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吻玫瑰》


    2017.9.26/雲拿月


    *


    即使是我,我這樣的人。


    也有過意切情真,午夜夢回。


    也曾手捧愛情,親吻玫瑰。


    *


    打完晚飯回寢室的一路上,身旁經過的校友不論哪一級、不論是否打過交道,都忍不住朝方明曦行注目禮,一邊偷瞄,一邊跟同行的人嘀咕。


    內容無疑和她有關,但她沒什麽興趣聽。


    晃晃手中的塑料袋,兩道菜一份全素一份半葷,米飯半盒,壘在一塊倒是不輕,拎著沉甸甸的。


    三分鍾腳程就到女生宿舍樓外,早年建時外牆大概也是鋥亮的,多年風吹日曬下來,牆體沁了一層泛舊的黃。


    方明曦住在這棟樓第三層左邊拐角的第一間。


    推開宿舍門,床鋪上的周娣聽見動靜伸頭:“明曦?”


    “嗯。”方明曦淡淡應聲,反手關上門。


    宿舍六張床,每張床下有張書桌和一個小櫥櫃。方明曦坐到自己桌前,動手解塑料袋綁的結,開始吃午飯。


    周娣趴在床鋪邊盯著她的背影,眨眼看了半天,一把掀掉被子,踩著床梯下地,扯過椅子擠到她身邊坐。


    方明曦筷子稍頓,“你也要吃……?”


    周娣擺手:“不了,我點的外賣在路上。”說完,看著她欲言又止。


    方明曦被看得不自在,周娣湊得又實在是近,她隻得身子往後傾,拉開點距離,“我臉上有髒東西?”


    髒東西倒沒,鼻子眼睛嘴巴有的和正常人一樣,隻不過她生來占便宜,比別人要好看而已。


    這會兒瞅著她卻不是因為這個,周娣略急:“你怎麽這麽淡定?連我們學校都傳開了,你一點都不擔心啊?”


    “擔心什麽?”方明曦夾起一團飯,慢條斯理送進口中。


    “鄧揚啊!”周娣說,“他受傷住院還沒醒吧?他們立大的都知道,現在我們學校的也知道了,我看論壇那帖子回複數多的嚇人,你……”


    “嗯。”方明曦簡簡單單一個字,一下堵住了周娣後頭一連串的內容。


    周娣微噎,苦口婆心:“你別不當回事,平時那些你不理能成,這樣的事,這樣……”


    “哪樣?”


    “就這種關係到名聲的事,你置之不理任由發酵,以後指指點點就少不了了!”


    “現在少麽?”


    “……啊?”周娣一頓。


    方明曦停下筷子,側眸看向周娣,眼裏認真,嘴角邊卻漫不經心扯起一絲笑:“我有名聲麽?以前指指點點還少麽?”


    兩個問題,將周娣問得啞口無言。


    筷子尖兒在米粒中戳了戳,眼中盛著窗外折射照來的傍晚天光,方明曦笑意稍減,輕飄飄扔下第三個教周娣無言以對的問題。


    “況且,他們罵錯了麽?”


    鄧揚確實是因為她受的傷。前天淩晨在小吃街上吃夜宵,隔壁那桌坐著另一個她的追求者。那人挑釁鄧揚,鄧揚更不爽他,於是兩個追求者就為她這麽一個紅顏禍水打了起來。


    桌子掀了,酒瓶砸在腦袋上,鄧揚頭上縫了五針,輕微腦震蕩,現在人還在醫院躺著。


    那條街離這兩所學校近,去的不是立大的學生就是她們學校的人,不少當時在場的目擊者目睹經過,沒多久兩邊學校論壇都有帖子開聊這樁八卦。


    周娣愣愣看方明曦吃完半盒飯又起身收拾桌麵,問:“鄧揚在醫院,你要不去看看?”


    方明曦沒答,隻道:“再說吧。”


    手裏利落地把三個外帶盒收進塑料袋,扯一張紙巾擦幹淨桌子,背起掛在旁邊的包:“我有東西落家裏了,回去一趟。”


    周娣昂頭追問:“你真的不……”


    方明曦已經走到門邊,留下一個擺手的背影。


    出了宿舍,在樓梯口拐彎,幾個剛從外回來的女生手挽手有說有笑,光顧著說話沒看路,迎麵和方明曦撞到一塊。


    “對不……”抬頭看清,幾個女生臉色稍變,最後一個字自然也沒扔給她。


    “抱歉。”方明曦略頷首,斂神走自己的路。


    錯身而過,她踩下第二階樓梯時,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蔑聲——


    “嘁,騷|貨。”


    ……


    下過雨地麵返潮,尤其是老城區,一整片統統舊得不成樣,多多少少都被濕氣侵襲。


    這座城市在京杭大運河的末端,巷落是舊城特色。方明曦穿過彎繞曲折到家時,金落霞正要出去。


    “你怎麽回來了?”金落霞見她有些意外,低頭一瞥,“手裏拎的什麽?”


    “有東西落家裏了回來拿。”方明曦進屋,對第二個問題答得隨意,“買的一點排骨。”把排骨放下,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潤過喉,眼尾淡淡瞥金落霞,“你去哪?”


    “青菜不夠了我再去市場買點,省得等會兒出攤東西不足。”


    方明曦看一眼天色,“這個點?”


    “那也沒辦法,早知道你去買排骨我就打電話給你……”金落霞在圍裙上拭淨水跡,一邊念叨,拿上錢和菜籃出門去晚市。


    屋裏一時安靜下來,昏暗光線映出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正堂不大,平時炒菜煮飯都在這。旁邊門內是個更小的廳,一分為二,後半是金落霞的臥室,前半用作客廳,除一台能收到十八個頻道的電視機和一張快掉光漆的木茶幾,幾乎沒什麽大件。


    方明曦的房間在閣樓,原本是儲存雜物的,金落霞怕吵到她看書,單獨給她收拾出來。


    先上樓把落下的資料塞包裏,方明曦下來將排骨洗淨,從勉強維持運行的淡綠色老冰箱中拿出冬瓜,都處理好後放進高壓鍋加水,熬湯。


    做完這些,她端著小凳子坐在門檻邊安安靜靜摘豆芽根,聞著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濕腥味,聽草葉間蟲的低鳴。


    等到金落霞買完菜回來,方明曦已經將豆芽全部摘完,足夠明後兩天擺攤用。


    冬瓜排骨也煮好,方明曦用保溫盒裝上,背包走人。


    金落霞問:“你不在家吃飯?”


    “不了。”


    “你那排骨湯帶去哪……”


    方明曦沒答。


    走出巷子,到最近的公交站台搭上公車。人不多但沒有空位,她在後門對麵站,一手抓住扶把,另一隻手提著不輕的保溫盒。


    腳下搖搖晃晃,耳邊隔一會兒便鑽入機械報站聲。頭頂的公交路線示意圖顯示,十三站之後就是市人民醫院。


    手機震動,方明曦改扶座椅椅背,費勁巴拉掏出手機。


    周娣發來消息:“立大校論壇那個帖子又聊開了,聽說鄧揚那邊有人幫他請假,估計三五天之內都不會去學校。”


    第二條內容短些:“好吧我知道你不會去,就跟你說一下。”


    方明曦瀏覽完,默然收起。


    ……


    瑞城市人民醫院正門朝東,從大門進,左邊門診樓,住院部在右。


    鄧揚的病房在四樓,不大,但是單獨的一間。當時出事,方明曦陪他那一大群朋友把他送來,他昏迷縫過針後轉到病房,時間太晚,她便打車回學校,沒有跟他們一塊留下守著。


    直到現在。


    走廊燈光白慘慘照下來,濃重藥水味躥入鼻腔,一下下挑撥神經的弦,讓人想放鬆也放鬆不得。


    按記憶找到病房,因是單人病房的緣故,門上沒有嵌透明玻璃,看不見裏麵。


    正好出來一個護士,見方明曦順口一問:“探病的?”


    方明曦點頭。


    “看裏麵43床病人?”


    她還是點頭。


    護士哦了聲,注意到她手裏的保溫盒,道:“你帶的東西病人暫時吃不了噢。”


    “……不能吃?”


    “醒醒昏昏還沒全睜眼,沒法進食。”護士抱著簿子,走前提醒,“你們安靜點,這麽多人。”


    方明曦一頓,稍站幾秒,擰門把進去。


    病房裏燈光明亮,鄧揚幾個朋友在病床邊或坐或站。除了他們,另一側茶幾後的沙發上也坐著幾個人。


    方明曦不經意和沙發上居中的男人對上視線,怔了怔,下意識避開——那個男人體格精碩,簡單的黑色t恤隱約勾勒出肌肉線條,眼神幽沉,莫名教人背脊生寒。


    鄧揚幾個朋友一見是她目光唰地一下就變了,方明曦微垂頭,朝病床上看了一眼,走到床頭將保溫盒放到桌上。


    睿子平時和鄧揚關係最好,一直坐在床邊,從她進門眼神就死死盯住她,像刀片似得涼涼剜她。


    她把保溫盒放下,睿子嗤聲:“有勞您大駕光臨,我們還琢磨著得怎麽求您大小姐,您才肯來看鄧揚一眼!”


    方明曦不接話,隻道:“鄧揚今晚要是醒了就讓他喝。”


    她轉身朝門走。


    “你又去哪?”睿子攔她。


    方明曦退後一步:“我回學校,明天上午還有……”


    “咚”地一聲,睿子拎起保溫盒狠狠扔進了垃圾桶,“鄧揚像狗一樣跟在你背後哄你開心,現在為了你躺在這半死不活,你他媽還有點良心嗎?!”


    房裏一片死寂。


    方明曦抿唇,“你們看著他,我先走了。”說罷腳下繞開睿子。


    睿子徹底怒了,扯得她一個趔趄,又重重一推。


    “方明曦你他媽就是個臭婊|子——!”


    方明曦摔倒在牆根邊,睿子要衝到她麵前,鄧揚其他幾個朋友紛紛上前拉住他。


    “夠了。”


    吵嚷間,沙發上傳來平靜的製止。


    兩個字,讓眼沁紅恨不得一腳踢到方明曦臉上的睿子一滯,僵硬著收斂。


    方明曦手撐著地,皺眉咬牙,痛得起不來。


    穩健腳步聲朝她靠近,一個身影停在她麵前,蹲下。


    “你沒拒絕鄧揚,也沒拒絕和他打架的那個。”粗糲的男人聲線,沉沉聽不出情緒。


    方明曦強撐著發顫眼皮朝他看去,蹲在麵前的,是剛剛那個坐在沙發正中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隻是本能地感覺危險。


    男人大掌突然一把揪住她頭發。


    “啊——”


    方明曦驚叫出聲,掙紮著去抓他的手。她痛得皺眉,被迫昂起頭,眼角沁出淚花,可他的手臂像鐵一樣硬,她用指甲死死掐他,留不下半點痕跡。


    男人離方明曦的臉近了些,聲音低而沉:“我不管你想怎麽玩,這一套別用在鄧揚身上。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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