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手術帽和手套,擦洗了一把臉,才感覺身體回到自己的掌控中。他聽見門外的人在議論剛才他從手術台上救下的那個年輕人,一個打死了別校同學的流氓小混混,即使他手上沾滿鮮血,那又怎樣,他想,就算罪大惡極,那也該有人給他治療啊。他走出手術室,揮揮手無視想和他說些什麽的護士長,獨自往前走著……突然轉角撲出來一個女人,揪著他還未換下的手術服,一聲嘶啞的吼叫破空而出。


    “你怎麽能給他!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兒子!!”


    他皺起眉,冷靜地往後退,“不好意思,捐獻器官的同意書是你兒子在學校裏就提交過的,我隻是個遵從他遺願的醫生。”


    “他同意、他同意那是他同意!就算……是、是同意!你怎麽能把他的心給了那個家夥!”


    “不管是距離上,還是從病情危急度上考慮,他是最適合接受你兒子心髒的對象。”依舊很冷靜,說著冠冕堂皇的解釋,但他知道自己沒錯。


    旁邊的家屬終於趕到,扶著快要奔潰的母親,卻無法阻止她繼續嘶吼,“畜生啊啊……你這個混蛋……你把我兒子的心髒、給了打死他的那個畜生啊啊……”


    女人的哭喊讓他更加煩躁,隻想加快步伐快速離去,卻被一個穿著警服的家夥給攔住了。


    “什麽事?”他渾身都寫著不耐煩。


    “不好意思,您是侯小雲的父親嗎?”


    “……是。”


    “麻煩您和我們走一趟。”


    “什麽事直接說。”他無法自製地煩躁,身後不遠處的女人依然時不時尖叫著。


    “侯先生,請您冷靜點聽我說……您女兒,遭遇了搶劫,對方……”警察盯著這個冷靜的醫生又看了眼,“對方情緒激動,用刀……捅了你女兒。”


    醫生沒有動,他突然發現自己渾身都無法動彈,連眨眼都做不到,仿佛靈魂脫離了身體一般,毫無知覺。


    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變得恍惚,漸漸化為濃墨一般的黑暗……唯獨那嘶啞的聲音還在耳邊不斷尖鳴。


    “我詛咒你!詛咒你全家!你把我兒子的心髒給了打死他的凶手!你這個殺千刀的惡魔————”


    ——————————————


    侯廣岩猛然坐起身,額頭上大滴的冷汗滴落在被沿。他才反應過來,那段記憶又化為了噩夢,纏住了自己。


    他起身洗了把臉,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未接來電,開著免提就回撥了過去。


    “什麽事?”侯廣岩擦著臉問。


    “新的血液數據我都收集到了,侯先生打算接下來怎麽做?”


    “和之前一樣,測試。”


    “但是診所已經被警察給封了,要怎麽……”


    “你跟著那個老大這麽久,居然都沒學會‘永遠都有備選方案’這件事?”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才道,“那就繼續拜托您了。”


    ——————————————


    “有嗎?有嗎有嗎?”可可湊在王濤腦袋邊,嘴裏叼著珍寶珠一個勁的問。


    王濤把頭從顯微鏡上抬起來,“麻煩你離遠點行不行?”


    “你隻要告訴我有沒有人類的血樣本就行了嘛。”可可歪著腦袋裝無辜。


    王濤無奈地歎口氣,“有啊,所以我現在要把樣本做dna分析,你湊在我腦袋邊上也不會加快速度的,明白嗎?”


    可可被王濤推開一步,在旁邊無賴地笑,“誒所有受害人的dna樣本你都申請了嗎?”


    麵對身旁叼著糖唧唧歪歪的人,王濤終於忍不住了,“喂,我記得你被勒令不許管這個案子了吧?”


    可可調皮地笑,“王老師,你這是在為我擔心?哎喲都大叔的年紀了,還玩曖昧。”


    “曖你妹!”


    可可大笑,調戲這個儒雅的技術死宅實在很有趣,“放心啦,我沒事。”


    “你最好沒事,如果要辭職或者跳槽前,記得還欠我十杯咖啡三頓飯二十包薯片!”王濤把頭又埋回顯微鏡下。


    “王老師,您能再小氣點嗎?嫁不出去哦。”


    “不行,我努力過了,我就這點小氣,還有,我是漢子,漢子你懂嗎!”


    可可笑容不自主地放大,“哪來的二十包薯片,你和土豆有仇啊?”


    王濤想了一會才道,“那是利息!利息!”


    可可無聲地笑,靠在桌邊慢慢地吃珍寶珠,蔓延開來的甜味在這間不大的檢驗室裏,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氣息。


    王濤低頭看著正在大量計算的電腦屏幕,“我聽到一些關於你的……傳言。”


    可可一愣,繼而微笑。


    “怎麽,害怕了?你現在可是和傳說中的連環殺人凶手嫌疑人單獨處在一個房間哦~”


    “啊啊、怕死了,你會不會為了二十包薯片就把我殺掉啊!”王濤雖然皺著眉,但可可依舊笑翻了去。“笑笑笑,看你還笑那麽開心,我現在冒著生命危險在給你查案子你知不知道,局長特地來和我打了招呼,叫我注意別把案子的進展告訴你,你還真狠,就蹲我門口。”


    可可點點頭打斷王濤囉嗦,“是是是,二十一包薯片我明白我明白。”


    儒雅的大叔技術宅抓狂了,“別敷衍我!要不是了解你,我才不幫這吃力不討好的忙……二十二包!”


    可可趴在桌上笑的肩膀都顫抖,王濤在旁邊嘟嘟囔囔散發哀怨,計算機上發出嗶嗶聲顯示初步的判斷出來了,兩人一同湊到屏幕前,王濤扶了扶眼鏡,“有三個屬於人類的dna,你那案子幾個受害者來著?”


    可可盯著屏幕想了會,“不一定是受害人的,我們懷疑那家夥在那間毫無痕跡的房間裏做手術。”


    “手術?他給受害人做手術?”


    “不,他拿受害人做手術,心髒移植。”


    “心……把這些家夥的心髒移植給誰啊?”


    可可站起身,雙手環臂,“你知道每年等待心髒移植的患者有多少嗎?”


    王濤搖搖頭,“挺多?”


    “兩三年前有過一份統計,需要心髒移植手術的患者全國大約有200萬,但每年能提供移植的心髒,大約一萬。”這個數據也是可可在確定侯廣岩是在做心髒移植的手術後,打電話再次聯係徐朗醫生時聽說來的。這邊正想著,突然可可的手機就響了。


    “喂,潯可然嗎?”


    “您是?”


    “我徐朗啊,這是醫院電話,我剛才聽到點事情,就立馬來給你電話了。”


    “哦?”


    “你上次說那家夥可能把器官賣去黑市,或者自己做手術?”


    “額……我沒這麽說,不過你可以這麽猜想,你有線索?”


    “我今天聽說個事兒,我們醫院病區裏有個年輕人,不是我的病人,以前我不知道,人等心髒移植等了一年多全家都快絕望了,前一陣突然不顧一切辦理出院手續,然後沒幾天,他母親就和以前的主治醫師說他心髒病發作死了。雖然就說說,不過我懷疑他去做黑市的心髒移植手術了,這個時間和你們案子發生的時間相同嗎?”


    可可想了想,“抱歉,我不能和你講具體的案子情況……你為什麽懷疑他找黑市?”


    對麵那個爽快地簡直平地生風的女人突然沉默了會,“……我以前也有個病人等了很久心髒移植,等的我和她全家都快絕望了,後來她父母東拚西湊錢要帶她去個小診所做手術,我逼問她父母心髒的來源,他們才承認心髒來自黑市。”


    “失敗了?”可可問。


    “不,手術成功了。但手術來源的心髒不明,後來病人發現自己感染了hiv……”


    可可一噎,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徐朗停留了會,繼續道,“那孩子才17歲,如果繼續等待心髒,很可能再過幾個月就能排名輪上……結果因為這個不知道哪來的心髒……最後自殺了。”


    他最後的感想,是自己不配活著,所以盡管如此努力,還是沒有一絲生機。


    所以他放棄了。


    可可拿著手機,默默地看著牆上的瓷磚,她相信電話那頭的人也一樣,無法想象那對借了錢打算拚死一搏救孩子一命的父母,最後麵對這樣的結局,還會不會有眼淚掉出來。有時候,在有些事麵前,你真想說,真他媽混賬的命運。


    “阿哼、總之、我問了那個據說死掉的孩子個人信息,還有父母的住址,等下短信給你。算是你也幫我一個忙,去查查看孩子是不是真冒風險做了黑市的手術,如果是,術後的恢複絕不是他們以為的那麽簡單的事情,必須回醫院來檢查,手術後如果一時疏忽感染了,很可能直接有生命危險。還有……”徐朗在電話裏炮竹一樣不停歇地說,“幫我滅了黑市那幫畜生的窩點。”


    可可嘴角泛出一絲了然的笑容,“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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