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剛下了幾級木階,下麵那人似乎聽到了梯扳響,便閑閑道:“思衡,是我。”


    怎麽是李月笙?


    這人不請自來,還是趕在晚上……


    王璧丹鳳眼微微一眯:“月笙不請自來,某便以茶相待。”說罷,轉眸向儀狄臉上一掃。


    收到暗示,儀狄便高聲道:“郎君,奴去煮壺茶。”說完了,聲音又驀地一低:“奴去看看他帶了多少人。”


    王璧見這漢子緊張兮兮地,不由展眉:“若我所料不差,他是獨自一人。去煮茶罷。”


    露台上一張大案桌,桌上有茶壺,壺裏有茶。此時壺嘴裏正往外嫋嫋冒了熱氣兒。


    儀狄覷了眼茶壺,眉間了然之色一閃,回身拖了阿七便走,邊走邊壓了嗓子道:“去守門,郎君與他有事要說。”


    等兩人拖拖拽拽地到了第二層,正碰上李逸施施然踏階而上。


    兩人便上前施禮,禮罷,蹬蹬下了樓去。


    李逸便又抬腳往上,待上了最高一層,正見王璧一手搭了露台木欄,一手背於身後,微傾了身子向下望。


    李逸便道:“此時星稀月朗,又涼風徐來,思衡倒真是好雅性。”亦閑閑踱了過去。


    開場便是恭維,想必底下的話不大好啟口罷。


    王璧心下一嗤,拿眼風斜了他:“有甚話不妨直言。”


    言外的意思,本郎君不吃這一套。


    李逸唇角略勾。這人本來生的便是俊挺中掩了三分秀美,此時笑意尤如清露曉月,直恍的人眼前一花。


    笑甚麽?這套本郎君更不吃。


    王璧幹脆轉眸去望遠處。


    他望遠處……李逸便也背了手極目眺望:“今天某抓獲了劫殺李指揮使的凶犯,這人供出了榆錢巷。”


    唔……終於奔了主題了。


    王璧心下微凜,兩眼仍望了遠處:“供出榆錢巷……抓到了麽?”


    李逸展袖扶了雕花木欄,一改先前的閑適戲謔,語氣微沉道:“不能抓,這人背後牽涉太廣。稍一不慎便會引發禍事。”


    這是……提醒?


    王璧斜睨了他問:“什麽禍事?”


    李逸也斜過眼風:“思衡是明知故問。”說了這句,語聲微微一頓,轉而歎了口氣“府外的護侍我已撤了,你家那兩個妹妹……唔,還好。”


    自蘭娥赴宴回來,王宅外便潛了李家的護從,王璧本著“你不動我就不動”,隻要這些人不進院子,便也由他。


    這會兒聽說撤了,王璧眼尾向上一挑,隻一挑……瞬間又恢複了淡然:“那好,榆錢巷子便交由你。”


    既然兩人彼此心知肚明達成了“共識”,李逸便袍袖一甩:“如此,思衡賞景罷。”仍同來時一樣,閑閑踱步下樓。


    直等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到了樓底,王璧這才唇角微微一勾,淡聲道:“惲叔,將人撤了罷。”


    露台上方才除了案桌便隻有他自己。隻是他話音兒堪堪落下,惲叔便上前施禮。


    禮罷,老頭兒皺了眉問:“裴方一是王家逃奴,二來又意圖拿娥娘子向背後那人邀功。郎君真不查那背後之人的底細麽?”


    王璧望了遠處道:“勿需查了。”


    他語氣微涼。


    惲叔心下一驚,待要想問問,張口時又想不起來怎麽問才好。老頭兒便抹抹沒有半點兒汗星兒的額頭,躬身應了喏。


    在晉陽時,王恪曾調李嬤去王嫻院子裏做掌院嬤嬤。這次回來,李嬤便以此禁了王嫻的足。


    此後一連半月,李嬤天天都是拿了厚厚的規矩冊子讓蘭娥背。


    蘭娥直背了個昏天地暗。


    這天下午天有些陰。


    蘭娥扒在矮榻上,翻兩頁冊子便小臉一側……阿茉便忙用小銀勺給她喂寒瓜。


    如此閑閑翻了半本兒,蘭娥正掩了嘴兒打嗬欠,外間簾子“叮當”一響,周嬤進了屋:“哎喲!娥娘子看書呐!”


    蘭娥翻身坐起來:“嬤嬤有事兒麽?快坐下歇歇。”指了指榻前鼓凳。


    周嬤施禮,禮罷,仍垂手規規矩矩站了道:“老奴隻傳一句話,值不當落座。”


    先前崔氏天天守在七嘯堂,近兩天老夫人日益見好,崔氏這才得空子在疊翠館歇口氣。


    這會兒傳話……


    蘭娥眸珠一閃,笑咪咪問:“娘親要我陪她逛園子麽?”起身站了起來。


    見她站的利落,周嬤掩嘴笑起來:“娥娘子別慌,夫人言今兒個涼快,叫娘子去疊翠館用飯。”


    自老夫人病了,母女兩個真是好久沒有在一起用過飯了。


    蘭娥聽了忙回頭吩咐阿茉:“快換衣裳,我去找娘親。”


    眼見主仆兩人一個慌張張去翻櫃子,另個跟過去指手劃腳地挑揀,周嬤便笑微微退了下去。


    等蘭娥換了衣裳,便帶了阿茉往外走,兩人方出了花香四海,阿茉在身後小小聲道:“娘子,璧郎君。”


    嗯?大兄!


    蘭娥遊目四望,望不兩眼,便見左手邊的桂花樹下……王璧手裏拿了本卷冊,另隻手背在身後,此時恰恰望了過來。


    蘭娥便喊:“大兄。”提了裙擺跑過去。


    看見她這番模樣,王璧不由拿卷冊子拍額頭:“這幾天規矩都學到狗身上了?笑不露齒,行不露足,你看看你……。”


    還行不露足,敢情這些天那老婦人凶巴巴地盯人學規矩,是你授意的吧。


    蘭娥心裏腹誹歸腹誹,腳下卻是一緩,規規矩矩向王璧施禮:“多謝大兄教誨,十三記得了。”


    她變臉兒恰比翻書……王璧眸底三分苦笑二分寵溺,拿書冊子在眼前一擋,淡聲道:“走罷,父親母親怕是要等著了。”


    原來是全家人在一起用飯呐!


    蘭娥不由翹了嘴角。


    當下王璧施施然在前,她便規規矩矩小步在後,等兩人進了疊翠館,早有婢子上前掀了正廳簾子,兄妹倆便進了廳。


    甫一進去,蘭娥便見王恪坐在映了廳門的矮榻上,正側了臉與身旁的崔氏說話:“……嗯,太後明日設宴,你備妥衣裳。”


    太後設宴?


    蘭娥眉尖兒一蹙,隻這會兒王璧已上前躬身施禮:“兒見過父親母親。”


    蘭娥便收斂了心思,也屈膝施禮。


    “唔。”王恪眸光掃過兩人,轉而吩咐春娘:“擺飯罷。”


    這邊崔氏指揮婢子們上飯,王璧便撩袍在王恪身旁坐下。


    王恪皺眉想了片刻,便問:“昨天流民哄搶賈府田莊,你可聽說了?”


    王璧應話道:“兒聽盧邈說了。賈少府因此大發雷霆,派了府兵去。”


    “嗯。”王恪捋了頦下長須,半晌沒有說話。


    兩人說話的當口,蘭娥便睜了大眼坐旁邊聽,這會兒逮了空子,她便湊上去問:“父親,太後明天設宴,隻召父親一人麽?”


    王恪以為她也想去,便失笑道:“你還小。唔,你二伯父三伯父都會去。”


    崔氏見飯食擺妥了,便喚幾人用飯,聽見了便笑道:“那種宴有什麽好,十三要是悶了,明天娘親領你去東市。”


    東市!蘭娥瞬間打了個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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