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多多打頭,一行人分了批次往外麵走,推開後門出去,果然看到滿滿當當的武當弟子把山門口堵得嚴嚴實實的,不容人通過。


    最前麵一排正麵山門的弟子手中還執著弓箭,箭尖團著稻草等易燃物,一見到有人出來,當即瞄準了少林寺建築上方的招牌,拉滿弓箭做出攻擊之勢。


    白眉站在三排弟子身後,見此情景微微眯起眼睛:“本座早就預料到你們不肯真的把方世玉等人交出來,少林寺這樣冥頑不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心頭微微得意,自己早一個時辰就聽到了少林寺圍牆裏麵的哭叫聲,還很納悶這群和尚究竟在搞什麽,自己不過是要讓他們交出三個人來,又不是要火燒少林寺,怎麽這一個兩個反應都這麽大呢?


    白眉凝神一聽,驚訝地發現這群和尚一邊哭一邊叫嚷著不肯離開少林寺,這才想明白,原來至善竟然想要棄寺而逃。


    少林畢竟是百年名寺,哪裏是說丟就丟的呢?白眉雖然心中鄙夷至善膽小怕事,過於懦弱,但也頗為心驚他的果決。


    既然至善想要通過放棄少林寺來保存絕大多數弟子的性命,那白眉自然要想辦法阻撓,沉思了半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弟子調來火箭,準備當真火燒少林。


    ——在他跟朝廷私底下定下的協議中,確實有把少林寺斬草除根一項,趁此機會徹底毀了少林的根基,朝廷才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徹底滿意。


    他見最前排的弟子都已經點燃了箭矢準備發射了,先抬手製止了,眼梢瞄著淩多多,得意萬分道:“小和尚,本座還算是讚歎你的能力和天資,若是你肯乖乖跟著本座前往紫霄神殿,那本座不僅可以高抬貴手,放你一條生路不說,還可以提拔你當首席大弟子,甚至是日後的武當掌教——是本座的弟子有前途,還是你一個戒律院小小掌事的弟子拿得出手,你難道連這個都分辨不清嗎?”


    白眉看中淩多多想要收他為弟子的事情,少林寺也就至善和智能連並方世玉等人知道,武當派則就隻有白眉和馮道德心中有數了,兩派弟子多有不知,一聽這個,不少人都小聲議論紛紛。


    “道長說笑了,武當雖好,卻同小僧有殺父弑母之仇,小僧一來不敢忘卻少林撫育之恩,而來同樣不敢忘卻父母生養之德。”淩多多右手背在身後,一邊慢悠悠跟他扯皮,一邊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方世玉等人趁著自己拖延時間的功夫,抓緊衝出去。


    “本座若是知道當年的行旅商人中有你的父母,絕對不會派遣弟子來到九蓮山下隨意殺戮的。”白眉聞言禁不住歎息了一聲。


    他雖然頂著道士的皮囊,卻也沒有掐指神算的本事,若是早知道時隔多年的一次泄憤行為會成為自己損失一名優異弟子的最直接因素,當初寧肯不做這樣拉仇恨的傻事兒。


    淩多多右手一揮,智能等四大長老分別率領一隊弟子朝著各自不同的方向突破。武當二代弟子比起少林長老來自然不是對手,三兩下就被桎梏了,連帶著被後續跟上的少林弟子摁地上再踩幾腳。


    白眉對於門下弟子落於下風卻不是非常在意,還有心情抬起頭來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我早就猜到你們會從後門逃跑,想走,沒有那麽容易!”


    見白眉並沒有即刻動手阻攔的意思,淩多多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他跟至善先前商量後給出的方案可行度很高,白眉看到方世玉等人連帶至善和自己都端立在原地並不動彈,果然也是不著急的。


    他們這些人先不要走,而是應當站著穩住白眉,等絕大多數普通弟子逃出生天之後再跟白眉計較動手,也能少死些人。


    白眉眼梢瞄著站立在原地不動的人,見他們果然是自己在少林痛恨的那些人,目光落到人群中,突然眼睛一亮,大喜過望道:“苗顯?想不到你竟然也在這裏,那真是正好了,今天把你們一塊都給解決了,以後我就不用到處去找你們了!”


    苗顯被白眉廢了武功,本來被淩多多送到梅花勝地去泡藥酒療傷,然則他也聽說了白眉圍攻少林的事情,急火火地趕過來,挑了條沒有多少武當弟子駐守的小路,跟五梅師太合力闖進來了。


    此時見自己被大煞神點名,苗顯禁不住抱緊了方世玉的大腿,小聲道:“世玉,外公現在武功盡失,可全都要靠你了,你千萬要保護好我!”


    方世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放心吧外公,拚了我一條性命,也會護得你周全。”他嘴巴上說得好聽,心中也是沒譜,一雙眼睛全落在站在最前方的淩多多身上,生怕白眉驟起發難傷了他。


    至善雙手合十,歎息道:“阿彌陀佛,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師兄和老衲本源自一門,又何必咄咄相逼呢?”


    既然白眉都已經把架勢給擺出來了,那今日的事情是不可能會善了了,至善也沒指望著能夠憑著自己幾句話就讓白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過是想要借著嘴皮子的功夫,再多拖延一番時間,好歹能讓更多的普通弟子趁機逃跑。


    白眉看著至善、五梅和苗顯三人,怨毒萬分地勾動唇角,冷笑道:“當年要不是師傅偏袒你們三個,哪裏會輪得到你們今天在這裏耀武揚威啊?常言道新仇舊恨,我要連本帶利,盡數討回來!”


    這番話中就有點涉及到他們了,方世玉趁機往前踏了一步,想著跟淩多多並肩而立多多少少也能分擔一分危險,斥責道:“白眉,枉你自稱一代宗師,連放火燒我少林寺這麽卑鄙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剛剛四大長老帶著人突圍的時候,手持弓箭的武當弟子就已經把火箭射到了少林寺的牌匾上,南方建築多是木房和草房,此時少林寺已經燃起了衝天的火光,淩多多想到還在藏經閣裏麵待著的智惠,隻能在心中歎息了。


    白眉抽動一下嘴角:“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在這裏叫嚷?本座在同至善等人交談,什麽時候輪得到你插嘴?”


    他倒是並不介意淩多多插話,在白眉心目中,淩多多差的也就是一點資曆和輩分了,真論起武功來,他比至善等人都要更有資格同自己說話。他心中對淩多多是真的非常滿意,隻可惜這個小和尚恐怕終究要跟武當無緣了。


    方世玉偷眼一看,四路少林弟子浩浩蕩蕩走了大半,盤算著是時候出手了,又不動聲色瞅了瞅地上,見滿地都是髒亂的沙子,心頭一動,心生一計,又上前走了一步道:“白眉,我今日要跟你算算舊賬!今天要連本帶利討回來的不是你,而是我方世玉!”


    以方世玉的武功,跟白眉正麵對上簡直就是自己找死,淩多多十分緊張地伸手去拉他,見方世玉含笑丟給自己一個眼色,就知道他是有所打算的,雖然心中擔憂,卻也隻能硬壓下來,等著看方世玉後續的處理。


    白眉恨恨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我今天要你的命!”說罷提起一口真氣迎了上來,看模樣是打算不管至善等人,先給方世玉一個教訓。


    方世玉卻兩隻手背在身後並沒有動彈:“朋友,不是,老朋友,你不是很厲害嗎,敢不敢直接讓我十招,若是十招內我不能夠收拾你,那我方世玉就讓你打死無怨!”


    白眉本來心頭火氣,想要在第一時間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一點教訓,然而一聽方世玉的話,卻極端詫異,一時間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稍稍一停頓才翹著蘭花指道:“好,臭小子,我太愛你了,我就讓你二十招,要是你過不了二十招,那我就愛到你死,愛到你身首異處!”


    淩多多麵如土色,放別人身上,也就是大喊一句“豎子不知死活”罷了,怎麽換了白眉,就能說出這麽一番惡心的話來呢?


    ——難道這老男人是在變相性騷擾,自己修煉童子功不能行房,閑來百無聊賴,隻能口頭調戲小男生?


    淩多多心中不舒坦,方世玉也被雷得不輕,目瞪口呆傻了傻,才一摸自己胸口:“哎呀,好怕怕,先喝口酒壓壓驚總行吧?”


    他說罷,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瓷瓶來,咬掉塞子,把瓶口塞進嘴裏,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


    淩多多看著頗為納悶,這個年代可是沒有興奮劑的,方世玉腰間的小壺裏麵裝的分明是水,他們顧念著逃路過程中肯定是很艱辛,多備了不少清水,方世玉在這個節骨眼上還非要喝水,真不知道是想要幹什麽。


    方世玉先喝了幾口,而後抬著頭咕嚕咕嚕漱口,漱了幾息功夫後,方才停止,直起頭來看向等著的白眉,見他正用兩隻手珍愛萬分地撫摸自己上挑的純白色眉毛,對自己的計策更添了三分信心。


    白眉耐著性子等了半天,仍然沒有等到方世玉攻擊過來,頗有些不耐煩,想要出聲催促他,卻看到方世玉朝著自己直接噴出一大口水來。


    白眉嚇得花容失色,比見了萬箭齊發的場麵還要驚恐百倍,連忙連連後退,兩隻手不停在身前擺動,想要護住自己的臉,嫌惡道:“哎呀,髒死了髒死了!”


    方世玉側臉對著淩多多等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們趁機抓緊跑路,自己轉了半個圈,拿屁股對著白眉,兩條腿學著毛驢刨地的模樣,不停朝後揚起灰塵。


    淩多多想起先前在杭州時,洪熙官也是利用白眉的潔癖逃過一劫,禁不住會心一笑,回頭先對著至善等人點頭:“幾位師伯快快離開——熙官,你照顧好苗師伯,他此時武功盡失,路上恐怕要受苦受累。”


    洪熙官把苗顯扶好,見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禁不住問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淩多多微微一笑:“總不能讓世玉一個人留在這裏跟白眉拚命,我們兩人相互幫襯著,也多幾分把握。”


    這是方世玉好不容易才製造出來的空隙,不是說話的時候,洪熙官雖然心中擔憂,卻也來不及多說什麽,鄭重一點頭,便跟在嚴詠春身後快步離開了。


    淩多多哪怕是在跟洪熙官等人說話的時候,眼睛也都一直在瞅著方世玉和白眉,生怕中途出現變數,幸虧眼看著至善等人衝出武當弟子的重圍都已經跑遠了,這半分鍾時間內,白眉仍然被方世玉揚起來的鋪天蓋地的灰塵而焦躁躲閃不及。


    方世玉淩空而起,從白眉頭頂飛過,順帶著伸手往他臉上一扯,自己落在淩多多身邊的空地上,笑道:“一招都不用你讓,用腦子嘛,不用打——”


    他一邊說一邊抬起手來,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赫然夾著一搓白花花的毛發,方世玉輕蔑一笑,朝著空中一吹:“這個啊,還給你了!”


    白眉換身上下隻要有毛的地方都是這種顏色的毛發,一時間還真不好斷定是哪部位的,淩多多定睛一看,見白眉正一臉痛苦地捂著右半邊的臉頰上方,詫異道:“你扯掉了他的眉毛?”


    白眉白眉,顧名思義,不說愛眉成癡也差不多了,方世玉竟然把這麽一撮眉毛直接都給扯了下來,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這是扯掉他第一撮眉毛,下次我連他左邊的眉毛也要給拔幹淨。”方世玉恨恨說道。


    淩多多把被捆在少林寺後門後麵的馮道德和點了穴道的李巴山都推了出來,抵在自己和方世玉身前。


    至善他們都還沒有跑遠,他們拖延時間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得再跟白眉扯皮一番才能離開。若是別的也就罷了,偏偏白眉失了眉毛,恐怕要發瘋了,淩多多把李巴山和馮道德押在手中,也存了當人質的意思。


    白眉顫抖著雙手分別摸了摸自己的左邊眉峰,又去摸右邊,確定兩邊的眉毛確確實實是不一般長了之後,勃然大怒,瞪圓了雙眼惡狠狠看著方世玉,尖聲叫道:“你怎麽敢!”


    見他當真很想要不管不顧直接衝過來,淩多多把手中的李巴山往前輕輕一推,提醒道:“道長可千萬別忘了,您千裏迢迢來到少林,可就是為了給李巴山和李小環討回公道的。”


    他這是在提醒白眉,你一心想要幫著出頭的人可就在這裏呢,難道你倒能直接一巴掌把人給打死,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白眉對李巴山和馮道德未必有多麽深厚的感情,蓋因為他要對少林發兵,總需要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才不會被江湖眾人恥笑忘恩負義,才特特拿雷老虎在杭州擂台上被方世玉失手打死的事情說事兒的。


    若是在平時,白眉說不定還會顧念數十年同門師兄弟的情誼,然則換到了現在,他心疼自己的眉毛,憤恨欲死,自然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尖聲長嘯後,二話不說一掌劈出,直直朝著方世玉而去。


    他的速度極為迅速,方世玉哪怕早有準備,一時間也躲閃不及,隻來得及把擋在身前的馮道德往前麵一推。


    他本意是想要借住馮道德的身體遮擋為自己贏得少許時間,沒想到白眉凶性大發,一心要置他於死地,見到有人阻擋,竟然掌勢並不稍減,直接一掌拍在馮道德胸口處。


    白眉運起了十成的內力,不僅把馮道德打得噴血,還把人往後推了數步,直接讓馮道德的背部頂住方世玉的胸膛,右手收回,又是一掌拍出。


    淩多多把李巴山往邊上一推,自己飛身去救方世玉,把人扶住後,見方世玉嘴角流血,便知他傷得不輕,連忙運起內力同白眉硬對了一掌,一時間感覺周身內力四處流竄,眼前發黑,口中腥甜。


    白眉見自己接連三掌劈出仍然沒能取了方世玉的性命,深恨淩多多幾次三番壞自己的事兒,此時哪裏還有留下他收為徒弟的念頭,見淩多多抓著方世玉後退,立刻喝道:“想跑?再吃我一掌!”


    他再次提起內力,本想徹底殺了他們二人以泄心頭之忿,卻見身後躥出來一人,抱住了自己的後腰處。


    白眉動作受阻,一時間掙脫不開,拍出去的手掌差了一截沒能攻擊到淩多多的光頭,勃然大怒,低頭看是誰壞了自己的好事兒。


    卻原來是至善去而複返,見淩多多和方世玉遇險,二話不說衝了上來,不僅摟住白眉的後腰阻攔了他的動作,還順帶著運起內力連連出拳攻擊他腰部要穴,想要一命換一命。


    白眉混元童子功大成,對這種程度的攻擊壓根就不放在心上,卻冷冷一笑,喝了一聲“找死”,二話不說一掌豎直朝下拍去,重重打在至善的天靈蓋處。


    淩多多分明聽見骨頭斷裂的脆響,飛快掃了一眼,見至善目光呆滯目視前方,嘴巴一張,濃稠的鮮血湧將出來,卻仍然牢牢抱著至善不放。


    他忍不住失聲叫道:“師伯!”喊了一句,淩多多卻也知道此時不能耽擱,咬了咬牙,背起昏厥過去的方世玉,強提一口真氣,運起輕功逃離了。


    白眉三兩下掙脫開至善的桎梏,想要再追,放眼看過去,卻正好看到淩多多幾個起落消失在遠處的樹叢中。


    他追了幾裏,無奈輕功並不是白眉所擅長的,已經見不到淩多多的身影了,隻能一巴掌把旁邊的百年樹木給攔腰拍斷了:“該死,本座早晚要你們的小命!”


    話音剛落,白眉聽到身後有異常聲音傳來,扭頭一看,卻見一個身穿長老袈裟的人把至善的屍體抱走了。


    白眉眉梢一挑,正想提步去追,卻見被點了穴道行動不便的李巴山往前走了幾步:“巴山多謝師兄為我出這一口惡氣!”


    白眉此時並不想搭理他,心中著急要去殺少林餘孽,縱然淩多多已經背著方世玉跑沒了人影,看此情景,要追上剛剛帶走至善屍體的那個少林長老卻還是很可能的。


    李巴山恍若沒有看到他難看至極的臉色,一瘸一拐去看馮道德:“不知道馮師弟如何了,掌門師兄盛怒之下的一掌,恐怕不是好受的。”


    白眉對自己的功力心中有數,這個世上估計也就是淩多多跟他用十成功力對掌後還有活下來的可能,方世玉若不是因為有馮道德在中間擋著分掉了不少衝擊力,估計現在也早就斷氣了。


    不過畢竟馮道德是自己的師弟,被李巴山這兩句話一說,估計想要追上剛剛那個少林長老也沒譜了,畢竟這裏是少林寺九蓮山,少林和尚對小路的熟悉程度遠在自己之上。


    白眉稍稍一猶豫,還是走上前去查探,一試馮道德脈搏,見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不動聲色起身道:“找幾個弟子來把他的屍身帶下山去,風光厚葬了他。”


    這個師弟雖然是被方世玉推出來的,但是仍然是死在自己手底下的,白眉剛剛是怒火攻心失了理智,現在微微冷靜下來,也是頗為後悔。


    不過馮道德此人橫豎早就被淩多多和洪熙官廢了右肩膀,左手劍又功力平平,算來早已經隻能夠得上江湖二流高手的水準,就算在他身邊,也幫不上什麽忙。


    既然人都已經殺了,白眉也沒有多自責,一摸自己的右眉毛,見果然沒了一大塊毛發,心中悲痛萬分,咬了咬牙道:“你在這邊收拾一下首尾,本座先下山去照照鏡子,看看本座的眉毛究竟如何了。”


    李巴山見他說完轉身就要走,連忙問道:“師兄,小環她怎麽樣了?這次師兄上少林,本是為我們父女討回公道,怎麽小環沒有跟著一塊來?”


    白眉腳步一頓,不悅地回頭瞪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你那個女兒,真是氣死本座了,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幾次三番勸本座不要再跟少林計較了,還能說出什麽‘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蠢話——本座那日被說得火起,打了她一掌小懲大誡,把她趕下武當山了,誰知道她此時去了哪裏?”


    白眉的一掌,雖然肯定跟剛剛打方世玉和淩多多時候的不能同日而語,但是肯定也不是好受的。李巴山心頭劇烈一跳,動了動嘴唇,卻也不敢說什麽,隻能道:“師兄說得是,小環從小就心軟,等我把她找回來,一定好生教育她。”


    白眉嗤笑了一聲,扭頭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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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多多心中悲痛,心知至善必定已經慘遭不測了,然而自己留在那裏也無濟於事,隻能強忍下苦痛和仇恨,暫且下山來。


    他先是沒頭沒腦、慌不擇路地往前趕了一段路程,回過頭去看見白眉並沒有追過來,才鬆了一口氣。


    淩多多連忙停下來,把後背上背著的方世玉放到地上,一探他的脈搏,見微弱幾近於無,手掌貼在他的背部輸送內力過去。


    少頃後,方世玉的胸膛終於有了微微的起伏,淩多多心知輸送內力不過是吊著一口氣,根本是治標不治本的,若想真的讓方世玉轉醒,還得下山去找五梅師太醫治。


    想到這裏,淩多多不再耽擱,重新把方世玉背到背上,提起全力一路磕磕絆絆衝下九蓮山,順著他跟智能早就商量好的小道進入莆田村,在村口處果然看到有換上了常服的洪熙官在那邊守著。


    洪熙官當先迎了上來,見他麵色慘白,連忙幫著把方世玉接了下來,低頭一查探,大驚失色道:“世玉怎麽傷成這樣了?”


    淩多多搖了搖頭,氣喘籲籲不知道應當說什麽,隻是揮了揮手:“我們先去找師太為世玉醫治,不然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洪熙官往他身後看了看,臉色也極為難看:“難道就你們兩個人下來了嗎?我們逃出一段距離,方丈師傅返回去說要助你們一臂之力了,他……”難道遭遇了不測?


    淩多多動了動嘴唇,神情黯然道:“方丈師伯為了給我和世玉逃脫爭取到時間,已經慘死在白眉手下了……我……”


    洪熙官聽完後眼前發黑,後退幾步差點摔倒,強提起一口氣追問道:“那智能師叔呢,難道師叔也……”


    淩多多聽得一愣,問道:“怎麽,難道連師傅也再次回去了嗎?”說罷後心中大急,他跟方世玉逃走之前並沒有看到智能的身影,若是智能其後上山,跟白眉碰個正著,那此時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智能師叔把我們領到下山的岔道口,指了一條近道給我們,還吩咐讓我守在這裏等著你和世玉,自己也放心不下,連忙回去了……”洪熙官說完後也是心中著急萬分,忍不住跺腳道,“你們真的沒有碰上智能師叔嗎?”


    淩多多最開始從白眉跟前逃開的時候,為了確保速度,根本就是慌不擇路一路閉著眼睛跑下來的,並沒有走他們預先定下的,等後來確定白眉沒有追下來後,方才重新確定了方向。若說是跟智能中途岔開了,那倒是也很有可能的。


    昨日半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隻能是先顧大頭,把諸多少林弟子都安頓好再謀其他,淩多多深吸了一口氣:“那這樣,你繼續從這裏等著,估計白眉不多時也要下山,若是在莆田村看到了武當弟子,那就不要等了,你來那邊山頭的寺廟裏跟我們匯合,我先把世玉帶過去,讓五梅師太醫治。”


    這個法子倒是不錯,五梅師太率領眾多少林弟子已經在寺廟中暫且落腳等待消息了,洪熙官正想點頭,看著前方突然間眼睛一亮,抬手一指:“看,快看,那個是不是智能師叔?”


    淩多多轉頭看向山麓,果然看到穿一襲長老袈裟的僧人正從小路上一溜跑下山,他眯了眯眼睛:“師傅懷裏抱著的好像是師伯的屍身呢。”


    這也算是一頓噩耗中唯一讓人能有點喜意的了,淩多多迎了上去,見智能果然抱著至善的屍體,抬手接了過來:“師傅!”


    智能喘了一口氣,握住他的手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好一會兒後才沉聲道:“快,我們快點去寺廟跟眾多少林弟子匯合,盡快離開這個地界!”


    淩多多見他說話間神情慘淡,整個人搖搖欲墜,運起內力趕忙先幫他順氣,而後道:“師傅說的是,我們快點過去吧。”


    智能心情差到了極點,也無心多說,隻是默默一點頭,看到淩多多身後也跟著迎上來的洪熙官,看了看他背著的方世玉,問道:“他還活著嗎?”


    “世玉氣息很微弱,但是應當沒有生命危險。”洪熙官回答道。


    智能點了點頭,不願多說,率先走在前麵領路,四個人來到了翻過半座山頭的寺廟,果然見那邊圍了一圈的少林弟子,正盤坐在地上念經祈福。


    淩多多走到圓圈的正中央,輕輕把至善的屍體放了下來,自己雙手合十,沉聲道:“阿彌陀佛——”


    五梅閉了閉眼睛,稍稍一停頓,也跟著道:“阿彌陀佛——”


    眾人紛紛跪了下來,淩多多和洪熙官扶著昏厥的方世玉,把人伏在地上也擺成跪拜的姿勢,給至善屍體見禮。


    菩提院長老至寬率領眾弟子念了九遍《大慈大悲咒》,尋了柴火堆成火堆,置至善屍身於其上,智能親手用火把點燃。


    大火熊熊,火舌不多時就舔舐過至善的屍體,淩多多閉著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見火勢漸漸小了,上前把至善骨灰收集起來,來到山腳邊環繞九蓮山的小溪處慢慢撒下。


    智能輕聲道:“師兄恐怕早就有以身殉寺的打算了,他在你從藏經閣出來之前,就把後續一應事宜都跟我說過,還叮囑我要好生約束少林弟子,在有報仇能力之前,絕對不可以去武當尋仇。”


    他那時候還覺得至善是想得太多了,雖然少林寺被燒,但是敵我雙方能力差距過大了,少林弟子不至於絲毫理智都沒有就衝上武當山。沒想到他們跟白眉之間的仇怨,除了少林寺被燒外,還要加上一個方丈被殺。


    聽智能這麽一說,淩多多若有所思:“怪不得方丈明知道智惠師伯心存死誌,卻還要幾次三番讓我去勸誡他。”


    讓他去勸誡智惠不過是一個幌子,至善不過是想要借此讓他心中有數,不會對他今日之死太過傷神。智惠的覺悟也是至善的覺悟,兩個人對少林寺的感情都遠超其他人。


    五梅閉著眼睛念完經書,側眼看了看橫躺在地上的方世玉,皺眉道:“世玉受傷了?”一邊說一邊抬手搭上方世玉的手腕。


    逝者已矣,最重要的還是活著的人,五梅跟至善少年相交,兩人從小一道長大,交情更勝旁人,心中悲痛殊甚,卻也要強打精神,悉心幫方世玉診脈。


    淩多多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打起精神問道:“師太,世玉如何了?”


    “他恐怕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胸口處筋骨都斷裂了,得好生調養一年半載的,才能再謀其他呢。”五梅在心中歎息著,見淩多多麵色灰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這次少林遭此大難,除了方丈師兄和二十餘個以身徇寺的僧侶外,並沒有過大的損失,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太過自責,過於為難自己。”


    淩多多沉聲道:“這事兒都要怨我,若不是我太過托大,以為白眉會看在李巴山和馮道德的份上束手束腳,而做出更萬全的準備,師伯未必會遭遇不測。”


    “白眉會這樣六親不認,是誰都想不到的事情,也怪不到你頭上——再者說了,難道你還不明白,至善師兄從來都不需要你的可憐和憐憫,死在少林寺山門前,那才是成全了他。”五梅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三禮,你同情他,那就是在侮辱他。”


    “我沒有,我隻是在責備我自己。”淩多多禁不住苦笑了一聲。


    智能打斷了他們二人的談話:“估計白眉此時也已經從九蓮山上下來了,此處雖然偏僻,離莆田村卻畢竟太近了一些,我們還是抓緊離開吧,保存有生力量,才能有朝一日報仇雪恨。”


    五梅覺察到自己剛剛的口氣不對,這是不自覺把對白眉的怨氣轉嫁到別人身上了,對淩多多頗為歉疚,緩和了語氣道:“我的藥草在梅花勝地,肯定是也不能回去拿了,要醫治好世玉的傷,需要很多的藥草,還有苗顯師弟,同樣需要藥草——一路上還要多仰仗你們這些年輕人留神采摘。”


    “那是自然的,師太寫份清單出來,弟子會讓人幫忙留意的。”淩多多答道,同時把方世玉從地上抱了起來,“我們應當分成兩撥,一撥前往福建,那裏有方丈師伯早就看好的根據地,另一撥就近找個鎮子住下,等這邊風聲過去,還要把我從藏經閣中偷運出來的書籍送往根據地,同大部隊會合。”


    智能點頭道:“這個好辦,你看這邊那麽多的弟子,就隨你調配。”淩多多是至善生前最為看好的繼任掌門人選,這件事兒不僅智能心中有數,幾位長老也都門清,此時至善不在了,自然是淩多多擔任起發號施令的重擔。


    淩多多也沒有推辭,應道:“運送經書並不需要太多人,況且眾多僧侶一同行事,這個目標也太大了一些,絕大多數弟子還是要前往根據地的,我會挑選言行舉止看不太出來是僧人的各院弟子運送經書,其餘人等還請分批次走不通的路線前往福建。”


    他說罷,對著三癡三戒一示意,二人從寺廟後麵的小土坡上挖出來不少假發和行旅商人的衣服物件。


    淩多多看著他們一一分發下去,口中道:“小僧對少林各院弟子並不是很熟悉,還需要幾位長老相助,幫我選幾個穩重又有自保之力的人,不需要多了,加上小僧和童千斤童師兄,六個人就足夠了。”


    童千斤作為資曆最老的少林俗家弟子,跟淩多多一道長大,為人極為穩重,一直都是佛心小築的管事。淩多多聽聞他在白眉上山前剛剛闖過了十八銅人陣,想必武功也頗為不俗。


    童千斤自然一口答應下來,倒是洪熙官趕忙道:“我和詠春也都能留在這裏幫襯!”


    “你們目標太大了,不少武當弟子恐怕都認得你們。”淩多多搖了搖頭,見洪熙官還想再說,便道,“再者了,此次逃下來的弟子中,還有不少都是傳道院並沒有武功的弟子,隻靠師傅他們肯定不能護衛周全,我還想麻煩你和詠春幫忙呢。”


    洪熙官點了點頭:“那好吧,我把他們送到地方,便會立刻來跟你匯合。”


    “世玉也要跟著你們一起走,這一路上還要多拜托你看顧他。”淩多多低頭看了看懷中方世玉慘白的側臉,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洪熙官一口答應下來:“那是當然的了,我和詠春一定會好生照顧世玉的,你放心就是。”


    我如何能夠放心呢,聚少離多他還帶著這麽重的傷。淩多多動了動嘴唇,最終仍然沒有說什麽,隻是一點頭:“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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