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發現自己的胳膊穿過了眼前人的身體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眼前這個沒見過的人是什麽鬼怪,他條件反射地避了一下。


    與人隔著一段距離看了看她,然後他緩緩地哦了一聲。語氣挺平靜,就像是剛學會一道題怎麽做一樣。


    季歡喜還是害怕,卻抬起手來想給人一個擁抱。


    小男孩大概也害怕,但還是努力對她笑了笑:“你不要怕,漂亮的女孩子會活很久的,最後躺在一張溫暖的大床上,陽光很好,到處都有花香,就像睡著了一樣。”


    “死亡……痛嗎?”


    男孩想了想,然後搖搖頭,又做出一個像是安慰小女孩似的拍拍腦袋的動作:“但你要活很久,至少不是在今天。”


    “姐姐,”他在消散之前忽然回過頭來看她,“快走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季歡喜站在原地,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戶打進來,像給一切罩上了一層霧蒙蒙的布。那孩子勸她走,她明白他的意思,這確實不是她能處理的事情,但如果她走了,是不是就會又有一個孩子,像剛剛這兩個人一樣,就這麽死掉了。


    死後尚且不知緣由,以為自己拿了風箏回到家還可以寫作業。


    卻沒想到再也沒有以後了。


    她站在天台外的門外,站在兩難之間。


    就這樣一直等到第三個小孩出現,這孩子比前兩個更機敏,很快發現影子的問題,卻沒有跟季歡喜說,兩人東南西北嘮了好一會兒,他才戳了戳門:“一切發生的太快,但我記得,這裏麵有一個大壞蛋。”


    “美少女,不要再讓其他的人受傷害了。”


    “你能做到吧?”


    輪廓已經漸漸變淡,唯有一雙眼的光芒還在。


    “我……”季歡喜不知道怎麽回答,門那側忽然傳出響動,她來不及細想,一把推開門,就看到一個男孩的身影站在樓邊。


    刹那間實在不容人思量,這人是人是鬼,這是現實還是幻覺,季歡喜向那邊狂奔,最後幾步一下子躍起,橫撲過去,在人掉落的瞬間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同時整個人猛地被向前一帶,大半個身子也飛了出去,幸而那孩子身量還小,體重不夠,她單手單腳攀在沿上,勉強支撐著兩個人不滑下去。


    五根手指緊緊抓住水箱的邊,好不容易止住慣性,一口氣還沒喘回來,就覺得剛剛那一扯整條右胳膊仿佛都脫了節,一點力氣使不上來。


    她半個身子懸在外麵,側著臉緊貼水泥地麵,連轉頭看的心都沒有了。


    剛剛這一拉屬於在這種渾身是傷的情況下的超長發揮,也已經徹底耗盡了她的體力。


    這時一個影子在黑暗中慢慢顯現出來。


    等輪廓形成,看上去不過也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隻是跟剛才那幾個不同,那幾個男孩,一眼望去,都像活生生的人,而眼前這個,卻……透著一股死氣。


    看他向自己走過來,季歡喜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人讓她邪惡。


    男孩臉色青白,走到季歡喜身邊卻衝她笑起來,一邊嘴角勾起一點,但因為眼睛紋絲不動的原因,而變現不出歡愉,隻顯得詭異。


    “小姑娘,”他聲音輕飄飄的,“你把我要的身體截住了,是想讓我從哪裏再搞一具來用呢?”


    季歡喜的心冰涼冰涼的,她覺得現在自己真正算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這種無解情形之下,她連槽都吐不出來。隻蒼白著一張臉,努力把指甲都快折斷的右手握的更緊一點。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已經張開嘴了,卻微微偏了偏頭,像是在聽什麽聲音,然後他眯了一下眼睛:“嘖,搗亂的人都是一起來的,真有意思。”


    說完之後,就像水融入大海,身影漸漸暗下去,最後濃墨一般地悄無聲息融入夜色之中。


    在徹底看不見人影後,天台的門被人推開。


    季歡喜沒有見過陸執,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憑借當初譚朝不走心的介紹認出他來。


    中年人,三十來歲,中等身高,普通相貌。身上穿著襯衫、西褲,白襯衫上好幾道褶,衣角一半掩在褲子裏,一半扯在外麵,單肩背了個黑包,就像是加了三天班又剛坐了一趟全是人的地鐵風塵仆仆趕過來的程序員,一張臉上隱隱約約寫了一個“喪”字。


    真的是喪,臊眉耷眼的,兩肩垂著,一米八的個頭硬是自己凹掉了五公分。


    還因為剛爬了樓的原因,走路帶點喘。


    看著季歡喜了,他唉了一聲,一口氣歎出來,聽著是真的愁得慌。走到季歡喜跟前蹲下來,又唉一聲,探過身去撈季歡喜拽著的那個小男孩。


    “這小孩,唉,真結實。”


    一話一歎。


    季歡喜眼瞅著他身後那個隱藏起來的身影又漸漸顯現出來,急的連忙提醒他:“你後麵!後麵!”一張嘴才發現剛才那一下不知怎麽傷著了氣管,一出聲兒啞的刺耳,季歡喜怕他聽不清,急的簡直要吐血。


    偏陸執還不緊不慢的,把小男孩撈過來了,又歎口氣:“唉,我說,你緩緩。”


    季歡喜又嗷了幾嗓子,這一下嗓子裏是真磨出了血,一嘴血腥味兒。


    那形體已經凝實,歪著腦袋打量蹲在那兒的陸執,陸執就在天台邊上,輕輕一推就能下去。他很顯然也是這個打算,伸出一根和在福爾馬林裏麵泡過似的蒼白的胳膊,五根手骨搭在陸執肩膀上。


    偏巧此時陸執站了起來,擦身躲了過去,時間卡的剛好,但臉上什麽神色都沒有,就好像真是個巧合似的。但他站起來看向人,一雙眼內一點意外都沒有:“唉,這樣不好。平白奪人性命,你這樣的就在地府也是掛了號的。”


    說著兩肩又一耷,極疲憊似的,從單肩背著的黑包裏麵掏了掏。


    季歡喜悄沒聲地爬了上來,默默往陸執身邊一蹭,就見他掏出了一根手指粗細的黑色長香,又摸處一盒火柴來抖出一根,輕輕一擦,刺啦一聲,火苗亮起來。


    作為黑夜中的唯一一點光,季歡喜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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