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林一年一度招收俗家弟子的考核當天,智能早早就把淩多多叫到了跟前,吩咐他道:“今天是少林寺的大日子,據說專程上山來報名的超過百人,為師奉至善師兄的命令要負責第二關的考核審查,恐怕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同三戒三癡一起幫助為師把關監督。”


    淩多多肅容道:“是,師傅,弟子明白了。”


    智能對他的嚴肅反應很滿意,點了點頭後,不忘叮囑道:“我少林招收弟子,一向都講究公正嚴明,不得有丁點暗箱操作之處。你身為半個考官,自當堅守謹記這一點,若有違背,為師決不輕饒。”


    這些話其實是慣常說的,他不過是叮囑一句,讓淩多多自己注意,倒不是真的覺得自己的寶貝弟子會幫著考生舞弊。


    “是,弟子謹記師傅教誨。”淩多多已經在心中盤算好了,雖說按照正常情況來考慮,方世玉等人投靠少林不會有問題,但若是中途真的出了意外,自己在不惹得智能懷疑的大前提下,能幫的話還是盡量要幫的。


    隻不過他參與第二環節的監考,考試過程中全程都要跟在智能身邊,就算是想要幫忙,恐怕也是無能為力的。


    他估摸著自己最多就隻能夠在判定時間是否到了的問題上稍稍放寬限製,主要還是要看這三個人自己的造化了。


    其實說句實話,要是三個人連進入少林寺這樣一個小小的考驗都過不去,那也不用再考慮其他的事情了。


    淩多多覺得自己還是不用過於擔心,又詳細詢問了智能關於第二場考核的內容,因為感覺並不困難,便也放下心來,安心等待考試開始。


    他跟智能和三癡三戒在小桌子上吃了早飯,淩多多很自覺地收拾了碗筷,給廚房送了過去。


    因為在戒律院開設的第二道考核前,還有少林寺的幾位長老進行的第一輪審查,百餘人花了不少時間才一一問完話,等到四十餘人通過第一關後被聚集在平時武僧練武的平地上時,已經臨近中午了。


    這個時候可沒有人會跟你講究人權,考核全部結束前別說是這群來投考的考生了,連考官都是一並餓著肚子的。


    淩多多因為在少林寺中地位比較特殊,是幾位長老連帶主持都很看好的新星,位置被排在智能身後,三戒三癡及十餘位武僧之前。


    他對於這樣的安排先是表現出了些微的惶恐,而後見智能堅持,也隻能蹭到位置上站好了,眼觀鼻鼻觀心,麵容祥和安寧,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得意和驕矜來。


    一直暗中觀察著他的反應的智能在心中暗自點頭,見下麵聚攏起來的人陸陸續續已經足夠多了,在看到其中一位負責第一關審核的長老站在小院門口對著自己比了一個特定手勢之後,回身道:“下去清點一下人數。”


    淩多多在一炷香前就已經看到洪熙官和胡惠乾,然則直到有長老來通知第一輪麵試結束了,卻仍然沒有看到方世玉的蹤影。


    他聽了智能的命令,輕輕應了一聲,對著有點著急的洪熙官和胡惠乾微微頷首示意他們先不要慌張,自己緩步從高台上走了下來,正在一個個清點人數的時候,恰好看到方世玉從小門處蹭了進來,在隊伍的最末尾站好。


    方世玉臉頰木木的,整個人也呆呆的,似乎受到了驚嚇,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見了淩多多又露出仿若見了親人一樣的親切臉來,偷摸著一吐舌頭。


    傻孩子貌似又做了啥驚世駭俗的事情了,淩多多頗覺無奈,為了防止其他人看出蹊蹺來,視線並沒有在他身上過多停留,一掃而過後,轉過身子跟智能匯報道:“啟稟師傅,今日參加考核的人一共四十三人。”


    第一場考核竟然才淘汰了一半的人,一比一的通過率也未免太高了一點,智能在心中盤算了一下,覺得負責第一關考核的幾位長老定的標準也太低了。


    不過既然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把人都趕走,智能雖然略有不滿,也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出聲切入正題:“大家經過了第一次甄選,如今就由本座主持第二場考核,這次考核是體能上的考核。”


    他目光冷凝,麵容嚴肅地在下麵的人臉上一一掃過,正色道:“少林武學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你們必須通過這一次的考核,才能夠成為少林俗家弟子。”說罷側頭看了看淩多多。


    這種場合大boss就負責開頭講話,具體的事項還都需要下麵的小兵來完成,淩多多會意,微微上前一步道:“一會兒你們每個人都能領到一個麻包,裏麵裝滿了碎石,每一個麻包都是五十斤重。”


    他說話間,三癡三戒各自取了兩個麻包作為樣品舉起來示意了一下,淩多多繼續道:“屆時將有慧清師侄會帶著大家從後山出發,登上九蓮山之巔。你們必須以最短的時間,從山頂下到山底,然後經過駱駝峰,再回到少林寺門前。”


    他看看站在隊伍前列的洪熙官和胡惠乾,又看看最末尾的方世玉,微微抬高了聲音提醒道:“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並不是一項簡單的差事,還請大家多加注意。”


    為了給考生增加難度,在山路上其實挖了不少坑溝,一不小心就會跌落進去,而一旦跌落,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爬上來幾乎已經可以說是不可能了,這也意味著考試的失敗。


    隻不過這條提示是不能夠明確說出來的,他能說的就隻有這些,能否領悟就看他們自己的頭腦了。


    考生們被帶走了,方世玉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飛快對著他比了一個大拇指,淩多多輕輕一笑,低頭掩蓋住了。


    十幾位武僧在三戒三癡的帶領下分散在沿途監察考生動向,淩多多負責守在少林寺門口記錄抵達弟子的名字。


    智能並沒有跟他站在一起,時不時進入寺門觀看少林弟子練武,繞了幾圈回來後,臉色卻已經陰沉下來了。


    這人走之前還是好端端的,怎麽一回來就變臉了?淩多多揣摩著少林寺內也不可能有人膽敢招惹智能這個凶神,遂問道:“師傅有何煩心事不成?”


    橫豎現在考生才剛剛離開,跟自己的得意門生聊上幾句也不是不可以,智能沉聲道:“我剛剛入內,聽到幾位長老議論這次的考生——你知道那個叫方世玉的小子是如何回答問題的嗎?”


    淩多多當然不知道了,若是能夠讓他輕易猜出答案,那方世玉也不叫方世玉了。他估摸著方世玉的答案肯定格外驚世駭俗,才導致智能如今活吞了蒼蠅一樣的苦大仇深臉。


    “長老們問那個小子他為什麽想要加入少林,你猜猜他是怎麽答得?”智能抽動了一下嘴角,他是真心感覺到這個問題問得太沒有水準了,要是換了他負責第一關,準保弄幾個坑死人的問題問得那幫臭小子們鬼哭狼嚎、哭天搶地。


    “弟子又不是方世玉,如何能夠猜得到呢?還請師傅明示。”淩多多感覺到他肝火旺盛,看樣子確實被方世玉驚世駭俗的答案氣得不輕,倒是對此越發好奇了。


    智能忍不住甩了甩袖子:“他竟然說如果少林寺不能夠成功收留他的話,那就是少林寺的一大損失。”


    他鄙夷而惱恨地下拉嘴角,恨不能讓嘴角戳破自己的下顎骨:“鄙夷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大言不慚稱讚自己是嫉惡如仇、胸懷大誌,還好意思說‘他日學成下山定可光芒四射,射得少林門楣大放異彩,算起來少林還有得賺’。”


    這番答案真是很有方世玉的特色,不僅搞怪胡鬧還文理不通,淩多多差一點笑出聲來,見智能氣得胸口都起伏不定,去寺內取了一杯溫茶遞了過來:“師傅,您還請喝杯茶消消氣。”


    智能灌了一杯茶下去,哼了一聲,也不再四處走動了,就守在寺門前等著考生前來報道。


    這還沒進少林呢,竟然就已經跟少林寺隱性大boss有了不小的仇恨值,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淩多多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給方世玉點讚還是點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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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測試的時間是兩個時辰,用來計時的香眼看著就要熄滅了,連沿途的武僧都已經回來了,該來的三個人卻還是一個都不見蹤影。


    淩多多麵上不動聲色,心中略有些放不下。


    智能看起來心情卻好了不少,從他手中接過花名冊來細細一看,見果然沒有方世玉的名字,一點頭道:“好了,燃香已經熄滅了,我們進去吧。”


    苗翠花從半個時辰前也已經從梅花勝地趕了過來,跟著他們一起等人,見智能說話間就要進少林寺了,連忙道:“這位大師,可不可以再等一等?”


    “香都已經燒完了,兩個時辰已到,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智能木著臉道,絲毫不為之動容。


    別說沒來的這個是他看得不是很順眼的方世玉,就算是別人,他也不會容情的,少林寺鐵麵閻羅的稱號可不是白給的。


    苗翠花正是著急的當口,淩多多一指前方道:“來了!”


    從遠處果然看到了三個背著□□包的身影踉踉蹌蹌、連滾帶爬跑向這邊,方世玉還一邊跑一邊喊:“朋友,朋友——我們回來了!等一等,我們回來了——”


    智能把“朋友”的稱呼跟自己對上號,臉更拉長了三分,不過還是微微彎下腰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燃香,道:“香確實已經滅了,時間已過——對不起,少林寺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你們還是回去吧。”


    他說完後不顧詫異又失落的三人組,轉身就要離開。跟在智能身後的淩多多仿若也沒有看到這三個人的可憐模樣,跟著一轉頭,右手隨著身體擺動,推出極為柔和的一掌。


    方世玉原本就覺得淩多多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模樣很古怪,多留了一個心眼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因此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小動作。


    他眼睛一亮,彎腰再去看台上的香燭,連忙扯開了嗓子喊道:“等一等,朋友,朋友——這香還有煙呢,少林寺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香還沒有燒完,你應該收下我們!”


    媽蛋你應該叫得是“大師”而不是“朋友”,智能頗為氣惱地轉過頭來,顧慮著自己平日裏的形象,又不能隨意開口吐槽他,隻能彎下腰去查看燃煙轉移注意力。


    這一檢查,他果然看到在殘香最頂端還有點青煙冒出,確實是還未燒完。智能雖然看方世玉頗為不順眼,卻也不至於顛倒黑白,冷冷說了一句“收下他們三個”,便拂袖而去。


    淩多多看了看雙手上舉不停大喊“少林寺”的這三個人,並沒有說什麽,略一點頭示意,便跟著智能的腳步回到少林去了。


    他要做的事情也還有很多,給今天錄取的少林俗家弟子造冊登記而後給至善方丈送過去的差事也讓智能安到了他的頭上。


    等忙完這些事情,外麵的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淩多多錯過了晚飯時間,去廚房溜了一圈,隨手揣了兩個饅頭帶著,一邊吃一邊往梅花勝地走。


    雖然方世玉等三人已經通過了兩輪考核,但是今天晚上還是要在梅花勝地過的,明天才是正式報到的日子。


    結果他剛到了地方,就被迎上來的三個人嚇了一跳。


    “大濕!”方世玉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一上來就把他手裏啃了一半的饅頭給搶走了,“大濕您怎麽能吃這種東西呢,我們做了香噴噴的素齋——是我們特意跑到山下買回來的,味道有保證——就等著大濕您來呢——”


    若是隻有方世玉一個人,那則還罷了,淩多多已經很習慣此人的不定時抽風,然則洪熙官和胡惠乾也都跟著一起跑出來,還都如出一轍的一臉傻笑,那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洪熙官:“大師您走路小心點!”


    胡惠乾:“大師您進去說話,外麵風大!”


    淩多多:“……”


    他被三個人架進了梅園,看清楚桌子上擺放著的十幾碟香噴噴的素齋,旁邊坐著五梅師太、苗翠花和淩小小。


    淩多多這才有點醒過神來,從方世玉手中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無奈道:“就衝你們這個架勢,小僧以後很可能都鼓不起勇氣來再幫你們了。”


    “大濕,大濕不要說這樣的話嘛,很傷人心的!”方世玉輕輕一拍他的肩膀,拉著他到位子上坐下,“大師今天幫了我們大忙呢!”


    淩多多抿了一下唇角,大哥,麻煩你看旁邊,少林方丈的親友團就在這個小院子裏麵聽著呢,你大加讚揚我違反規定幫著你們作弊的行為好像有點不大妥當吧?


    五梅師太也知道這一點,她主動起身道:“貧尼今日的佛課還沒有修完,你們年輕人太過聒噪了,我還是拿著蒲團出去吧。”


    少林寺也有其自己的規矩,她若是猜到了可以不跟至善反應,但是若是聽了全套,就必須要跟至善說了。


    淩多多目送她離開,方才算是鬆了一口氣,扭頭扯著方世玉的腦袋麵目猙獰道:“我要是因為幫助你們作弊被趕出了少林,天天拿石頭砸你們家窗戶——”


    “噗嗤!”方世玉差一點笑抽,動容道,“小師傅,你不僅是一個簡單的好人,你還是一個有幽默感的好人!”


    淩多多其實當真想要提醒他一句,收到好人卡不僅不能夠刷高自己的好感度,正相反,隻能夠拉高仇恨值。


    然則動了動嘴唇卻又確實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他最終選擇默默收下了第六張好人卡,在心中暗自歎息。


    方世玉早就跟淩多多開玩笑開習慣了,倒也未曾放到心上,但是其餘幾個人還從來沒有見過淩多多這樣的反應,俱是都嚇了一跳。


    連淩小小都走上來拉著他細細打量,仿若著實難以相信自己一向沉穩莊重的哥哥會做出剛剛的舉動來。


    “小小,坐下吃飯了。”淩多多被她睜著圓滾滾黑亮眼睛怯生生打量自己的舉動給逗樂了,笑道,“我是今日看到他們三個人一同上少林,十分高興,便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淩小小這才鬆了一口氣,點點頭湊過來笑道:“我要跟哥哥坐在一塊呢。”


    淩多多自然不會拒絕,他也樂得跟自己妹妹親近,抬手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邊的座位上,扭頭對著原本位置的主人道:“這位施主,請你讓一讓。”


    “喂,小師傅,就算是為了感謝我剛剛老遠跑出去迎你的苦心,你好歹裝著猶豫一小會兒啊?”被拋棄的方世玉抽了一下唇角,笑著抱怨了一句,並沒有灰心,繞到淩多多另一邊的苗翠花那邊,“花姐,咱們兩個換個位置吧?”


    “行,知道你跟小師傅關係好。”苗翠花也樂得看年輕人打打鬧鬧、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她先前就是一直擔心淩多多性格冷淡跟這夥人融入不到一塊去。


    幾個人鬧了一通才算是安排好了座位,淩多多在方世玉一個勁兒的慫恿下終於是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醬爆出來的筍尖嚐了嚐,點頭道:“是下麵福林居大廚的手藝吧?”


    “不是吧,小師傅,表現得這麽行家,難道你每次下山都要去餐館偷吃?”方世玉是真有點驚訝,他先前對著淩多多提到過“山下餐館”,但是山下麵餐館可不是隻有一個。


    淩多多苦笑了一聲,並沒有搭話。其實是他經常變著法子給淩氏夫婦供奉小菜,山下麵莆田村的餐館都已經跑遍了,雖然沒有嚐過味道,但是一聞就能夠聞出來。


    在這種人人歡欣的場麵下提到自己死去的父母是很破壞氣氛的事情,何況淩小小也並不知道父母的情況,淩多多並不願意就此多說。


    他不說,方世玉一看這個表情也能猜到,立刻自悔多言,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自罰又說錯了話,連忙賠笑著緩和氣氛:“來來來,我們下山還買了好多菜呢,小師傅都挨個嚐嚐。”


    淩多多動了幾筷子就沒再吃,他這輩子吃慣了少林寺大鍋飯炒出來的素齋,這些飯菜雖然味道確實不錯,但是略顯油膩,恐怕腸道會受不了。


    比起吃飯來他有更為關注的方麵,問方世玉道:“你們今天測試的時候是出了意外嗎?如何到了最後時刻才跑回來?”一邊說一邊幫淩小小伊艘豢曜鈾釹不兜耐煉顧俊


    方世玉豎著食指笑得格外狡黠,一副“你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了”的表情,放下筷子站起身來,拍拍手掌吸引了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說到今天的考核啊,那真的要特別、特別感謝兩個人了——少林寺的三禮小師傅是一位,至於另一位,就是我們的小小姑娘了!”


    “小小?”淩多多側頭看向一邊,笑道,“你跟他們攙和起來了啊?”


    淩小小把腦袋往他肩膀上一搭,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道:“我是今天出去采草藥的時候,路過一道險崖,發現他們三個人在半山腰掛著,差一點跌下去呢。”


    “小小姑娘,這是好事兒,你幫了我們大忙,應該大聲說出來才是啊。”苗翠花捧著一碗熱茶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兩隻眼睛享受地眯了起來。


    淩小小很沒有安全感地左右看了一圈,淩多多拍拍她的手:“沒事兒,師太不在這邊,我聽到她順著前麵山麓下山去了。”


    淩小小鬆了一口氣,對著他展顏一笑,摟著他的脖頸也不再說話。


    兄妹兩個這幾年也是聚少離多,淩多多平日裏就算是回到了九蓮山,也都是順路來梅花勝地看看便回少林寺了,兩個人難得能夠靜下心來坐在一起吃飯。


    他見小姑娘一臉幸福,心中頗覺愧疚,自己的放養政策著實應當加以改善了,拿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然後呢,小小,你看到他們三個遇險,就伸出援手了?”


    “是啊,我找了根藤條放下去了,讓他們拉著上來——”淩小小說完後輕輕一咬下唇,把腦袋埋在他懷裏,笑眯眯道,“哥哥的懷抱真暖和。”


    淩多多還從來沒享受過別人跟自己撒嬌的情形,一顆慈父紅心【喂】簡直都要融化了,摟著她一笑,正想說話,聽到小圓桌對麵的胡惠乾大聲道:“是啊,真的是應該感謝小小姑娘——”


    感覺到兄妹間粉紅泡泡被人無情戳破了的淩多多抬起頭來默默看過去,發現胡惠乾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行為造成的嚴重後果,還在十分興奮地手舞足蹈:“小小姑娘真是太好了,人長得漂亮,說話溫柔,做飯好吃,心腸還這麽善良……”


    這番話聽著似乎有點不對啊,就算咱小小妹子確實溫柔可人,但是從你一個大老爺們的嘴巴裏說出來就有點不太好了,畢竟這年頭還要講究避嫌。


    苗翠花何等聰明之人,一聽就覺得不對,撩起眼皮偷偷一看,見淩多多的臉色已經微微發沉了,心頭一動,頓時覺察到有好戲看了,神秘兮兮地對著方世玉使了一個眼色。


    隻可惜母子倆百試不爽的默契配合這一次卻意外失效了,方世玉並沒有看她,也沒有看說出驚人之語的胡惠乾,反倒一直扭著頭看著淩家兄妹,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又是什麽意思?苗翠花摸著自己的臉頰一臉惆悵,她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些跟不上年輕人的思維模式了,難道是真的老了嗎?


    洪熙官雖然為人略有些木訥遲鈍,卻也感覺到周圍氣氛一時間緊張起來,連忙一拉胡惠乾,道:“好了,小小姑娘的好我們都看得到啊,不用你特意數落出來的,坐下吃飯吧?”


    “哦——”胡惠乾應了一聲,見對麵被表揚的人一臉不好意思地低頭笑著,便也跟著傻笑了一聲。


    淩多多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他的表情同看到弟子違犯寺規時的智能如出一轍,幸虧低頭看看淩小小,發現自己的寶貝妹妹還懵懵懂懂,一點都不像是對胡惠乾有意思的樣子,他的神情才略微緩和。


    這種時候還不緩和氣氛更待何時?苗翠花捅了捅方世玉,方世玉這才笑著道:“不論如何,今天真的要感謝小師傅和小小姑娘,我們三個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淩家兄妹皆舉起茶杯來,幾個人輪番碰杯,淩多多悶頭搶在胡惠乾之前跟自己妹妹碰了一下,右手不經意一般護住了她的杯子,笑眯眯道:“我在外奔波,留你一個人守在九蓮山,早就心有愧疚了,這次也借花獻佛,借此機會向你賠罪。”


    “哥哥千萬不要這麽說,小小知道哥哥出外是要做大事的,你一走就是幾個月,遭遇的危險不知凡幾,我才要說一聲‘哥哥辛苦了’。”淩小小雙手捧茶,主動跟他碰杯,茶杯的邊沿低了他的杯沿一指,以示尊敬。


    苗翠花和方世玉都是捧場的好手,見此情景俱都跟著興致勃勃地起哄較好,淩多多看也不看旁人,低頭把水喝了,剛剛些許的氣氛僵硬就此揭了過去。


    苗翠花見氣氛回暖,方才鬆了一口氣,又鬧了一陣,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起身道:“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跟大家宣布,我呢,明天一早就要啟程回廣州去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方世玉這個正經兒子還沒說話呢,淩小小就詫異而又失落地問道:“師姐,你這麽快就要走了?”


    她先前十年一直跟五梅師太生活在梅花勝地,也就隻有淩多多和幾個種菜的武僧會時不時來看看,五梅心地善良但是為人嚴肅、不苟言笑,淩小小一個人待著也是無聊,好不容易碰上了苗翠花,雖然兩人性格迥異,卻也很合得來。


    苗翠花也有些不舍,拉過她柔軟的雙手,歎息道:“最近我們住在這裏,一直打擾師伯和你,我的心中真是過意不去。而且呢,世玉他們明天就要上少林寺,我再留下來也沒有什麽用了。”


    說到這裏,她的臉上難得呈現出嬌羞之色,抬手一指方世玉的方向示意:“再加上他爹呢,我的老爺,他一個人在廣州……我、我也有點記掛著他……”


    方世玉目視前方,一臉惆悵:“我爹呢,她老爺啊,我也很擔心,怕他拈花惹草,不知道該怎麽辦?”


    “去,他敢呢?”苗翠花當即對這個可能的猜測表示反對,並且發表了自己的見解,“我想啊,他肯定是想著我,飯都吃不下了!”說完後還重重一點頭,進行自我肯定和自我表揚。


    她側頭看向自己兒子,帶著身為母親特有的得意和驕傲:“你現在考進了少林了,我回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也算揚眉吐氣了,他一定高興死了!”


    “你明天一個人上路要小心呐?”方世玉略有些放心不下,叮囑了一句。


    “是!”


    “別想著我?”


    “是!”


    “不要哭啊?”


    是你個大頭鬼啊,臭小子越說越帶勁了,苗翠花推了他一把,告誡道:“你以後闖禍之前呢,要先想想我和你爹我老爺,天大的事情也要跟小師傅、熙官惠乾他們商量,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啊,知道嗎?”


    方世玉想到自己去杭州後惹出來的一些列麻煩,而且還是車軲轆一般越扯越大的麻煩,笑容略略轉淡,正色道:“是,我已經長大了。”這樣慘烈的教訓有一次就足夠了。


    一扭頭,他又看到淩多多神情詭異,禁不住笑問道:“喲,小師傅這是怎麽了?”


    “……在我們那裏啊,方言中‘姥爺’——就是娘的爹跟‘老爺’同音,你們說話動不動就是世玉的爹苗師姐的老爺,弄得我總是想茬,輩分有點錯亂。”淩多多說完後一搖頭,見淩小小已經紅了眼眶,安慰道,“今天晚上要不要跟著苗師姐一起睡,你們兩個多說說話?”


    “好啊,小小,過來吧,我們兩個今天有一整晚的時間談天說地、暢所欲言呢!”苗翠花把小姑娘拉到了身邊坐下,笑眯眯幫著她整理了一番長辮子。


    淩小小對這個提議十分動心,想了想卻還是搖頭道:“不行,師姐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我不能打擾你。”


    “哎呀,沒關係啦,我最擅長的就是晚上偷偷不睡跟世玉出去懲惡揚善,第二天一大早精神奕奕地起來瞞過老爺啊——”苗翠花摟著她笑得更加開心了,“我們小小真是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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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少林寺宵禁的時間差不多該到了,淩多多提前告辭離開了梅花勝地,他朝著少林寺方向走了一炷香時間,停住腳步無奈回頭道:“你跟了我一路了,為什麽不現身相見?”


    方世玉若無其事從不遠處的一株樹木後麵轉過身來,看著他幹笑了一聲,點頭道:“小師傅你不要誤會,我就是想試一試你的耳力。”


    “苗師姐明日就要走了,你不多陪陪她,為什麽要跟著我?”淩多多頗覺奇怪,等著他慢吞吞走上來後,兩個人並排朝著少林寺方向走去。


    “哎呀,他們一個兩個的哪有空啊?”方世玉搖了搖頭,說完後仿若還生怕他不信一般,掰著手指頭專門給他算,“花姐跟小小拉著手說知心話呢,惠乾在給他老爹寫信要明天托花姐順路送回杭州,熙官不知道抽什麽風,正在萬分惆悵地對著月亮吹樹葉玩呢。”


    淩多多抿了抿唇角,推測道:“按照我一貫的經驗來看,一般來說對著月亮玩音樂,似乎都是跟愛情有關係?”


    他幾輩子都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但是卻能夠類比推理,像當年在華山思過崖上,令狐衝苦死小師妹嶽靈珊的時候,可是每天都對著月亮折磨一支破笛子的,弄得淩多多那一整年都沒法靜下心練內功,最後還是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小木屋搬離了思過崖周遭,才算是擺脫了魔音穿耳的痛苦。


    “一個和尚,你跟我談愛情?”方世玉明顯被震驚了,再三打量了他好幾眼,才算是確定此人確實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三禮小師傅,一摸下巴道,“小師傅,看來你不僅是武學大濕,照這個趨勢看,貌似還是愛情大濕?”


    淩多多饒有興趣地側過頭看他:“怎麽,我是不是猜對了?”


    “猜的太對了!”方世玉十分配合地給他拍了拍巴掌,神經兮兮地繞著四周看了一圈,壓低聲音道,“熙官在杭州其實有一個相好,姓嚴,叫詠春。”


    “嚴詠春?”淩多多仔細一想,點頭道,“這位姑娘我認識,我在杭州住到方府上時,前麵幾天都見到她在幫你做特訓,不過等到了後來就不見了蹤影。”


    “對啊,她是在我比武的當天就不見了的,後來也一直都沒有再出現,我幾次故意在熙官麵前提起來,他的表情都怪怪的呢。”方世玉一臉深沉地歎息道,“愛情啊,愛情——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


    淩多多對此倒是並不在意,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對八卦很感興趣的人,本來想要就此揭過這個話題,動了動嘴唇卻想起了什麽:“你說那位姑娘叫嚴詠春?”


    這個名字可以說是如雷貫耳啊,後世著名的詠春拳什麽的可能就要落到她身上了,不說別人,功夫宗師李小龍的截拳道就是從詠春拳改編而來的。


    方世玉見他神情有異,納悶道:“這個名字怎麽了?嚴詠春雖然麵如夜叉,但是這個名字還是很好聽的啊?”


    世界上怎麽有人能用“麵如夜叉”四個字來形容兄弟的馬子,呸,戀人呢?淩多多笑了起來,輕輕咳嗽了一聲,掩飾道:“哦,沒有什麽,我隻是突然想到嚴家在杭州似乎是富戶?”


    “她的父親是杭州首府嚴湛。”方世玉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淩多多感覺到自己已經抓到了洪熙官異常的原因,作出不經意的模樣提點道:“可是從洪熙官的衣著打扮上來看,他家好像並不富庶?”


    方世玉對他的猜測並未放在心上,想也不想就擺手道:“熙官確實出身窮苦人家,不過他的心地好,用情專一,詠春也不是貪慕富貴的人啊?”


    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確實還都處在有請喝水飽的幻想中,這樣的言語說起來極為流暢自然,仿若是天經地義一般,不需要斟酌和遲疑。


    淩多多心中微微觸動,他其實很羨慕方世玉這樣的灑脫自在,這是他幾輩子加起來都不曾擁有過的。


    哪怕在真正的第一輩子的成長期,從他有記憶起,就通過揣摩孤兒院長輩的神情來規範自己的行為,連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都要在心中仔細思量行動後有可能會帶來的後果,因為稍有不慎就要餓一天的肚子或者惹來一通暴打。


    過於根深蒂固的慘痛記憶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哪怕到了後來,他已經真正做到了權傾江湖,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過活,卻也從來都不曾隨心所欲過。


    這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都堆在心中的最底層,偶爾翻上來,他也已經能夠做到坦然麵對,淩多多微微一笑,分析道:“就算嚴姑娘不在意,那你覺得洪熙官會不會在意?他難道不會懷疑,跟著自己不能夠給嚴姑娘更好的生活?”


    方世玉聽得一愣。


    “而且嚴姑娘不在意,嚴老爺不一定不在意吧?說不定是他跟洪熙官說了什麽,警告這個窮小子離自己的寶貝女兒遠一點那也是有可能的。”


    方世玉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頻頻點頭道:“對啊,你說得太對了,詠春是嚴湛嚴老爺唯一的女兒,他很可能真的私底下找過熙官麻煩?”


    每一對自由戀愛的青年男女貌似都能遇上一個不解風情的反麵角色老丈人,淩多多含笑不語。


    方世玉看他的目光明顯已經變了,這位來自廣州的小子被一個和尚精確的感情分析能力給徹底震懾住了。


    在沉默了好久後,他果斷做出了在此情此景下唯一的正確選擇——五體投地,緊抱大腿,臣服在淩多多腳下:“大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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