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細碎急促,向這個方向漸行漸近。


    蘭娥眯眼望過去,正見她掏了帕子擦額頭,嘴裏又嘟嘟噥噥道:“怎麽還不來……莫不是給絆住了?”


    原本她走路時勾著頭,拿帕子擦汗時帕子又擋了上半張臉,隻是帕子一拿下來……


    蘭娥刹時便看清了她是誰。


    看清了人,蘭娥不由蹙眉。


    這婢子不是福喜麽?她不在暉月閣服侍裴氏,跑來這裏做什麽?


    蘭娥眼珠一轉,便又屏住呼吸。


    福喜擦過汗,便又拿了帕子扇風,邊扇邊東張西望。待發現周圍除了風吹樹晃,仿似再沒有旁的動靜,這婢子不由長長籲了口氣,驚魂未定道:“嚇我一跳。”


    說著“嚇了一跳”,這婢子臉色一變,幹脆提起裙裾撒腿便跑。


    她跑的飛快。


    後頭有鬼麽?也不怕崴了腳。蘭娥心下嗤了一聲,再聽的腳步聲去遠了,這才閑閑探出身子。


    隻是她將將探出去,便聽見福喜小聲埋怨:“怎麽現在才來?”


    咦?又有人來了。


    蘭娥慢慢又仰回身子,直等後背全然貼住樹杆,這才站住不動。


    來人哼了一聲,並不解釋為什麽晚到,而是冷聲問:“有什麽急事快講,我忙的很。”


    這人仿似極不耐煩。


    過了幾息,福喜才小聲嘟噥:“大夫人命我今晚服侍家主。”


    那人冷笑:“她想用你對付那個賤婢?倒是好盤算。”


    哪個賤婢?


    蘭娥心念一閃……嫣然麽?大婦抬舉心腹婢子,然後再用這婢子壓製受寵姬妾,這都是再正常不過。


    隻是……


    蘭娥眯了眯眼,又凝神去聽。


    福喜小聲哭起來:“家主他……我不想做姬人。”


    那人沒有說話。


    見他不開口,福喜哭著又道:“這幾年我也算盡心做事,不如你去求求郎君,我……。”


    “不成!”不等她說完,那人就冷冷接話:“大人現下正忙大事,像這等索碎小事,怎可拿去讓他煩心……”


    說了這些,那人語聲陡然一頓。


    這人倒是警覺。


    蘭娥刹間屏住呼吸。


    直等過了十幾息,那人低聲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且回去。”


    說話間這人轉身便往外走。


    聽見腳步聲一往林外,另個似乎窸窸窣窣鑽進林子深處,蘭娥便側過身子,隻是她將將一動,李嬤由樹上輕飄飄跳了下來,低聲道:“娘子,老奴跟去看看。”


    說罷,直腰挺身,瞬間失了蹤影。


    這老婦人……


    蘭娥彎了彎唇角,輕聲喊:“嫻娘子,阿嫻,出來吧。”


    她喊不兩聲,王嫻由樹後轉了出來,小聲嘟噥道:“聽起來那個婦人……像是外院的吧?”


    有李嬤在,不管她是哪個院兒,都一樣跑不掉。


    蘭娥拉過來王嫻道:“回疊翠館吧。”


    此時天色將暮末暮,等兩人沿小徑到了山腳,恰碰上阿茉阿秋下山接人。姐妹倆便隨小丫頭回了住處。


    花香四海的院門前已點了燈籠。


    幾個婢子原本垂手站在廳前廊下,看見蘭娥進了院子,眾婢子便齊齊施禮。


    禮罷,一個婢子上前打簾子,另幾個婢子不等吩咐,去廚下揣水的揣水,進屋點燈的點燈。


    不過片刻,院子裏便燈火通亮。


    待洗了手臉,又換了布袍,蘭娥這才倚在矮榻上歇息。


    她倚在榻上眯眼假寐,阿茉便搬了小杌子坐在榻邊打扇,扇不幾下,小丫頭小聲問:“娘子,娘子睡著了麽?”


    這小丫頭大概有什麽事兒要講。


    蘭娥眼也不睜,隻懶洋洋道:“有什麽事,說來聽聽。”


    阿茉拿扇子“呼呼”扇了幾把:“婢子聽說大夫人想抬舉福喜,福喜今兒個哭了半下午。”


    裴氏要是知道心腹婢子不想被“抬舉”……不知道會有什麽手段?換人?還是……


    蘭娥睜眼瞟了阿茉:“大伯母身邊不是有四個貼身丫頭麽?福喜不願意,央了她換人就是了。”


    “哎呀,娘子是不知道。”阿茉往前挪了小扤子,待膝蓋幾乎抵住榻沿,這才神秘兮兮道:“後院那些姬人天天紡線織布,吃的也是……唉!”


    紡線織布?堂堂世族夫人,竟然用這種手段管理內宅,倒也真是本事。


    蘭娥心下嗤了一聲,重又闔了眼問:“大伯父不管麽?”


    言外的意思,那些姬人平白受了這般委屈,不會告狀?


    “娘子又說笑了。”阿茉癟了癟嘴:“娘子又不是不知道族長是什麽性子。”


    什麽性子,不過是……隻對裴氏軟耳朵?


    蘭娥想了這些,眼皮子便有些發沉。


    阿茉見她闔了眼一動不動,便站起來,輕手輕腳出了內室。隻是小丫頭將將走到外廳門口,玉墜角“叮當”一響,李嬤掀簾子進了廳。


    阿茉忙喊:“嬤嬤”,喊過這聲,眼見這老婦人板著臉往內室去,小丫頭便又壯了膽子道:“娘子怕是睡著了。”


    李嬤兩眼陰沉沉向她一掃,吩咐道:“去廊外守著。”


    哎呀!這老婦人看人像是刀剮……阿茉縮了縮脖子,忙掀了簾子竄出去。


    外廳與內室之間僅隔了雕花隔扇,且隔扇上垂的又是輕紗,因此兩人在外廳說話,蘭娥在內室聽的清清楚楚。


    蘭娥翻身坐起來。


    李嬤進了內室。見她坐在矮榻上,老婦人便上前施子。禮罷,這才垂手道:“回稟娘子,方才那個婦人,不是老宅的人。”


    不是老宅的人?那就是說這人出入王宅如同自家後宛!


    蘭娥心下一動,坐直了問:“她是……裴家人?”


    “娘子這次猜錯了。”李嬤垂了眼了眼皮子,麵無表情道:“老奴跟著她出府,又尾隨她上了南北大街,而後……老奴便跟丟了人。”


    跟丟了?這婦人是個高手?


    蘭娥眉兒一蹙。


    聽得她沒有出聲,李嬤撩起眼皮子,看了蘭娥道:“老奴跟蹤這個婦人上了南北大街,走到街尾時,恰撞上幾十輛拉柴的牛車,這婦人錯眼間便不知去向。”


    恰撞上幾十輛牛車?


    蘭娥忽然想起來前兩天滿大街都是穿杏紅裙裾的小娘子,這幾十輛牛車,與滿街“杏紅裙裾”,幾乎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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