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八年。


    “……江西按察使、召補內閣侍讀學士阿桂之女章佳氏為三皇子永璋嫡妻, 著令禮部主持婚禮——”前來宣旨的太監尖聲道完聖旨內容,抬眼皮看到跪在地上的章佳氏族人臉上悲喜交加的表情, 十分不快,你們家女兒嫁進皇室做嫡福晉還有什麽不滿的?!轉念又想, 那三阿哥失了聖心又病怏怏的……沒過門就可能守望門寡,還真不是件好事!


    師傅說過,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他一個要逮著師傅抱病才得了機會出宮的小太監,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為這位章佳氏念幾句阿彌陀佛了!他隻是來宣旨的,千萬不要埋怨我,我可不想遭什麽報應呀!


    身為協辦大學士、太子少保的祖父阿克敦下朝未歸, 父親阿桂在江西任上, 家中唯一成年男性隻有阿桂的大兒子、兵部主事阿斯迪了,他上前接了旨,順便塞給宣旨的小太監一個早準備好的紅包。


    浩浩蕩蕩的宣旨隊伍前腳剛走,寶昭的額娘博爾濟吉特氏癱倒在地, 嗚嗚地失聲痛哭, 阿迪斯這個上過清緬前線的漢子趕緊招呼自己媳婦,一道扶母親起來。他看著額娘離開時蹣跚的步履,想到妹妹以後可能的淒涼人生,不由得難過起來。


    皇上剛臨朝時,聖心難測,祖父和父親的仕途跌宕起伏,頗為不順, 連帶著阿迪斯和阿彌達兄弟倆被貶得天南海北,可憐章佳氏這一支三代唯一的女孩寶昭,十歲前隻能跟著父母來回奔波,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總算熬過那段艱難時刻,除了父親外放,其餘的家人終於在京裏團聚,本想著好好為妹妹籌劃一番,可誰能想到居然是這麽個結果!早知道就同意多隆貝子的提親好了,兩家人的臉麵總是能求得宮裏的指婚的!


    那個該死的多隆!寶昭年前帶丫鬟上街買水粉,被多隆瞧見,當下驚為天人,發誓非卿不娶,馬上回家央他額娘上門提親。阿迪斯一想起這事就忿忿不平,那時父親起複不久,他剛回京裏,還不曾聽聞多隆這號人物的大名,四處打聽才得知多隆貝子稱得上四九城裏頭號紈絝子弟,吃喝嫖賭全都沾,坑蒙拐騙指日可待!於是以妹妹要參加選秀為名拒絕了。一設想到把美玉無瑕的妹妹許給那樣的人,阿迪斯又覺得還是三阿哥好些,守寡總比守活寡強!


    不管是不是單方麵的心理安慰,阿迪斯心情舒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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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時的八旗女兒未嫁時過著眾星捧月的日子,若非因為守孝逾歲,她們要經過選秀才能嫁人。家世上得了台麵,自己言行舉止沒大過錯,便能得宮裏指婚、栓婚,這可是天大的臉麵——即使是側室,丈夫也不能隨便輕侮。尤其以乾隆母子為例,皇太後入雍王府時隻是個格格,最後不也因為有個好姓氏、生個好兒子一步登天了麽!


    寶昭的母親博爾濟吉特氏是參加過選秀的蒙八旗女子,父家是個毫無作為的蒙古小貴族,她本人各方麵隻是中等,全賴輝煌的姓氏才得了賜婚,她嫁的章佳氏原是鑲藍旗,跟鑲黃旗出身的怡親王母妃有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皇上準備準噶爾戰事,急得忙得焦頭爛額,才想起來世上還有阿桂這麽個人可用,好歹參加過金川戰事,貶謫也不是因為貽誤戰機,幹脆調職回來,全家被抬進正白旗。博爾濟吉特氏念了無數聲“老天保佑”,總算趕在女兒選秀前阿桂升了職,全家抬進了上三旗。


    博爾濟吉特氏認定她前半段平淡的人生裏唯一自豪的便是連續生了嫡長子和嫡次子。上頭婆婆早逝,公公和丈夫仕途波折不斷,阿桂要時刻準備著上戰場,對內院的事尤其女色上男人們沒心思理會,所以博爾濟吉特氏牢牢掌握著內院大權。章佳氏人丁不繁,博爾濟吉特氏管起來也順遂。她後來又生了唯一的女兒寶昭,叫她又是自豪又是焦慮,是的,焦慮,博爾濟吉特氏比一般要參加選秀的女孩的母親焦慮得多。


    縱觀章佳氏上上下下的四個男人,外人頂多讚賞一句,氣度恢宏,孔武有力。前半句是讚賞中過進士當過鄉試考官的阿克敦;後半句講阿桂和兩個兒子,都是武將,能不有力麽?!也就是說,章佳氏的四個男人比較有氣質,顏色上遜色很多。博爾濟吉特氏天生是章佳氏他們家的人,外貌同樣不出眾,否則以她的姓氏,指給宗室都足夠了。


    寶昭生得十分好看,而且越長大越漂亮。如果隻是清秀可愛,博爾濟吉特氏也不用著這麽擔心,偏偏小女兒屬於嫵媚妖嬈的長相。章佳氏的男人們圍觀分析過:眉眼像極了祖母,鼻子簡直是祖父的縮小版,嘴巴尤其笑起來時特別像母親,耳朵據說像舅舅……怎麽組合起來是這麽個效果呢?阿迪斯和阿彌達怨念了,為毛妹妹揀著好看的長,我倆就這麽悲催捏?!人家也很想做“人中呂布”啊!


    (這是作者的惡念+dna的成果……再埋怨你倆會在戰場上摔一跤破了相變成“馬中赤兔”)


    寶昭的教育,幾乎是按照做皇後——其實是尼姑庵主持的高標準、嚴要求,第一印象已經是個狐媚子了,第二印象可一定要保證端莊!於是——


    “做女子的,第一要緊是品德,正身立本。”


    “出入要端莊穩重持禮,不要輕浮隨便。在眾人麵前,務必正視前方,不可隨意談笑;麵對異性,萬不可抬頭直視。”


    “衣著打扮,顏色一定要素雅,大小一定要合體;首飾也要簡潔,行步時不要有環佩之聲。”


    “與人交談時,切莫說不得體的話,不能確定話該不該說時,幹脆不要說話好了!”


    “愛看書我不反對,好歹咱家稱得上書上門第,平日多翻翻《女則》、《女誡》,旅行遊記也是好的,小說話本不是閨閣女子該碰的。”


    “平時多在家跟你額娘學女紅,不要亂跑。”


    四歲的寶昭默默扭過頭去,想出門的是哥哥不是我,我才四歲,很害怕被拐賣,為毛會牽連到我?姐穿越不是為了做尼姑的!


    沒錯,天生狐媚相的倒黴章佳小姐寶昭,是穿越的!


    身為一個奔三的女性,寶昭對平清裏麵女主低調做人的原則十分讚同,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社會發展出了新的生存規則和新的道德要求,並不是相對封建社會更寬鬆,而是囊括的範圍更廣。


    (男女比較平等了,但是科技衍生了機器人和克隆人的新問題)


    寶昭認命地接受做個安分的大家閨秀,可是這家的要求也太嚴了吧!幸好不用裹小腳!


    待寶昭十二歲隨母親準備選秀時,她十年後重回到京城,在老宅裏見識到了玻璃鏡子,又默默地走開了。


    阿瑪,額娘,你們的教育是對的!要是我女兒長這樣我也不放心!


    寶昭默默流下兩行寬帶淚,其實我是穿錯了吧,本該是np架空青樓頭牌迷惑眾生小白文,卻誤到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結婚要靠皇帝包辦的小白種田文!


    看過平清或其他比較寫實的清穿文的各位都知道,選秀前的備選最是辛苦。幸好寶昭的禮儀教育嚴格按照入選皇後的標準來,十分紮實,並沒受罪。


    於是準備工作很快進入了深入了解本次選秀可能指婚的人家的家世背景階段。


    博爾濟吉特氏正襟危坐——一定要時刻為女兒做好榜樣,緩緩開口:“首先,當今聖上正直壯年,充入後宮不是不可能的。”


    寶昭點頭,最可怕就是進宮,不說乾隆還能活四十年,光是他後宮裏的大小老婆就會看自己這張臉不順眼!博爾濟吉特氏覺得憑家世,第一關肯定能過,但是嬪妃檢閱的第二關,懸!


    “再有,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到了歲數,多半是要先選側福晉的,咱家的家世夠了。”其中三阿哥早年被皇上訓斥過,兩位的母妃都是漢人,舅家也弱,都沒可能登大位。按說章佳氏不是著族大姓,但是眼下阿克敦阿桂和阿迪斯都擔著重職,總是有體麵的人家,嫁給皇子也是有可能的。


    博爾濟吉特氏怎麽看女兒怎麽覺得順眼又懂規矩,可歎因為長得過分嫵媚,阿哥的嫡福晉不太可能了。博爾濟吉特氏生於康熙末年,九龍奪嫡的風光她沒見過,八條龍的下場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巴不得女兒不要摻合進去才好。反正會有很多人去求這個恩典,估計輪不到章佳氏。


    寶昭倒覺得不錯,兩個都是不知名的王爺,扯不上朝堂奪嫡也顧不上後院爭寵,總歸當了皇家媳婦,甭管正室還是側室,算是捧鐵飯碗的公務員了。


    “再來就是宗室,這個實在太多了。”博爾濟吉特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打算一鼓作氣。寶昭覺得頭有點大,康熙可是著了名的多子多孫,敢情愛新覺羅家所有拎得上台麵的男人都投胎那一朝了,後麵一代不如一代。“我先給你講一下異姓王爺吧,隻有三個,愉親王和齊王已經戰死沙場,沒兒子,各有一個女兒,分別養在太後和皇後身邊,另一個是碩親王。”


    異姓王?寶昭想了想,貌似清朝不興異姓王啊!傳說中乾隆的私生子的福康安隻是生前貝子身後郡王,再往前就是封了王的三藩,哪來的異姓碩親王啊!


    於是寶昭問道:“異姓王?咱朝還有異姓王?”


    從寶昭小時候全家人就怕她長得狐媚行為也跟著像,或者被心思不正的人看到惹麻煩,所以鮮少請人來家裏做客,也很少有人跟她提外人,所以對於女兒的疑問,博爾濟吉特氏隻是耐心回答:“碩親王姓完顏,是因為完顏氏是金朝皇族才得此殊榮的。”


    寶昭在心中狐疑著。


    博爾濟吉特氏清清嗓子:“碩親王的嫡長子和庶出的次子比你還小好幾歲,自然不可能指婚;親王本人年紀不大,側室空缺,按理說夠得上選側福晉,可碩王爺又是個自詡專情的,守著一嫡一側兩個福晉多年了,這次指婚碩親王大概仍會拒絕吧。”


    “宗室裏我先揀不能嫁的說,一般宗室都是老實本分,行事不出大錯總能頤養天年的。頭一號不能嫁的是端親王,駐守金川,兩個兒子已到了指婚的年齡,”她歎口氣,溫柔地摸上寶昭的頭發,“我可真不希望你嫁到那麽遠的地方。”


    阿桂去江西上任時,就跟她說西北未來幾年一定有戰事,所以這麽快有經驗的阿桂又回歸朝堂了。猶記得阿桂那次上金川戰場,博爾濟吉特氏整天提心吊膽,出嫁從夫,阿桂就是她的天啊!她實在沒辦法想象天塌了的情形!


    寶昭覺得自己以往不關注時事非常不對,現在可好,一個異姓王,一個駐守在北京以外的宗室王爺,接連混淆了她對清史的微薄了解。


    莫非?不是吧!寶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額娘,養在太後和皇後身邊的兩位格格的封號是什麽?”


    “宮裏的格格下嫁前哪裏有封號?我看你是學了幾天規矩忘掉常識了!” 博爾濟吉特氏進宮拜見過太後和皇後的時候從來不帶寶昭,小時候她懶得去受罪,長大了照過鏡子覺得自己長成這樣,不要進宮給天下最需要爭寵的女人們添堵了。“你給我記好了,太後身邊的閨名晴兒,一般稱作晴格格,皇後身邊的閨名蘭馨,皇後剛收為養女,估計日後要叫蘭馨公主的。我說,你別是把其他公主都給忘了吧?”


    寶昭連聲說記得記得,她迷九龍奪嫡時連康熙的兒子都背得下來,乾隆的兒女數量她還不放在眼裏!


    啊!不是時候計較這個!


    太後身邊的晴兒和皇後身邊的蘭馨!這不是《還珠格格》和《梅花烙》裏麵的女配和炮灰嗎?!


    我說怎麽這麽多亂七八糟的王爺,原來這不是清朝,是腦殘的清穿!


    靈光一現,寶昭弱弱地舉手發問:“駐守金川的端親王有女兒嗎?”千萬不是她想的那樣……


    博爾濟吉特氏不高興了,這給女兒講正經事呢她老問別人家女孩算怎麽回事啊!


    “這我哪知道!格格的閨名豈是外人知道的!”


    寶昭縮縮頭,決定閉嘴專心聽講,額娘脾氣雖好,也疼她,但是在教育自己的問題上毫不含糊,生怕寶昭有一絲一毫行差步錯,惹來誤會、損了名譽。


    寶昭自己也很無奈,上輩子她長得再正經不過,不笑不說話都被人以為是極其嚴肅的臉,反而熟悉的人經常提醒她多笑一笑,哪知這輩子走了另一個極端!真真是點背沒處說理!


    博爾濟吉特氏剛要繼續說宗室的各個王爺,畢竟這才是她今天要說的重頭戲,寶昭的樣貌雖不是受人歡迎的好看,總歸有資格站到嬪妃眼前,她倒是想撂牌子,可是落選秀女的名聲不怎麽好。給年輕的宗室子弟當正室是最令她這個做額娘滿意的結果,其次是指給年紀大點的宗室做側室……博爾濟吉特氏想起她當年選秀時,額娘同樣這般左思右想,怎麽想怎麽覺得會被撂牌子,卻沒料中會得到賜婚的機會……


    她正想著,她身邊的大丫頭急忙忙走進來,說阿迪斯的媳婦上午不舒服請了大夫,剛診出有了身孕!博爾濟吉特氏無法,隻好先去看兒媳婦,告訴寶昭她晚上吃過飯再來繼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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