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印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找到總裁辦公室。通過秘書稟報,在外間稍待了一會兒,才見到孫劍。


    辦公室寬敞氣派,裝修極盡豪華,讓人很難與快被巨大辦公桌和老板椅淹沒的個子不高、氣質平平的孫劍聯係上。不過所謂人不可貌相,在當下出版業低迷之時,此人還能將公司做到如此規模,必定有其過人之處。這是個難纏的角色,韓印在心裏提醒自己,要萬分謹慎對待。


    落座之後,韓印對辦公室的裝潢客套讚賞幾句,順勢又對孫劍運作公司的能力大加褒揚一番。誇得孫劍一臉褶笑,但言語中還算謙虛,連稱自己隻是運氣好罷了。


    閑話幾句,話題慢慢過渡到案子,韓印首先由“1·18碎屍案”切入。


    “孫先生您聽說過古都大學碎屍案嗎?”韓印問。


    “當然聽過。”孫劍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幹脆地說,“那案子發生的時候,我就在隔著古都大學兩條街的街麵上練攤,經常會有古都大學的學生光顧,說不定被害的小姑娘還到我那兒買過書呢!”


    孫劍主動提及尹愛君可能光顧他的書攤,其實意在挑明他與尹愛君並不相識,潛台詞是對警方將其與碎屍案聯係在一起表示不滿。韓印怎會聽不出話中別有味道,心想這家夥果然城府極深,想說還不明說,不過是要彰顯他有多麽問心無愧。韓印有心敲打敲打他,適當給他一點壓力,倒要看看他是真的清白還是故作樣子?


    韓印笑笑,一臉誠懇表情,解釋說:“孫先生,是這樣的,從我們警察辦案的思路來說,當年在古都大學附近單身居住的男子都需要進行訊問排查,包括您和許三皮,還有牟凡等人,都在我們的排查範圍內。但奇怪的是,我們的案件卷宗中對他倆的訊問記錄都有,唯獨未有您的,我們分析您應該是在案子發生後離開原租住地了,這就顯得您的行為有些反常,必然會加大對您的懷疑,所以我這次來是想您能解釋清楚,免得日後經常來打擾。”


    一番話軟中帶硬,孫劍必得盤算清楚,最好還是原原本本把事情說清楚,否則被帶去警局訊問或者警察三天兩頭到公司來攪和,肯定會對公司經營帶來負麵影響。


    權衡了利弊,孫劍收斂了不快,急切地說:“這個、這個我可以解釋的。我確實在案發後離開了,但並不是因為那件案子,是有很多客觀原因的。當年我們在街邊練攤,說白了賣的都是些二手書和盜版書,主顧也多是古都大學以及古都大學周圍幾所大學的學生。學生一放寒假,生意必然要冷清許多,再加上距離春節的日子不遠了,所以我也幹脆收攤回老家安心過年。至於年後我未回來,其實是早前就計劃好的。我從1992年開始在古都大學周圍混,差不多四年了,一直未得到很好的發表作品的機會,所以1995年年底我決定過年後去北京闖闖。北京是首都,全國的文化交流中心,我想那裏應該機會更多。”孫劍說到這裏,無奈地笑笑,“可是我忽略了一個問題,機會多,尋求實現夢想的人更多,最終我還是未得到出版機會,倒是陰差陽錯地賺到了一些錢。之後又在機緣巧合下回到這裏,做起出版生意。”


    “哦,是這樣啊!”韓印點頭,陷入短暫思索。


    孫劍的理由可以說入情入理,沒有任何破綻,也未有演練過的跡象,應該是真心話。既是如此,那麽關於古都大學碎屍案的情況,可以暫時先放下,接下來就要把問題專注到許三皮身上。當然,許三皮的問題是繞不過馬文濤那本書的。


    “您和馬文濤是很好的朋友吧?”韓印問。


    “我們關係是不錯,怎麽了?”韓印突然提到馬文濤,孫劍先是一愣,臉上隨即閃過一絲怯疑,支吾地點點頭說。


    “我聽他母親說,您一度答應幫他出版小說,可最後因為書號的問題,沒有成功,是這樣的吧?”


    “對,確實有這麽個事。”孫劍躊躇一下道,“算了,我和您說實話吧。其實書號問題隻是我的托詞,真實原因是小說題材不夠主流,而且當時我公司在資金方麵出了點問題,因為拖的時間太長了,又和文濤打過包票,所以沒法告訴他實話。”


    “那本小說的內容您還記得嗎?”


    “早就忘了,當年我也隻是粗略地看了看,隻記得文筆很出色。”


    “忘了?那我提醒提醒你。”韓印哼了下鼻子,從包裏取出一本書,扔到孫劍辦公桌上,“這本《禮物》您是不是很眼熟?它就是當年馬文濤寫的那本書吧?”


    “這個……這個……”孫劍吞吞吐吐,額頭上瞬間滲出一排細密的汗珠,一臉的慌亂。


    韓印譏笑一聲接著說:“您不用說了,您的表現已經回答我了。可是我不明白,為何這本書最終會署上許三皮的大名得以出版?”


    “這個……這個……”孫劍垂下頭,又是一陣子手足無措,再抬頭,發現韓印正死死地盯著他,便避開目光,猶豫再三,終於蔫頭耷腦地說,“好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就說說吧。其實我真沒有要黑文濤這本書的意思,當年我還沒來得及歸還書稿,他就自殺了,書稿便一直放在我這兒。有一次許三皮沒事到我這閑聊,發現了書稿,隨手看了幾頁說寫得不錯,我便說了文濤的事。他聽了說要把書稿帶回去看看,過了好長一陣子,他還給我一個電子版本,說他把小說改寫了,暗示署上他的名字,問能不能出版?這是個互惠互利的事,我當然不會拒絕。”孫劍頓了頓,接著解釋,“其實說白了,我和三皮也就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他在國外那幾年根本沒動過筆,回來之後寫作這方麵基本是廢了,隻是偶爾在報紙上發些豆腐塊文章,長篇他根本駕馭不了。可他又急需作家的光環,以便到他叔那兒爭寵,以圖在叔叔退休之後掌管他的企業。而我當時由於公司的擴張,急需大筆資金,我知道他叔旗下有一家風投公司,提出讓他幫我引薦。後來,那家公司看了我的計劃書同意注資,而三皮通過對馬文濤那本書的改寫,也慢慢找到了感覺,日後也有了自己的長篇作品。”


    “關於許三皮與古都大學被害女生的關係你了解多少?”韓印問。


    “不清楚,其實當年我和三皮的關係一般,倒是文濤和他的關係還不錯。”


    “那馬文濤和那個女孩的關係呢?”


    “這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沒聽文濤說起過。”遲疑了一下,孫劍言辭懇切地試探著說,“我知道這件事特別對不起文濤,可我確實沒辦法,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是真不會與三皮有那番私下交易的。所以這件事還希望您能保密,若是捅出去,三皮的名聲完了,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他叔那家風投公司,至今還有我這公司的股份。”


    “我覺得這番話,你應該和馬文濤母親說。”韓印哼了一聲說。話畢,起身離座,做出告辭姿態。


    孫劍立刻從大班椅上彈起,繞過桌子,搶到韓印身前,壓低聲音急促地說:“他母親那裏,其實我已經私下做過補償,有一年我借給文濤祭墳的機會,給過她兩萬塊錢,其實足夠文濤那本書的稿費了。”


    一本書,非暢銷書,兩萬塊錢稿酬也不少了,孫劍這人算是仁義。韓印本就無心在其中起什麽波瀾,隻是覺得這事對馬文濤以及讀者甚是不公平,既然現在結局還不壞,那也沒有必要再較真下去,便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實話實說,此番與孫劍談話,雖中間他會有些猶豫,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坦誠的,可信度應該沒問題。由此再次證明:許三皮確是在知曉馬文濤去世的前提下,才拋給警方這條線的,目的便是要警察死無對證。這樣,一來可以轉移警方視線,二來運氣好的話,警方可能就此認定馬文濤的嫌疑,從而永遠排除他的嫌疑。看來許三皮的浮誇隻是流於表麵,骨子裏也是城府極深。


    韓印打電話將情況向葉曦做了匯報,提出要與許三皮當麵對質,葉曦考慮一下,提議幹脆把他銬到局裏,不給他點壓力,怕是很難從他嘴裏聽到實話。


    古樓分局,審訊室。


    許三皮揚起被銬住的雙手晃了晃,嬉皮笑臉地衝坐在對麵的葉曦說:“美女,這是幹啥啊?不讓泡咱就不泡唄,還弄得這麽嚇人作甚?你這樣做我太傷心了,看來有必要讓我的律師到場了。”


    葉曦咧咧嘴譏笑一聲:“行啊,我們會給你充分行使法律保護的權利,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先和我們聊聊再說。”


    “聊什麽?”


    “聊你這個大作家、大情聖唄!”葉曦揶揄地笑笑道,“想不想聽聽我對你的印象?”未等許三皮表示,葉曦接著說,“其實呢,你相貌寒磣點兒,我倒也不在乎,關鍵是你編故事的能力太強了,這會讓我沒有安全感的。”


    “編故事?美女,你可冤枉死我了。”許三皮一臉無辜狀,嘴上仍是油嘴滑舌的腔調,“我對您是‘一片真心在玉壺’啊,句句話可都是掏心窩子的!”


    這回輪到韓印笑著說:“我也覺得葉隊對你的評價不夠客觀,我覺得您不但編故事的能力強,而且還極具表演才能。”


    “行了,別再表演了!”葉曦嚴肅起來說,“咱聊聊馬文濤吧。”


    “馬文濤的事該說的我可都說了,我也好多年沒和他聯係過,確實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許三皮臉上顯示出莫大的委屈,“再說,我告訴你們他的事,是想幫你們警察一把,怎麽還落得我一身不是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韓印盯著許三皮無賴的嘴臉,一字一頓道,“你就不怕他從地下冒出來找你算賬?”


    說著話,韓印從包裏拿出《禮物》那本書,“啪”的一聲拍到桌上。


    許三皮從桌上捧起書,雙手微微顫抖一下,但隨即便穩住神,莫明其妙地說:“這是我的書,怎麽了?”


    “不!這不是你的書,這是馬文濤的書!”葉曦冷著臉說道。


    被葉曦直中要害,許三皮有些慌神兒,手上一滑,書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撿,耽擱好一會兒才坐直身子,許是利用短暫的空隙在尋找對策,怕是沒想到啥好法子,便胡攪蠻纏起來:“汙蔑,純粹的汙蔑!你們憑什麽把我銬起來,我要告你們非法拘役,我要求見律師!”


    見許三皮跳著蠻橫指責,葉曦也一拍桌子,激動地回應:“憑什麽!我告訴你憑什麽!就憑你故意浪費警力、妨礙公務這條,就可以拘捕你!”


    “我們有確鑿證據證明,你早已知道馬文濤不在人世的消息,而且你的這本書是在他書稿的基礎上改寫的。”韓印接下葉曦的話。


    許三皮猛地怔住了,呆立一會兒,癱軟無力地坐回椅子上,張張嘴,惡狠狠地說:“孫劍,我和你沒完!”


    “你應該感謝孫劍幫你積德了,若不是他私下對馬文濤母親做過補償,又求我不要把你剽竊的事情捅出去,你覺得我們會給機會讓你坐在這裏表演嗎?”韓印嚴厲地說道,“動機?我們想知道你拋出馬文濤的動機!我勸你最好還是老實交代,如若不然,怕是我沒法再遵守對孫劍的承諾。”


    “你最好能說出一個讓我們信服的理由,否則你就是殺害尹愛君最大的嫌疑人,我們會24小時地盯著你,我想你叔叔不會讓一個殺人嫌疑犯做他的繼承人吧?”葉曦接著韓印的話說道。


    韓印和葉曦死死盯著許三皮,許三皮梗著脖子,眼球快速亂轉,大腦中想必正經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


    “好吧!算你們狠!”僵持一陣子,許三皮好像想明白了,貌似不甘地說,“我叔叔馬上要退休了,眼下這段時期對我來說非常關鍵,我不想與你們警方糾纏不清,以免破壞我在他那兒的形象,於是便把馬文濤拋給你們,想借此轉移走你們的注意力。其實,先前我是極力避免自己和馬文濤有任何牽扯的,所以在我出版過書籍的簡曆中,刻意隱去了在古都大學那一段時期的經曆,是你們把我逼急了我才把他推出來,不過我確實懷疑過他和尹愛君被殺有關係。”許三皮拿起桌上的書,揚了揚,“這本書確實是我改寫的,我之所以要改寫是擔心原稿中有些情節會讓我惹上麻煩。原稿中女主人公叫尹愛郡,你們不要以為這隻是利用諧音取巧,事實上熟悉那女孩的人都知道,她平時愛對別人說她叫尹愛郡而不是尹愛君,她覺得君太平凡了,有些俗氣。另外,原稿中對女主人公的刻畫與尹愛君的外貌性格非常接近,尤其書中有大量男主人公覬覦女主人公美貌的心理描寫,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一定是作者曾經對某個女人非常癡迷,才能在文學創作中有如此表述。由此我開始覺得馬文濤的可疑,便仔細回憶了當年的一些細節。我真的曾經見過一次尹愛君去他書店買書。而且那件案子出了不久,有一天我自行車壞了,想借他的用用,結果他說他的也壞了,問題是我前幾天還看他騎過。當時覺得可能是他小心眼不願意借,現在想想,會不會他就是用自行車把那女孩屍體扔掉的,怕我騎車看出蹊蹺呢?”


    許三皮頓了頓,換上一副無比誠懇的口氣說:“說實話,我真心希望你們能順著馬文濤這條線將案子查清楚,那樣你們永遠不會再來煩我了。”


    “書的原稿呢?”韓印問,“據孫劍說,你之後歸還他的隻是一個電子版本。”


    “被我燒了!”許三皮說,“留下原稿我始終覺得是一個禍害,擔心將來會成為剽竊的證據,所以在電腦上改寫之後便燒毀了。”


    燒了!許三皮先前的解釋還算合理,也能解釋得通他為何在簡曆中隱去古都大學的經曆,以及當年為何沒有向專案組交代馬文濤的嫌疑。但他懷疑馬文濤的基礎是那本書稿,現在又說原稿燒毀了,豈不又是一個死無對證?


    韓印和葉曦對視一陣,葉曦轉過頭瞪了許三皮一會兒,招手讓警衛把他帶出去辦理釋放手續。


    葉曦這樣做實屬無奈,畢竟已經證實了許三皮與“1·4碎屍案”無關,而以目前“1·18碎屍案”的證據,頂多能關許三皮24小時而已,對破案來說於事無補。


    韓印和葉曦都很清楚,目前頭疼的是:許三皮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若是真話,那馬文濤嫌疑真的很大,若是假的,那凶手必屬許三皮。還有一個問題是韓印一直在考慮的,就算鎖定凶手,時隔16年要如何取證?單靠麵對麵交鋒是肯定不行的,一定要找到有力度的證據或者證人——看來隻能把希望放到餘美芬身上。


    據葉曦說,她已經安排人手在各個招待所和賓館之間尋找餘美芬的蹤影,目前還未有消息。韓印提議,鑒於餘美芬的經濟條件,把巡查重點放到一些出租床鋪的客舍上麵去,葉曦表示同意,並即刻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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