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身不由已打了個寒顫,低聲道:“如此,老奴即刻去尋陳嬤。”


    蘭娥輕點了下頦,抬手放了簾子。


    這邊兒健婦們依然抬了轎子上山,又行了約有半刻,軟轎落了地。


    仆婦上前掀了錦簾兒,蘭娥便下了轎子。


    守門仆婦忙迎上來施禮。


    隻她施了半截兒……


    王嫻急火火過來,拉了蘭娥道:“阿娥,咱倆去東市行麽?我聽阿秋說東市有許多首飾鋪子,還有賣菰米飯炙犬肝的。阿娥……我還是幾年前吃過犬肝兒。”


    按說她比蘭娥大了四歲,這會兒她拉住蘭娥哼哼唧唧,竟然撒起嬌來。


    蘭娥被哼唧的頭疼,再看看天色還早,再想想崔氏又在七嘯堂,反正兩人閑著也沒有事做……


    蘭娥向仆婦使了個眼色,等這仆婦退了下去,她便對王嫻耳語:“現下祖母病了,咱們要是大張旗鼓出門,一來要有成群的婢子管頭管腳,二來易落人口實。”


    什麽一來二來,不就是換衣裳偷溜麽!


    王嫻嗤嗤鼻子,又向蘭娥甩了個鄙夷的眼神兒:“我知道,我在月洞門那裏等你。”


    既然商量妥了,姐妹倆便一起進了疊翠館,當下一個直奔後院,一個提了裙擺回花香四海。


    李嬤不在,阿茉又留在七嘯堂,掌院嬤嬤一等婢子都沒有……四個三等婢子眼睜睜看蘭娥披了件兒綃紗披風……遛遛達達出了月洞門兒。


    王嫻早等在門外,見她出來,再看見她大熱天竟然披了披風,忍不住捂了嘴笑:“就算是紗的,這披著也熱吧?這個……花色太打眼了。”


    打眼?


    蘭娥向她翻了個青眼兒:“院子裏還有四個女婢,要是看見我穿布衣裳,你我出不了府就得被抓回來。”


    她嘴裏說著話,兩手也沒有閑著,解下披風團了幾團。


    綃紗又軟又薄,她這麽三團兩團,不幾下便團成了巴掌大的小團兒。


    蘭娥將之往袖袋裏一掖,這才拍拍小手兒:“走,出府。”


    疊翠山綿延十幾裏,東南兩麵圈入了王家老宅,西北兩麵仍舊延伸至外。


    兩人便沿北麵小徑下山。


    等到了山腳,蘭娥見山下有個老翁正捆了柴往牛車上裝,便上前問:“敢問老丈打了柴是要去……。”


    她嗓音清甜,長相又十分討喜,老翁便嗬嗬笑了道:“某要去東市賣柴。”待將柴草放妥了,回頭瞅了姐妹倆問“兩位小娘子是要逛市集麽?”


    哎呀!蘭娥刹時彎了眉眼兒,隻是她還來不及開口,王嫻插話道:“我們就是去東市,可以坐坐車麽?”


    其時民風淳樸,漫說兩位小娘子,就是位糙漢子,老翁也允他搭個順風車。


    老翁便笑嗬嗬道:“隻要兩位小娘子不嫌棄,盡管坐罷。”


    有車坐了呐!


    姐妹倆刹時眉開眼笑,上前抬的抬抱的抱,等幫忙裝妥了柴草,兩人便爬上車轅。


    牛車悠悠晃晃,直將兩人載去了東市。到了市集熱鬧處,姐妹倆便下了牛車。


    蘭娥腳下踩了青石扳,心裏有一瞬間恍惚,那年為了賣狐皮子做衾衣,她曾隨薛夫人來過東市。


    東市……蘭娥仰了小臉兒一間間鋪子望過去,脂粉鋪……綢緞鋪……陳記酒肆。


    酒肆呀!竹竿上挑的牌子已是掉了漆,下麵墜的紅穗兒,風吹日曬之下亦是褪了顏色。


    還是這家呀!


    那天在這裏用了菰米飯……炒菘菜……娘親嫌犬肉腥氣,不肯下筷子……


    王嫻瞅了一圈兒,回頭見蘭娥盯著酒肆呆呆發愣,便拉了她問:“餓了麽?我早起就喝了半碗粥,要不先用飯,用了飯再玩。”


    你喝了半碗粥,本娘子可是連粥碗都沒有碰。


    蘭娥壓下心裏的酸酸澀澀,挑眉睨她道:“我記得這家有菰米飯,亦有炙犬肝兒。”


    聽了這家就有犬肝兒,王嫻一時兩眼放光,急急拉了蘭娥道:“那站這裏做什麽?走呀!”


    兩人下牛車的地方便在酒肆斜對麵,此時將近午時,市上牛車馬車行人穿梭不息,又叫賣聲送客聲此起彼落。


    兩人避過往來行駛的車輛,手拉了手往對麵去。隻是剛走到街中央,蘭娥乍一抬眼,掃見有個漢子從酒肆前走過。


    這漢子頭上戴了竹笠,且笠沿兒壓的極低。其實他戴不戴竹笠,竹笠是高是低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抬手往下拽時,蘭娥看見他手背上有顆指肚大的痦子。


    這種痦子她隻見過一個人有,裴方!


    自從在李府殺了兩個嬤嬤,這人便如泥牛入海。


    這人算是王家的逃奴,更是與裴六……


    蘭娥貼近王嫻,小小聲道:“裴方,那人手上長了痦子。”


    王嫻不知道裴方與痦子有什麽關係,但她知道裴六娘便是令這人殺了貼身嬤嬤,而那兩個嬤嬤一死,她被李家護從執刀相逼的火氣兒……從此再也無處可發了。


    王嫻眯了兩眼,恨恨問:“在哪?”


    蘭娥手肘貼了腰則,小幅度向長街那廂指了指……此時戴竹笠的漢子身子一恍,正幾大步竄去了一輛牛車前麵。


    王嫻掃眼看見,刹時兩眼一瞪……舌綻春雷:“殺人逃犯!哎呀!戴竹笠那個……殺了人了!”


    她嗓音本來就高,此時興奮氣奮之下,更是敞開了喉嚨。


    長街上本來車輛你來我往正行駛的有條不紊,她幾嗓子下去,瞬時人喊馬嘶。


    有人忙不逘就近往鋪子裏躲,亦有幾個男子拎了板凳菜刀跑出來:“逃犯在哪?哪個是?”


    “小娘子可認準了……是哪個?”


    眾人圍上來七嘴八舌。


    蘭娥想抱頭……想……想捂臉,她怎麽忘了王嫻這個火爆性子了呐!


    王嫻卻沒空子搭理這些人,甩手掙開蘭娥,撤腿便沿了長街去追:“就是那個……哎?!竹笠扔了,扔了竹笠!那個穿灰衫子……腰上紮了黑……黑束腰,上頭……頭別了把刀……累死本娘子了!”


    她邊追邊扯了嗓子大叫,等蘭娥脫身跑出來,便見她追到長街盡頭,而後……聲音遠遠……直傳去城外。


    這個傻子傻子!


    蘭娥忍不住抬手扶額,扶了半截兒,落下來又由袖中掏了把銅子兒,揪住拿菜刀那位男子,將銅子往他手裏一塞:“速去平安坊王家……找王璧,哦找王常丞!”


    周圍紛亂嘈雜,加之她說的又急又快,那人隻恍惚聽見她說王家,待要再問清楚,就見她擠出人群,轉眼間便去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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