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罩在大雪茫茫上,映著漫天晚霞。


    一片溫暖的橙色。


    季歡喜正蓋著毯子半蜷著看電影,就覺手腕一輕,再抬頭,就看到了賀樓觀。他臉色向來蒼白,沒有血色,乍一看倒看不出有什麽不同。季歡喜二話沒說,直接撲了過去。


    賀樓觀樂嗬嗬接住人,還有閑心開玩笑:“哎呦,美人在懷,前麵某兩個人是不是特嫉妒我啊。”


    陸執嘖嘖兩聲,將嫌棄表達的十分明顯,譚朝則根本懶得理他。


    賀樓觀跟季歡喜耍了兩句貧嘴,就見兩邊雪色已深,車已經進了山。他斜躺在座位上,哼了兩句歌,忽然開口道:“停一下。”


    “嗯?”


    賀樓觀臉上露了個莫名的笑意:“來了個朋友。”


    譚朝應了一聲,也沒問是誰,隻依言靠邊停下車,不過這地方說來靠不靠邊也沒什麽所謂,進山後開了幾個小時,一輛車也沒有看到。


    賀樓觀開門下車前,忽然停下來回頭看季歡喜,季歡喜被他看的心裏發毛,捂著衣領想說雖然你救了我但寶寶並沒有以身相許的打算啊!然後賀樓觀總算開口:“你跟我一起去吧。”


    “誒?”季歡喜愣了一下,但還是把毯子一裹,蹬上鞋子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走了大概十幾米遠,就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黑點。人影慢慢變大,看清是個向他們走過來的和尚,青色袈裟,六、七十歲的老頭。赤腳走來,不急不緩,很是輕鬆從容,但也不過轉眼功夫,便遇見了。


    老和尚眉眼彎彎,笑的很是和善,雙手合十示禮:“一別數載,施主別來無恙。”


    賀樓觀向來一片灑脫,沒有正行,在人麵前就更襯得不羈,他隨意擺了擺手:“樣也就是這個樣了,倒是你,於一切法得大自在。”


    老和山抬眼看他,略有些可惜道:“上次一別,以為施主盡可得道,入諸菩薩數中,誰料須臾時光,竟生大不同。”


    賀樓觀比他略高,此時微微垂眼,嘴角稍笑,刹那間竟有幾分菩薩寶相:“我勘悟不破,得此報應,也算因果,算不得什麽。”


    老和尚便又合掌,低聲道:“阿彌陀佛,是和尚執迷了。”


    “說法無法,是名說法,彼非眾生,是名眾生。”賀樓觀笑眯眯地念了幾句,語氣輕飄飄的,仿若毫不在意,卻微微攏袖,又問道:“老和尚記不記得,初次相見時,你在院中讀經。”


    老和尚直視他,眼內一片溫和,卻像能直望進人心內去,而後鄭重開口:“我當擐堅固鎧,於無邊生死大曠野中,摧破無量煩惱怨敵。我當枯竭無邊甚深生死大海。我當棄舍內外所重一切身財。我當於一切有情等心作大義利。”


    賀樓觀默默聽完,自哂一笑:“若菩薩摩訶薩以無所得而為方便安住此心,亦不自恃而生憍舉故,於大有情眾中定當得為上首。”說罷一揮袖子,“原應如此,隻是實在無趣啊老和尚。”


    有風自遠山吹來,攜裹經年風雪,他未得道,未成仙,三魂七魄散盡又重來,依舊少年模樣,就那樣望著人,眼色如冰,笑的灑脫:“自此一別,再見不知何時,如今故友飄零四海,我亦深恩負盡。隻常說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少時尚且付之一笑,萬水千山走過方知。”說罷以右手握拳,左手蓋於右拳上,下起膝上齊眉,向人稽首作揖:“慈悲。”


    老和尚看著他,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樣,笑著頷首道:“阿彌陀佛。”


    之後賀樓觀便要走,季歡喜在一旁聽了半天什麽也聽不懂的話,腦袋都發蒙,此刻卻沒立即跟上,而是猶豫著看那和尚,“老……”她本來順嘴想跟賀樓觀一樣叫他老和尚,開口才發現不對,頓了一下勉強接道,“老……大爺,你,光著腳在這冰天雪地裏走,不冷麽?”說著想了想,眼睛一彎,“我們車上還有靴子,可以給你找一雙。”


    她天生一雙笑眼,此刻一笑,桃花墨色相映。


    老和尚看著她微愣,似沒料到人說了這麽一番話,隨即笑起來,了然地看一眼賀樓觀。他對季歡喜一合掌,仍然萬事隨心意的和善模樣,合畢從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遞給季歡喜:“千山萬水相逢,送給施主,也是塵緣。”


    “啊?”季歡喜一個從小被大人教導不能隨便跟人要東西的好同誌,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和孩子看家長似的看向賀樓觀,示意問他這情形該怎麽辦。


    賀樓觀渾不在意地對她點點頭:“長者賜不可辭,收下便是,這有什麽。”


    季歡喜不好意思地雙手接過來,內心還是很惶恐,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她骨架小,手腕很細,接過佛珠看了看,便小心地揣進胸前口袋裏。


    想想又跟人解釋一句:“可是我並不想要你什麽,隻是怕你冷啊……”


    老和尚了悟看她:“正應如此,願施主福慧日增,吉祥自在。”


    季歡喜忙還一禮。


    隨後分開,季歡喜跟在賀樓觀身後走了幾步,忽然開口:“賀樓觀,我總覺得你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什麽。”


    賀樓觀看也不看她,晃著兩隻寬袍走得輕鬆自在:“小歡喜啊,我隻是要你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是法平等,修諸善法,所言善法,即非善法。是佛是道,是人是妖,其實都沒什麽了不起。”


    季歡喜嘁了一聲:“明明是哐我來騙人家一串佛珠罷了,講什麽大道理。”


    賀樓觀腳下一個踉蹌,擺擺手不理她。


    季歡喜裹著毯子幾步追上去:“我就是不明白,你怎麽能確定他就會給我什麽?”


    賀樓觀扭頭看她,一雙眼亮晶晶,透著歡喜笑意:“不可說不可說,福生無量天尊。”


    又是裝神弄鬼。


    兩人打打鬧鬧一陣,回了車邊,看到譚朝和陸執正在說什麽,見他們倆回來,譚朝對陸執抬起右手做了止住的手勢。


    “前麵沒路了,”譚朝也不問他們見了什麽人,隻解釋眼前狀況,“得徒步走過去,眼看天快黑了,現在過去危險性更大,但是等到天亮怕又有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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