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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寒先是一愣,低頭看,腿壓著她的黑色裙邊, 他很快往左邊移了移, 仿佛避她如洪水猛獸。


    既然這個男人已經把“橋歸橋路歸路”執行得這麽徹底, 那麽她自然也不能不識趣。


    於是, 溫千樹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側的一根長發撿了回來。


    纖白的手從眼前一晃而過,霍寒疑惑看過去時, 她也看著他, 細指勾著黑發, 纏了一圈又一圈, 他意識到那是什麽,表情有些不自然。


    溫千樹倒是心情好了點,推開門準備下車。


    爬山地的車,底盤大都很高, 她估摸錯高度,人差點往外栽, 一隻有力的大手迅速將她拉了回來。


    扣著她小臂的手, 指節修長,觸感溫熱而粗糙,似有薄繭,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種槍械, 應該不會在那個地方留下痕跡。


    他鬆開手, 她輕聲說, “謝謝。”


    霍寒沒有說什麽,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幾乎看不出一絲往日情分。


    “再見。”


    溫千樹朝他揮揮手。


    她一身黑裙,映著午後陽光,肌膚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視線再次清晰時,那道纖細身影已經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輕盛千粥笑嘻嘻從後頭湊過來,打趣道,“人都走遠了,眼神直勾勾的,還看什麽呢?”


    他想起車上那一幕,“你們以前認識嗎?”


    霍寒淡淡看過去一眼,“車費收了嗎?”


    “寒哥你這思想覺悟怎麽低成這樣呢?”盛千粥聳聳肩,“人家美女搭個順風車,竟然還要收費!”


    無聲追了一句:活該你現在還是單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煙,咬到嘴裏,盛千粥便知道他煙癮犯了,習慣性去褲兜裏摸打火機。


    這段時間霍寒戒煙,打火機一直是他在保管。


    這一摸就順帶摸出了張嶄新的一百塊。


    “我去!”盛千粥差點跳起來,“她什麽時候塞我兜裏的?”他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是在變魔術嗎?


    霍寒拿過打火機,低頭去湊火,眯眼吐了一個煙圈,“走了。”


    他們還有正事要辦。


    那邊,溫千樹卻在街角閑逛著打發時間。


    蘭溪鎮是個千年古鎮,當地政府保護得好,沒有被過度開發,隨處可見一派古色古香,鎮上的人臨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錯落的木屋,院前屋後,綠樹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過一道道牌坊街,最後坐在橋頭休息。


    想起在車上的時候,那被壓的裙邊和他肩上的頭發,原來一路顛簸,她竟不知覺中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以她對那個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經為人夫、為人父,是絕對無法縱容別的女人和自己這般親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麵也沒有戴戒指,那麽,隻有一個可能……


    水聲作響,溫千樹循聲看去,一艘小木船緩緩從橋洞裏鑽了出來,而同她約好見麵的人正站在船頭。


    他穿著正式的西裝,打了領帶,手裏拎著個黑色公文包,整個人看起來和這個清閑的小鎮似乎格格不入。


    幾分鍾後,溫千樹上了船,和他相對而坐,“陳叔叔。”


    陳知祥笑容溫和,“繁繁,最近過得好嗎?”


    “有點難受,”溫千樹輕敲著桌麵,“但沒有想象中那麽傷心。”


    這孩子陳知祥從小看著長大,各種小動作背後的含義他自是非常清楚,隻是也不點破。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


    她“嗯”一聲,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說什麽,不知怎麽又吞了下去。


    陳知祥暗地歎息一聲,從公文包裏拿出一疊文件,“你父親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後,名下所有的動產、不動產,包括……”


    他一項一項地講給她聽。


    溫千樹的雙手在桌上安靜地交疊著。


    直到陳知祥第二次提醒:“在這裏簽個名字。”


    她這才抬眸,“他不是很愛那個女人嗎?怎麽沒給她留點東西?”


    “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總有他的道理。”


    溫千樹輕吐出一口氣,看著那龍飛鳳舞的“千敏之”三個字,在另一邊寫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場,不過寥寥數筆,便將今生的緣分勾盡。


    她放下筆,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兩根手指壓著推過去,“昨天晚上有人給我送了這個。”


    陳知祥展開一看,眉頭緊皺,“是你姑姑?”


    “應該是。”


    “這是恐嚇。”陳知祥憑著做律師的直覺問,“報警了嗎?”


    “這樣荒唐的恐嚇信,”他又搖頭,“警察恐怕不會受理。”


    “要不要我幫你找兩個保鏢。”


    “不用,”溫千樹推開窗,風把她的長發吹起來,淡淡的清香彌漫開,“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陳知祥看著她欲言又止,“總之萬事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你爸爸現在又不在了,萬一……”


    “那也是我的命,陳叔,”她說,“我認。”


    此時木船又穿出一個橋頭,正值盛夏,烈日當空,光線驟亮,河岸兩旁的樹香被股股暑熱剝開,飄滿水麵。


    船頭戴著草帽的老艄公一腳踏在木樁上,輕輕哼著水鄉獨有的歌謠。


    溫千樹沒有再開口,倚窗看向街上,幾個男人從深巷裏走出來,為首的那個身形頎長,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襯衫,衣擺收進褲腰,幹淨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說著話,嘴角微揚,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


    跟在他身後的小年輕一臉嚴肅地四處看,似乎在找什麽,隨後一行人很快又走進了一條街尾的小巷。


    那條小巷通向的地方並不多……


    溫千樹忽然站起身,“陳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裏?”陳知祥知道她是臨時起意。


    “派出所。”


    陳知祥剛要說什麽,她又說,“我不是去報案,”她把紙重新折好,“隻是想去確認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後給你留了什麽話嗎?”


    溫千樹已經推開小門準備出去,聞言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陳知祥並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訴她,“你爸爸說,他留給你的每一分錢都是幹幹淨淨的。


    溫千樹輕輕地“噢”了一聲。


    “繁繁,不要恨他。”


    當然不恨。


    恨一個死去的人有什麽意義?


    十分鍾後,溫千樹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門口,正好裏麵出來一個年輕警察,手裏拿著個冒熱氣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楊小陽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輕咳兩聲,“抱歉,你是不是找錯了?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


    溫千樹點點頭,“那我過來報案。”


    楊小陽趕緊把她迎進去。


    溫千樹簡單把經過說了一下。


    “這怎麽會是恐嚇信呢?”楊小陽有些啼笑皆非地指著那張紙,上麵畫了一顆紅通通的心髒,左邊還斜斜插著一支箭,“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嗎?”


    他鬆了一口氣,再次看向對麵坐著的女孩,長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氣質也不像山裏養出來的,他猜測說不定是愛慕她的人,偷偷畫了這張畫來告白,卻被曲解為恐嚇信……


    不過,什麽樣的腦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嚇混為一談?


    楊小陽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愛神之箭啊,聽說被它射中的話就會立刻掉入愛河。”


    溫千樹緩緩牽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從牆上掛的一排工作人員照片上移開,“看來是我弄錯了。”


    他或許並不是這裏的警察。


    “沒事沒事,”楊小陽擺手,“是誤會就好。”


    他送她出去,見外邊太陽毒辣,又回辦公室把上午剛領的新傘送給了她。


    沒多會,派出所的所長也來了,後麵跟著兩個陌生男人,一個年輕小夥子,另一個……


    那男人站在一團光裏,個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隱隱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楊小陽還來不及細看,他們已經走進了所長辦公室。


    還特地關上了門,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談。


    楊小陽回到座位,開始寫近段時間的工作簡報,快收尾時,門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他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


    他看到所長把他們送到門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給人一種英氣的感覺。


    男人和所長握過手後,朝年輕男孩歪了歪脖子,兩人並肩下了樓。


    “所長,他們都是什麽人啊?”楊小陽立刻湊過去。


    所長一臉諱莫如深,隻說,“省廳下來的,說是讓我們配合一下工作。”


    楊小陽立刻緊張起來,“難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們這裏來了?”


    頭上吃了個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沒有在怕的!”


    所長看著那兩個漸小的黑影,忽然感歎,“這霍隊長真是不簡單啊……”


    “霍隊長?”


    “怎麽?”


    “剛剛有個女的過來說要找霍寒警官,我……”楊小陽忽然激動得一拍大腿,語無倫次,“你說的是霍寒?那個屢立奇功,曾經……”


    “當年那場地震,就是他把我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他當時還在特種部隊,徒步送物資進災區……”


    自己穿上這一身警服,在國旗下許下莊嚴承諾,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啊!


    楊小陽心底萬千感慨,對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敬了個咯嘣兒脆的禮。


    霍寒和盛千粥從派出所出來,在路邊找了家涼茶鋪,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麵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會你先回賓館。”


    “去哪?”


    “有點事。”


    這幾天都在山裏踩點,還沒來得及去拜訪一下前輩。


    半個小時後,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門前,花木繁盛,掩映著老舊的屋子,敲過門後,便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蹣跚過來開門。


    “吳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掛在胸前的老花鏡,細細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溫和,“進來吧。”


    兩人進了屋。


    桌上已經沏好了一壺茶,吳老給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還沒有消息?”


    老人家的手有些抖,茶水微晃,霍寒連忙去接。


    “沒有。”


    兩人都默契地沉默著,雙方都太明白,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吳老年輕時是考古係教授,後來轉了行,大半輩子都獻給了文物保護工作,小周以前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因緣巧合下,潛入當時國內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團當臥底,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客廳的電視開著,主持人的聲音聽著有些激動,“對‘一帶一路’沿線文化遺產的研究,既在於對人類共有遺產的保護,同時也會促進文化遺產價值最大程度的傳播與共享,讓文明代代相傳……”


    吳老先開口,“這條路,任重而道遠啊。”


    霍寒輕笑,“再遠,也會有走完的一天。”


    “說得好!”


    吳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但霍寒能感覺到上麵灌注的沉甸甸分量,他喝光茶水,“這次來,還有件事想找您幫忙,前段時間我接到線人消息,說是下個交易地點很可能在青鳴寺。”


    “青鳴寺?”


    吳教授忽然看向窗邊,“小樹啊。”


    霍寒疑惑地跟著看過去,隻見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搖晃著,一隻雪白的手臂伸了出來,朝兩人晃了晃。


    小樹?


    雖不見那人麵容,可一種強烈的直覺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連心髒都開始跳得不規律起來。


    兩人明明一起回來的,可眨眼間他就不見身影。


    “去和派出所的人溝通了一下,”大概刻意壓低的緣故,霍寒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文物局的同事還有兩天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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