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韓印風塵仆仆地回到j市。


    他給葉曦打電話,報了平安。葉曦表示目前案件還沒有什麽進展,讓他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碰麵再詳細交流。


    雖說在太平鎮耽擱了幾日非韓印本意,但他也覺得十分抱歉,所以顧不得舟車勞頓的疲乏,又到積案組抱回一些卷宗帶到招待所研究。


    尹愛君入讀古都大學僅三月之餘便遇害,班級同學和老師對她的印象是安靜、內向、少言寡語。平日她隻是來往於校區和宿舍之間,唯一的外界活動便是逛書店。據她同學說,在書店曾多次看到一個男人和尹愛君搭訕。而她的舍友也提供消息,尹愛君曾說過她在書店認識了一個作家,還送她一本詩集。但在她遇害之後,警方並未在宿舍裏發現那本詩集。通過幾個同學的描述,警方作了素描畫像,很快找到那個所謂的“作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就來自古都大學校內。


    古都大學自80年代初開辦了一個作家班,至今斷斷續續已經辦過十幾屆。這個作家班屬於成人辦學,班上的學生主要是一些文學愛好者,也有一些小有成就的作家想要混個本科文憑的。他們大多來自本地以及周邊地區,年齡偏大,有一定經濟基礎,而且為了保持清靜的創作環境,他們大都選擇在學校周圍單獨租房居住。


    當時學校裏隻有一個“94屆作家班”,班上一個名叫許三皮的學生,便是在書店與尹愛君有過接觸的那個男人。


    許三皮,本地人,當年30歲,曾在一些報紙和雜誌上發表過詩歌和文章,他在青鳥路附近租住了一間有院落的平房。


    警方很快控製了他,在進行審問的同時,對他的住處進行了細致搜查。


    許三皮當然不肯承認自己殺人,也矢口否認送過尹愛君詩集,但警方偏偏在他家中搜到一本,經尹愛君舍友辨認,與其曾帶回宿舍的詩集封麵相同。麵對證據,許三皮仍然百般狡辯,說詩集不是他買的,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他家中。警方又讓他解釋,為何在他家裏未發現任何刀具?許三皮說他平日在學校食堂吃飯,家裏不開火,所以未買過刀具。訊問房主,房子前後已經租出去好幾撥了,他也想不起來有沒有刀具在家。


    除此之外,警方在房子和院落裏未發現作案痕跡和死者血跡。但許三皮供詞前後矛盾,有諸多解釋不清的地方,租住地點與尹愛君最後出現地點吻合,且缺乏不在場的人證,可謂嫌疑重大。可是讓專案組未想到的是,正當他們準備對許三皮加大力度審訊的時候,卻接到市局放人的命令。


    此後,專案組隻能在暗中監控許三皮的行蹤,但未發現可疑之處,直到幾個月後,許三皮遠走美國。


    案件卷宗中,關於許三皮的調查記錄,到此戛然而止。


    放下手中的卷宗,韓印皺緊眉峰,眼神放空呆坐了半天。為什麽許三皮會突然被釋放?是不是受到了某種阻力?他又為什麽著急忙慌地跑到國外?這個許三皮現在在哪兒?會不會又出現在本市?會不會是“1·18碎屍案”的真凶?與“1·4碎屍案”有沒有關係?


    這是個值得追查的目標!


    韓印收回視線,重落在卷宗上。該份卷宗明顯比先前看的要陳舊不少,且皺褶明顯,想必對“1·18碎屍案”一直無法割舍的付長林,一定多次翻閱過這份卷宗。


    “對,明日一早找付長林詳細了解一番這個許三皮,也許卷宗上未有記載的一些東西,都盡在他的掌握中。”


    韓印睡前,做了這個決定。


    早晨,在招待所大堂,韓印碰見蹲坑監視馮文浩一夜的康小北。兩人一起到餐廳吃早餐,康小北順便向他匯報了這幾天對各嫌疑人的調查情況。


    每個人都有秘密!正如韓印先前說過的這句話,在對幾組嫌疑人進行跟蹤調查後,果然發現了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麵。


    黃傳軍離婚後,前妻改嫁,2011年,在機緣巧合下,兩人竟又舊情複燃。據他前妻說,兩人經常會趁其現任丈夫出差之際偷偷幽會,為免被周圍鄰居撞見說閑話,一般都選擇在酒店開房。元旦前夜到次日上午,她和黃傳軍一直待在一起。隨後查閱酒店監控,證實了她所說的的確是事實。


    與黃傳軍夫妻倆糾纏不清的糊塗關係相比,劉湘明的問題更讓人瞠目結舌。


    劉湘明閃婚又閃離以及他一直未找女朋友的原因,是因為他是一個同性戀。他幾乎每天下班之後,都會與一些“圈內人”在酒吧等娛樂場所廝混,一位帥哥大方地承認,元旦假期期間,他與劉湘明一直膩歪在家裏。


    而王偉、薛敏夫婦二人的生活則比較正常。單位同事以及周圍鄰居對他們的關係,總體評價還是不錯的。隻是由於薛敏出身高幹家庭,從小嬌生慣養,身上難免有一些任性驕橫的毛病。偶爾會不分場合,發點大小姐脾氣讓王偉難堪。好在王偉性格好,又能夠包容她,兩人家庭倒也相安無事。他們有一個8歲的兒子,因為讀書的原因長年生活在爺爺奶奶家。元旦假期中,鄰居未曾留意到兩人的具體動向,但有鄰居說,元旦假期後第一個工作日,也就是1月4日早晨,見到王偉駕車載薛敏上班,彼此還親切地打過招呼,沒發現有何異樣。


    就以上調查結果來看,這三組嫌疑人基本可以從案子中排除,目前嫌疑最大的當屬馮文浩。


    從馮文浩的活動情況分析,他可能確在酒吧後巷出租屋聚集的地方有個“窩”,這就意味著他有獨立的空間囚禁被害人以及分屍。他失蹤的幾小時裏,可能是到出租屋中重溫快感。但有一點令韓印很困惑,如果他覺察到警方的跟蹤,為何還要執意前往呢?他究竟意欲何為?


    韓印叮囑康小北盯緊這個馮文浩,吩咐他派幾個人手帶上馮文浩的照片,到出租屋周圍讓居民辨認一下,看能不能摸到他的窩。


    吃過早餐,二人分頭行事,按照昨夜計劃,韓印要找付長林了解許三皮的情況。沒想到剛走到古樓分局門口,便恰巧碰見打樓內大步流星走出的付長林。


    付長林麻利地打開車門,正要坐進去,韓印快步上前叫住他:“付隊,等一下,有個情況想向您請教一下。”


    付長林刹住身子,扶著車門,不耐煩地說:“什麽情況?”


    “是關於許三皮的。”韓印說。


    付長林怔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韓印一眼,冷冷地說:“他的情況,卷宗上寫得很清楚,你自己看吧。”


    “我覺得不是那麽清楚吧,我想了解卷宗以外的真實情況。”韓印微笑一下說。


    “卷宗以外?很抱歉,我無能為力。”付長林哼了哼鼻子,說完身子便鑽進車裏。


    韓印曉得付長林對自己印象並不好,而許三皮事件若真的牽扯黑幕,他也不會輕易向他這個外人透露。當然,他也很清楚付長林最在意什麽,如果想讓他痛快地合作,怕是隻能把話題往“1·18碎屍案”上引了。


    想罷,韓印忙伸手扶住車門,急促地說:“付隊,我知道您對許三皮在‘1·18碎屍案’中逃脫追查一直無法釋懷,和您一樣我也認為他在‘1·18碎屍案’中有重大嫌疑,並且他當年與尹愛君有過近距離接觸,即使他不是‘1·18碎屍案’的凶手,也很可能與‘1·4碎屍案’有關聯。我們完全可以借著眼下的案子,再對他進行一番周密調查,從而揪出他的狐狸尾巴。但前提是,您必須告訴我關於他更多的事實。”


    付長林盯著韓印猶疑一陣,轉頭衝副駕駛座位努努嘴示意韓印上車,韓印忙不迭地繞過車頭坐進車裏。


    付長林點上一根煙,猛抽幾口,側著臉盯著韓印思索一會兒,開口說道:“你是想問,當年我們為什麽會突然停止對許三皮的調查,對嗎?”


    “對。”韓印點頭,“既然他嫌疑重大,為什麽會輕易放過他?”


    付長林劇烈地咳嗽一陣,麵上神情複雜,似乎有些酸楚,又帶著幾分無奈,說道:“事情真相我也說不清楚,隻記得當年專案組組長被領導叫去開了個會,回來便以證據不足為由宣布放人。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後來通過暗中調查,發現許三皮竟有很深的背景。他有一個叔叔,當時是本市一家大型民營企業的負責人,與市裏領導過往甚密,有不錯的交情。他叔叔膝下無子女,對家族單傳許三皮很是寵愛,我們暗地裏分析,可能是他通過市裏的某位領導向局裏施壓,逼迫放人。”


    “這不是違紀的行為嗎?局裏也太沒有原則了吧?”韓印問。


    “當然這些隻是猜測,不過可以肯定局裏受到某權力層的壓力。”付長林咬咬嘴唇又說,“不過客觀些說,專案組當時也的確沒有確鑿證據表明許三皮是凶手。屋裏屋外都沒有血跡,沒發現作案工具,在他住處找到的那本詩集上竟也未發現任何指紋,估計是被人仔細地擦拭過。”


    “由此看來放人雖略顯倉促,但也有足夠理由。”韓印說。


    “可以這樣說。”付長林淡淡地說。


    “那您為何至今還耿耿於懷呢?”韓印見付長林麵露詫異,笑笑說,“我見那份卷宗已經被翻爛了,想必您一定時常取出翻閱。”


    付長林也難得笑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對韓印展露笑容,笑容中帶著絲賞識,帶著肯定的語氣說:“你很敏銳,分析得很對,這麽多年我心裏確實從未放棄對許三皮的懷疑。如果他心懷坦蕩,用得著通過關係脫身嗎?更為可疑的是,幾個月後文憑到手,許三皮便在叔叔的關照下火急火燎地出國了,實在有避風頭之嫌。”付長林歎息一聲接著說,“隻可惜當年咱們的法證檢驗技術還很落後,若是放到現在一定會在那間小院裏發現血跡的。”


    “那間小院還在嗎?”韓印問。


    “早拆了,蓋成賓館了。”付長林說完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你猜怎麽著?賓館的投資人,就是許三皮的叔叔。”


    “這還真有些問題。”韓印點點頭,頓了頓,問道,“許三皮出國之後的情況怎麽樣?我想您一定不會不知道吧?”


    付長林再次笑了笑,說:“看來我真的有些低估你了,你很懂得循循善誘,是個做預審的好材料。”


    韓印附和地笑笑說:“我可沒有審問您的意思啊!”


    付長林擺擺手,表示不介意,隨即正色道:“我通過一些調查得知,許三皮在國外那幾年過得並不怎麽如意。沒繼續上學,也不工作,整日遊手好閑,經濟來源主要靠叔叔匯款,結了一次婚,不長時間便離了,後來終於熬不住,於2007年黯然回到本市。”


    “這麽說他現在在本市?”韓印插話問。


    “對。”付長林說,“從他回來我一直注意搜集他的動向。這小子倒也老實,可能是經過國外生活的曆練人變得踏實了些,潛心寫了幾本小說,還混進了市作協。不過那幾本書沒給他帶來什麽名氣,倒是靠著叔叔的財力和麵子一直出沒於所謂的上流社會。你等一下……”付長林說著話,突然打開車門下車,在後備廂裏搗鼓一陣,手裏拿著一本書又坐回車裏。他將書遞給韓印說,“這是他回來之後出版的第一本書,不知道出於什麽意圖,內容中有很多影射尹愛君碎屍案的情節,我反複看過多遍,沒發現什麽破綻,你是專家,帶回去研究研究吧!”


    韓印接過書,薄薄的一本,封麵很簡單,灰暗的色調,沒有圖片,隻有書名和作者署名,書名為《禮物》。


    正打量著書,聽見付長林輕咳一聲,韓印抬起頭,付長林便一副懇切的表情,說:“我明白你和小葉主旨是要解決‘1·4碎屍案’,但如果你真的發現‘1·18碎屍案’的突破口,能否通知我一下。”


    韓印迎著付長林熱切的目光,點點頭說:“您放心,我知道那案子在您心中的分量,有消息我願意和您分享。”


    韓印斟酌了一下,便把餘美芬的情況以及自己對她的分析詳細說了一遍。付長林十分振奮,擺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末了沉靜下來,又對韓印說:“對了,我得到消息,許三皮最近又出了一本書,今天下午兩點會在新華書店大堂搞一個小型新聞發布會,本來我想去摸摸底,現在看來這個任務你去正合適,你的觀察一定比我更敏銳……”話說到最後,付長林的言語中已盡顯對韓印的信任。


    也許是被付長林的誠意感動,臨別前韓印又幫他解除困惑在心中十幾年的一個疑問——尹愛君究竟是何時遇害的?韓印也是受虐童案的啟發,王莉和王虹失蹤後都有被捆綁的經曆,她們一個活過了24小時,一個迎來了解救的機會,而尹愛君的手腕以及腳腕並未發現捆綁痕跡,意味著她遭到強奸後即被殺死。


    與付長林分手後,韓印盯著手中的書,心裏盤算著距離下午兩點還有四五個小時,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讀讀這本《禮物》,準備充分了再與許三皮過招會更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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