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誌清派人叫二叔去了縣衙,來人說,他們根本沒有追上王老大人,還說,驛站也說根本就沒見過王老大人的影兒。


    他的話,是暗裏責怪我們說謊騙他,二叔又氣又急,指天發誓,我們遇到他們時,的確才和王老大人分手不久。後來,二叔從張誌清那裏回來,還十分生氣:“他沒追著,或許走岔路了,怎麽能怪咱們?豪哥兒、嘉哥兒,以後做事小心些,我們還是把張誌清惹惱了。”


    我沒有說話,心裏卻知道,是自己給家裏招禍了,張誌清當時不敢滅蝗,隻將事情上報就算盡了責任,如今看我得到王老大人的青睞,又因妒生恨,沒追上,更加遷怒於我們。


    沒想到,過了兩天張誌清又滿臉喜色地來到我家,張口就道:“上書房總師傅王老大人派人傳信,讓我陪他來你家。”


    “這不是都來過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喏,這是他的手書,絕對不會錯,我認識他這位師爺的字。”


    我們不敢不相信張誌清,又在家張羅一番,準備迎接貴人,過了一天,王傑老大人果然再次造訪,見到他,我們都吃了一驚,這才過了兩天,老人家就老了好幾歲,眼睛渾濁,行動遲緩,說話也中氣不足,嗯,是比上一次更不足。


    老爺子非要在大門外停了轎子,他的腿因為長途跋涉,腫得厲害,沒法行走,最後隻好用椅子將他抬進來。


    進門之後,王老大人從身邊的隨從手裏,接過一個包袱,打開,裏麵是個扁長的盒子,他舉起說:“聖旨到!”


    二叔急忙命人擺上香案,還通知了家裏的其他人過來,帶著大家一起按長幼順序跪好。


    王傑掙紮著站起來,對著北方行禮之後,打開盒子,取出聖旨,雖然說話中氣不足,但整個人依然有一種逼人的氣勢,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


    隻聽他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已故侍郎尹國成,為官清正廉明,於國忠心耿耿……“


    聖旨念到這裏,二叔和大哥已經泣不成聲,他們強壓著從不讓自己哭出來。


    祖父不幸落水,恰逢和珅倒下之時,有人給皇上上書,說他乃是和珅餘孽,是怕被清算才製造假象,以死脫罪。


    雖然皇上已經宣旨,隻懲首惡,不追究餘黨,但二叔和大哥還是差點被抓進監獄,家裏在京城的產業幾乎喪失殆盡,才得以脫身。


    錢財乃是身外物,失去就失去了,但清白的名聲就這樣被毀,他們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如今,皇上下旨給祖父正名,為尹家洗冤,他們怎不喜極而泣、心情激蕩?


    王傑繼續念著聖旨,誰也沒想到,皇帝還給二叔賜了七品縣令的官兒,祖父是三品大員,死後就該恩蔭一個孩子,我父親是嫡長子,可惜他也去世了,這可以推恩給二叔,也可以給大哥,但大哥學問不錯,有可能走科舉之路,二叔蔭官則最合情理。


    原本以為,二叔隻是一介秀才,能恩蔭到六部,做個跑腿打雜的小吏就不錯了,沒想到,聖旨上明明白白地寫著,甘肅華亭縣縣令。


    王傑宣旨完畢,全家人三呼萬歲,叩謝皇恩。


    二叔還有些不相信,接過聖旨後,還打開看了又看,哭著再次拜伏於地:“老大人,請轉告皇上,我尹斌必恪盡職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王傑抬手示意,讓他起來:“尹世侄,華亭縣可比不得華陰,那裏地貧民窮,十年九旱,而且民風彪悍,教化不易,你可不是去享福哦。”


    二叔恭敬地行禮:“老大人所言極是,我一定傾盡全力,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百姓。”


    王傑搖搖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你有一顆仁心,竟然不惜傾家蕩產來滅蝗,就衝這個,你定能在任上,做出不俗的成績。”


    大家麵麵相覷,前天,他已經說過這話了,今天為何又說一次,大家猜想王老大人想要隱瞞已經來過一次的事實,但為什麽呀?


    二叔臉色赧然,道:“極力滅蝗的事情,都是小侄尹嘉豪做的,卑職實在不敢居功。”


    “哦,你不是家主嗎?”


    “雖然我當家,可是侄子竭力要這樣做,我也不好阻攔,老大人,慚愧啊,我還不如沒有成家的小侄兒懂事!”


    大哥也跪了下來:“老大人,不是二叔不肯行善,實在是心有顧慮,都說蝗蟲是神蟲,鬧蝗災是上天對人類的懲罰,三弟卻說,蝗蟲就是螞蚱的親戚,滅蝗不會給天下帶來災禍。其實,我現在已經信了三弟的話,我們家買了那麽多的幹蝗蟲,所有人都無災無難的,我們華陰的農民成天捉蝗蟲,活的反而比周遭縣府的農民好。”


    “唔,我一路走來,的確華陰比別的地方民眾的情況好很多,看來,你們家功不可沒。”


    “老大人明見!”


    王傑慈愛地看了看大哥:“起來說話,聽說你讀書不錯,今年可打算應考?”


    他為何又問這個問題?大家的臉上,疑惑之色更重,但沒人敢說出來,隻聽大哥道:“是的,我是一等廩生,也除了孝服,可以應考的。”


    “好好考試,皇上還等著你這樣的年輕人為朝廷出力呢。”


    大哥哽咽著行禮。


    王傑又扭頭看我:“嗬嗬,你就是尹家的三公子了?”


    “正是世侄孫尹嘉豪!”


    “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呢?”


    我笑了笑:“二叔、大哥都要從政,那我就從工商,雖然工商不如士農,但也是正途,若是世人都去做士農,那誰來造車供人坐、造犁耬耙耱給農民?還有,若沒有南糧北運,北方人吃什麽?若沒有商業交流,咱們國家的瓷器,怎麽換來洋人白花花的銀子?”


    王傑想了想,問:“你要那麽多銀子做什麽?”


    我笑:“有銀子可以賑災,百姓無饑餒之憂,有銀子就可以造兵器,國家就無內憂外患,有銀子還能供天下的孩童讀書,讀書人多了,百姓就知書達理,社會安定!”


    王傑吃驚地看著我:“沒想到你的誌向很大啊,真是個好孩子。”


    但他的眼裏隻有讀書人,見我立誌經商,熱情頓減,敷衍地誇讚兩句,就準備告辭,結果身子動了動,卻站不起來,他日夜兼程地趕路,累壞了。


    “老大人如此勞累,怎麽三天前來一次,現在再來一回呢?”我很是不解,不由問出聲來。


    “三天前我來過?”王傑特別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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