麽麽噠麽麽噠!  她想要把懷孕的消息告訴她的丈夫。這個想法占據著她整顆心, 即便已經離開人世, 她的靈魂依然在原處徘徊, 想要回家,想要見到丈夫,想要和他分享他們即將擁有一個孩子的好消息。


    單寧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打破安可萱的希望,要不要把剛才聽到的東西告訴安可萱。單寧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事實, 安可萱困在原地的魂魄會發生什麽變化, 自己又能不能應對那樣的變化。


    單寧不是多善良的人, 他很同情安可萱的遭遇,也願意幫她找出事實、懲辦惡人, 但是人對魂魄這種東西天生帶著點畏懼,下意識地想敬而遠之——即便安可萱的魂魄看起來溫柔而無害。


    單寧蹲在原地, 一臉嚴肅地看著安可萱。


    安可萱噗嗤一笑。她伸手捏了捏單寧的前爪,像是在和他握手一樣:“小貓兒,你真可愛, 板著一張臉的時候真像我們初中的教導主任。他看起來很凶, 不過人很好,一直在幫我……”她的情緒又變得低落, “我媽媽不想我讀書,他幫我申請助學金,我媽媽就去學校鬧, 說他猥-褻我, 鬧到人盡皆知, 他被開除了,我也退學了。我退學以後遇到很多很多人,他們都不好,都想騙我上-床,媽媽也想讓我去做那些醃臢事。我一個人跑了出來,打了很多份工,每個月給她寄錢,她才沒再逼我。一個人生活真的很辛苦、很寂寞的……還好,我有家了哦,我也有疼我愛我的家人了。我真的很想很想告訴他我們很快就可以有孩子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他也一直想要個孩子,”安可萱臉上出現終於一絲疑惑,“咦?我怎麽還在這裏?我早該回家了啊。”


    單寧頓了頓,把爪子按在安可萱掌心,對安可萱說了實話:“因為你已經死了。”


    “不要開玩笑了。”安可萱不信,“我明明還能碰到你啊。”話剛說完,安可萱愣住了,直直地看著單寧。


    剛才這貓兒說話了,她聽見它說話了!


    安可萱驚慌地退後兩步:“不,我怎麽可能會死,我才剛剛把錢攢好要還光欠下的債,我才剛剛有了我們的孩子。”


    單寧沒有步步緊逼。他不知道玉八卦指引他過來找安可萱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做才能幫到安可萱的靈魂,所以他隻能遵循自己的本心:“應該是有人故意把你推下水,裝成是你自己意外落水。你早上一大早出去買菜,這邊沒有多少人對吧?”


    安可萱怔住了。她隻殘餘一點執念,並沒有死前的記憶。就算有,應該也看不見推自己下去的人到底是誰。她茫然又痛苦地說:“我死了?那他怎麽辦?他一個人……他這麽多年來都一個人……我想去見他……我想再見見他……”


    單寧一頓。他沒有說更多的話,而是說:“他十二點會在十字路口把你的遺物燒掉,你要過去看看嗎?不過他可能看不到你,也聽不到你說話。”


    “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話,”安可萱難過地說,“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我,不想讓他聽到我說話。我希望他能好好活著,找到另一個愛他的人——我隻要看他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單寧知道安可萱過去的經曆。他沒說什麽,隻將注意力集中在玉八卦上,搜尋著將安可萱帶到她丈夫麵前的方法。有了白天“看麵識人”的經曆,單寧知道這玉八卦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從人變貓”這麽簡單,它可能還帶來了很多解決這些奇異遭遇的辦法——哪怕這些辦法看起來多麽離奇、與他所熟知的科學知識相差有多遠。


    不一會兒,單寧便借由玉八卦找到了解釋:安可萱這種情況叫“願靈”,不是怨恨的願,而是心願的願,它們沒有惡意,隻殘留著生前的一絲執念,隻要執念散了,它們也就散了。一般它們靈力低微,隻能在屍體附近和死亡的地方徘徊。要是沒有通靈者給她們幫助,它們會一直徘徊不去,直至靈力散盡為止。而這一部分靈魄不歸位,她的魂魄永遠是殘魂,即便入了輪回也是惡胎,生生世世都不能順利投生。


    單寧以前是不信鬼神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卻顛覆了他的認知。了解完“願靈”到底是什麽,單寧心情凝重。他抬起爪子按住腕間的玉八卦,對安可萱說:“那先委屈你到這塊玉八卦裏麵來,我帶你離開這裏。”


    安可萱點頭。


    單寧將精神集中在玉八卦上,眨眼間安可萱便從他眼前消失了,而玉八卦上的星芒變得更亮。這奇妙的“收魂”過程讓單寧盯著玉八卦瞅了好一會兒,覺得它著實是件了不得的寶貝。當然,要是能有個產品說明書什麽的就更好了,現在什麽都得連蒙靠猜的,要不是他堅決要出來一趟的話哪曉得它還能這麽用!


    單寧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跳到高處看向對岸離得很遠的鍾樓。鍾樓上有個大大的時鍾,指針離十二點已經不遠了,單寧一躍而下,飛快地往回跑。


    回到那棟老舊居民樓底下,單寧蹲在一邊等了一會兒,終於聽到下樓的腳步聲。感應燈的燈光先從樓道裏漏出來,然後是安可萱丈夫的影子慢慢伸出來。單寧躲在一邊,等安可萱丈夫走出一段路才悄悄跟上。


    安可萱丈夫提著兩袋東西到了十字路口。他先取出香燭點上,口裏念念有詞。單寧把安可萱放了出來,陪著她站在不遠處。不管是貓還是“願靈”,耳力都極好,即便相隔一定的距離、即便安可萱丈夫的聲音不大,他們還是能聽清安可萱丈夫在念什麽:“冤有頭債有主,你千萬不要回來找我。冤有頭債有主,去找推你下水的人吧……”


    安可萱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


    她眼底還映著路燈的光亮,卻已經沒有了剛才那亮晶晶的感覺,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再也亮不起來。她死了,她的丈夫讓她不要回來找他。這代表什麽?這代表他不想再見到她,也代表他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安可萱不笨,相反,安可萱還很聰明,要不然教導主任也不會主動幫她爭取獎學金。可是她太渴望被愛,太渴望有一個家,所以才會被愛情蒙蔽了雙眼。


    現在,用愛情編織成的夢醒來了。


    安可萱靜靜地看著她的丈夫燒東西。


    燒掉了她穿的衣服。


    燒掉了她愛看的書。


    燒掉了她買回的花。


    燒掉了他們點點滴滴的記憶。


    她珍惜無比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沒有半點用處的東西。


    男人燒完所有雜物,轉身走回居民樓那邊。


    單寧蹲在一旁看著安可萱。


    安可萱伸手想抓住一片被風卷起的殘灰,卻發現自己的手指被它直直地穿過,沒辦法阻擋它半分。她也蹲了下去,眼淚湧出眼眶:“貓先生,要是有下輩子的話,我會有一個屬於我的家嗎?”


    “會有的。”單寧安慰。


    “下輩子的爸爸媽媽會喜歡我嗎?”


    “會喜歡的。”


    “下輩子我會遇到真正愛我的人嗎?”


    “會遇到的。”


    “謝謝你,貓先生。”安可萱流著眼淚說完,虛無的身體漸漸消散在夜色之中。


    單寧低頭看向腕間的玉八卦,上麵那一點星芒變得很柔和,若不細看的話看不出它和其他位置的區別。“願靈”已經散去,照理說這個卦象算是結束了,他不必再管剩下的事。可是單寧胸中憋著一股氣。


    安可萱的願望從一開始就那麽簡單:她隻想要一個安安穩穩的家——可是從小到大她都沒享受過半天家庭的溫暖。安可萱丈夫早早看出了這一點,準確無誤地給安可萱營造了一個美好的夢。


    所以即便猜出了丈夫很可能與自己的死有關,安可萱也沒有怨恨他。


    今生無望,寄願來生。


    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命運卻從來沒有寬待過她。


    單寧非常生氣。他用爪子在旁邊的行道樹上撓了一會兒,還是氣不過,頓時惡向膽邊生,又跑回到那棟居民樓爬了上樓聽屋裏的動靜。等屋裏漸漸響起了陣陣鼾聲,單寧扒開窗戶鑽了進去,飛快跳進屋裏,蹦上床頭,指甲亮得長長的,對準安可萱丈夫的臉就是一陣亂撓。


    喵的!


    叫你騙人!


    叫你謀財害命!


    讓你坐一輩子牢都便宜你了!


    撓死你!


    單寧爪子使得又準又狠,安可萱丈夫慘叫一聲,活活被痛醒。


    單寧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從跳回窗台,順著窗子往樓上爬。安可萱丈夫跑到窗邊也見不到半個影子,隻能捂著臉去處理傷口。


    單寧趴在空調頂上吹了一會兒風,憤怒的心情總算平複過來。他跑回樓下,找了個草坪把爪子抹幹淨,又去找了個水池子洗爪子,洗完又還跑到花壇上弄了幾朵梔子花擦爪子,用香香的味道掩蓋撓人時沾上的人類氣息,免得回去後被嫌棄。


    單寧忙活完了,又沿著舊路往公交站那邊走。他邊考慮著等會兒是自己跑回去還是找輛大貨車蹭車回去邊走下那長長的、陡峭的樓梯,抬眼往前一看,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筆挺挺地站在樓梯下方。


    單寧中午到外麵吃飯,又和孔利民碰了頭。孔利民一見麵就說:“昨晚發生了兩件事兒,你猜猜是什麽?”


    “不猜。”單寧掃了半碗飯,想著早上把霍銘衍喂飽了,中午不知道霍銘衍會不會好好吃飯。對孔利民這種故意賣關子的惡劣行徑,單寧堅決不縱容。


    老成和單寧一塊出來吃飯,正無聊著呢,不由踢了孔利民一腳:“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別神神叨叨的。你能有什麽事兒,不是被叫去給人通下水道就是被叫去殺白蟻吧。”


    孔利民怒了:“滾!”


    孔利民和老成都是被扔到西城區來的,但從來都不惺惺相惜,沒辦法,兩個人都愛吹牛,吹著吹著就牛皮就吹破了,有人聽不下去就會反駁:隔壁老孔/老成可不是這麽說的。沒錯,他們回憶往昔的時候都會著重強調自己有多牛逼,牛逼的人自然需要一點陪襯,比如一個被弱智光環籠罩的豬隊友什麽的。


    孔利民和老成相互在對方的故事裏充當著偉大的豬隊友角色,專業搞笑役、專門拖後腿,給整個故事增光添彩。


    孔利民還是沒憋住,把兩件事兒說了出來:“頭一件事就是那熊孩子的媽昨天傍晚被馬蜂的蜇了,蜇得那叫一個厲害,臉腫成了豬頭。馬蜂窩不是沒了嗎,這回她都沒報案,還是我那當護士的老婆回來告訴我的。”


    “嘖,就這事?”老成嗤之以鼻,“孔利民啊孔利民,你這是越活越回去了。”


    單寧插嘴把昨天的情況告訴老成。


    老成這回沒再譏諷:“孩子會那麽熊,一般是因為家長不教。道理說得再多都比不過言傳身教,很多時候家長是什麽樣的人,孩子也會是什麽樣的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當巡警、當城管也沒招誰惹誰,憑什麽就要被戳著鼻子罵?別看他老嘲孔利民,事實上孔利民當年也是辦案能手,在他們這批人裏是拔尖的,誰提起來都會豎起大拇指來誇。


    現在這樣窩窩囊囊地過活,真叫人憋屈。


    孔利民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起另一個消息:“女屍那個案子,南城區那邊不是著手調查了嗎?我朋友和我說,今天去找那女屍的丈夫發現他臉上被貓抓了好幾道抓痕,看著都快毀容了。他家沒養貓,周圍人也沒貓,也不知道那貓是哪來的,邪乎!”


    單寧扒飯的動作頓了頓,停下喝了口水,十分鎮定地點頭應和:“聽著可真邪門,可能是黑貓抓的,聽說黑貓特別邪乎!”


    “還真是黑貓,”孔利民說,“那家夥說他看到一道黑影。我聽朋友說了那家夥的情況,感覺他老婆的死十有八九和他脫不了關係。”


    單寧精神一振:“有什麽進展?”


    孔利民說:“證據還沒有,不能扣留他,不過通過通訊號碼追蹤有了不少線索,已經鎖定一個頻繁和他通話的目標。那目標是天佑保險的女員工,根據調查,他們是同鄉,幾年前就認識了。當年那家夥第一個老婆的保險就是在這女同鄉手裏買的。”


    老成插話:“孔利民,你這是在違反紀律知不知道?結果還沒出來你就給人定罪,這是錯誤之一!還在調查中就給外人透露案子細節,這是錯誤之二!嘖嘖,怪不得你會被扔到這邊來。”


    孔利民冷笑:“不聽就滾。”


    單寧為孔利民麵前的杯子倒滿了水:“聽聽聽,別理老成。”


    孔利民說:“我有個猜測,他第一個老婆的死很可能也有問題。那家夥和他第一個老婆戀愛長跑很多年,感情還是有的。但問題出在什麽地方呢?第一點,他老婆家裏人看不起他,他們連領證都是偷偷領的。這人是單親家庭長大的,母親也一直被父親那邊的人瞧不起,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這種家庭長大的人自尊心很強,內心又非常敏感,所以被老婆家裏人輕侮,即便他明麵上不說,心裏肯定也一直記恨;第二點,他們相戀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他父親已經去世,他是他母親唯一的兒子,所以他母親一直想要抱孫子,為此求神拜佛試過,偏方邪方用過,都沒有效果,據說還有個算命先生斷言他‘命中無子’——這個是他同事說的,全都是他某次‘酒後吐真言’自己提起的事兒。”


    單寧說:“所以動機是存在的。”


    孔利民說:“而且這裏很可能還藏著二次作案的根源。假設他的第一個老婆的‘意外身亡’同樣不是意外,那麽他這樣的人會覺得愧疚嗎?”


    老成接話:“不會。人這種生物——尤其是可以為了錢殺人的人,思維一向是利己性的,也就是會偏向對自己有利的方麵。比如這件事兒他會認為‘他們總是想要拆散我們’‘他們總是看不起我’‘連她也看不起我’‘她也動搖了,她也想要離開我’‘都是他們逼我的’,最終他會得出結論:我是被逼無奈的,我也不想這樣。同時他會用憎恨取代愧疚,他會覺得‘要不是他們這樣逼迫我,我不會殺了她’‘我那麽愛她,是他們讓我失去了她’。”


    孔利民說:“對,就是這樣。所以他挑上安可萱這個女孩,一來是因為同樣是單親家庭,他很了解安可萱渴望的是什麽,二來是因為安可萱與他第一個老婆有親緣關係,他設計殺死安可萱時有一種近似於報複的快感——他將安可萱臆想成當初想要‘拆散’他和他第一個老婆的人之一。”


    單寧聽著孔利民和老成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不得不震驚於人性的可怕。再仔細想想,這樣的心理很多時候其實是共通的,人總是容易遷怒、容易逃避、容易選擇弱者作為自己的發泄對象——更何況這案子裏還有巨額賠償款的誘-惑。


    單寧隱隱約約也摸清了那天那卦象的意思:安可萱應該知道她丈夫第一任妻子的事情,可是她沒有警覺,反而還一頭紮進這場倉促而又短促的婚姻之中,所以才會出現“婚媾有言”的情況。


    單寧想到安可萱臨去前的心願,眉頭一動,開口說:“這樣的人肯定連自己都說服了,覺得自己是對的,沒有證據絕對不會輕易鬆口。”


    孔利民說:“這確實有點難辦。這都是我們的推斷而已,具體如何還是得接著查,回頭我好好跟進跟進。”


    單寧點頭,飛快把午飯吃完。


    下午單寧有事要忙,得安排共享單車的落實。


    西城區這邊像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什麽東西都是最後才普及。


    這共享單車就是這樣,其他城區早八百年弄完了,西城區這邊還是單寧去催了好幾回才有肯過來鋪開共享路線。


    這共享單車下來了,自然得安排投放位置,這活兒歸城管管。單寧帶著人到各街各巷溜達,盯著工作人員把共享單車擺放整齊,誌願者們支起谘詢攤位手把手教聚攏過來的群眾們如何使用。正是暑假,人力挺便宜,投資商也舍得花錢,每個投放點都分配了人手,熱鬧但又有序。


    單寧在西城區各個投放點跑了一遍,看看那嶄新的、塗著黃色或綠色漆料的共享單車,又看看沿途老舊的圍牆和屋牆,心裏又琢磨著找點事幹。


    回到城管大隊,單寧把沒出去巡邏的人都召集起來:“小的們,集中了,有新任務。”


    在西城區城管大隊單寧就是那說一不二的主兒,他一發話人都迅速聚攏過來。單寧很滿意,一口氣把話倒出來:“眼看現在是七月多了,八月馬上要來了,為了慶祝我們聯邦母親的生日,我們得弄點活動熱鬧熱鬧。現在我已經有兩個想法,注意,不是二選一,是要雙管齊下,兩個都得落實:一個是要動員西城人一起參與的全民護城活動,爭取一次發動最多的人參加,以後把活動變成慣例;另一個是我們全員參與的快閃活動,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會鬧騰的才會引起關注。這事沒得商量,這段時間都得參加特訓,到時我會叫人拍下來的,所以怕自己不上鏡的趕緊該減肥的減肥、該美容的美容,什麽都無所畏懼的就直接上陣。有沒有人有別的想法?有的話可以提出來,沒有我等下就群發特訓時間。”


    所有人都連連搖頭。


    他們腦子哪有單寧好使?單寧過來以後他們的地位節節攀升,走出去都有人主動和他們打招呼了,上頭的人也不敢隨便給他們加塞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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