上僅僅隻有一個好朋友。這個好朋友人高馬大,性格外向,可是在初二下冊的時候因為父母在新疆打工便離開了這裏。餘下的向望一個人因為性格孤僻,經常被班上的一個胖子帶著一群同學欺負。


    那時的他已經變得膽小、懦弱,因為受了欺負,整個心思完全不能投入到學習中去了。他開始這個年紀所有孩子都會有的幻想,他開始假裝生病請假……


    後來有一天,母親木綿和父親一起來學校看他。憔悴的他對父母說道,‘爸、媽,我不想讀書了,讓我出去打工吧!’


    木綿驚呆了,她一直信任的兒子怎麽會發出這樣一番言論?他不是一直成績優異嗎?


    “我學不進去了!”向望痛苦地說道,他不好意思在同學在場的情況下說出自己長期受人欺負。


    向安倒覺得沒什麽,因為他不能體會讀書到底要讀到什麽程度才算好,他認為讀書就是識字,而兒子識的字應該差不多了。


    但是木綿卻十分傷心,她勸慰兒子留下繼續讀書,她知道他這個年紀什麽都不懂,將來一定會為這個決定後悔終身。


    好在一個其他班的好朋友在旁邊勸導,“你們‘尖子班’學習進度快,我們‘平行班’相對較慢,要不你來我們班吧,學業一定跟的上的!”


    向望一聽,正好有兩個同寢室的好友在這個班,便欣然答應了。


    結果可想而知,因為師資和學習氛圍的不同,向望畢業考試的成績一般。不過,在普通高中還算在前十名之內。


    但這家夥聽了某個老師一句話,這句話他多年後又在高三時聽到過:‘你們好好加油,熬過這一年,進入高中(大學)就輕鬆多了!’


    他信以為真,高一那一年,他跟隨同寢室的室友們一起對抗高二高三的‘校霸’,跟著這些好友學會了上網,學會了打遊戲。


    直到這一次向安失業,去了趟縣城找工作,碰了壁回家。向安路過學校,想到星期五放假,便進入學校等著兒子放學一起回家。


    一直等到放學鈴聲響起,他站在道旁樹下,看著兒子飛快衝出教學樓,似乎正衝著他笑,他也回了一個微笑。


    可是令他驚訝的是,向望竟一溜煙從操場上跑了,他以為孩子是去趕車,也趕緊飛快追去。


    這一幕恰巧被向望的好朋友看到了,那朋友認識向安,知道向望這下肯定有麻煩,也在後麵追上去準備叫住向望。


    誰知這三人是誰也追不上誰,為了進‘黑wang吧’搶到有限的機子,向望可謂是拿出了短跑冠軍的速度。


    這下可好,得意洋洋的他剛好搶到一台機子,開好機,對老板說道,“老板,xx號,不定時!”


    嗯?


    “你怎麽在這裏,我找了半天!走,我們回家!”一雙大手突然落在了向望肩上,他回頭看時,整個人都頓時懵了!


    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他的魂魄就仿佛已經脫離軀體,隻是一具行動的肉體不由自主地向外挪動著。


    “天氣冷了,我感覺頭疼,去陪我買頂帽子,弟弟還在車站等我們呢!”父親向安,這次沒有打他,自從讀初中以來他也很少挨父親的打了。


    這突然的變化讓向望無所適從,他流著眼淚,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父親。他倒希望父親打自己,他好找借口,好與其爭辯,可是這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感到莫名的愧疚,感到無比的心酸。


    他與父親一路無語,父子三人一路沉默著。回家後,麵對著高高興興等他們回家的母親,向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哭著說,“媽,我錯了,我不讀書了吧!”


    ……


    那一晚,木綿和向安又吵架了。父親找工作因為人太老實被人甩了,向望聽到母親傷心地哭了,他一夜未眠,淚水浸濕了他的枕頭。


    這一學期,他從進校的前十名考成了期末考試的全校倒數十名。


    但第二學期他還是在母親的勸導下再次進了學校。進校後,他請求老師將自己安排在講台邊上,從此不再與任何人討論與學習無關的事,連下課都很少走動。


    經過一年努力,他終於以‘平行班’學生的身份,進入了全年級前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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