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方丈對於他的到訪表示出了一定的驚訝,卻很快就恢複了平時的波瀾不驚,問道:“三禮,今日所來何事?”


    “弟子心有疑惑,故來向方丈師伯討教,打擾師伯了。”淩多多在得到至善許可後,到他下首的蒲團上坐下,把事情粗略說了一遍。


    至善本來就聽五梅提起過這件事,心中有譜,聽完後並沒有沉默太長的時間,轉身道:“三禮,你會讀老衲房內掛著的對聯嗎?”


    至善作為少林主持,平日裏參禪也是有一個單獨房間的,他的房間裝飾得極為樸素,牆壁正中央一個一人高一人長的正方形繁體“o”字,左右各貼著上下聯。


    淩多多抬頭讀道:“無事在懷為極樂,有長可取不虛生。”


    他對這句話還有點印象,這是柳公權楷書集字對聯中的一部分,後麵還有一句是“心直無須於口快,智圓必濟以行方”,這樣看來,至善還是希望他能夠放下仇恨。


    “知道是什麽意思嗎?”至善說完留心觀察他的表情,見淩多多抿唇並不答話,笑道,“老衲若勸你不要妄造殺孽,你也仍然堅定要為父母報仇;老衲若鼓勵你前去報仇,你卻仍然感到愧疚難安——三禮,老衲的答案,對於你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


    ——作為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其實他對於殺人一點罪惡感都沒有,淩多多眨了眨眼睛,露出受教的表情來:“您說得是。”


    至善稍稍一沉吟,道:“當初山賊傷人後,老衲也派弟子前去查探,抓住那群山賊已經扭送官府了。”


    他跟智能都覺得,若是淩多多心急想要報仇,在此時此刻是不適宜讓他知道仇人其實是武當的,至善說了一句善意的謊言,希望他能夠認為仇人已經受到了應得的報應。


    淩多多聽完後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至善的水準明顯比笨嘴的智能強,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幫他把事情給解決了,凶手不用他來殺,已經讓官府給處理了。


    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就算是為淩氏夫婦報仇,他也不會腦殘到跑來告訴少林人士的,自己悄摸無聲地就把事情給辦了,因此很配合地露出驚喜的神情來:“真的如此嗎?”


    “是的,因為智能師弟那時跟這件事情並無關聯,老衲也未跟他詳細說過這件事。”至善放緩了聲音道,“你無須為此而痛苦彷徨了,不妨誠心為你父母超度念經,以盡子女心意。”


    “是,師伯,弟子明白了。”淩多多對著至善行禮道,“多謝方丈師伯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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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能對事情能夠得到比較圓滿地解決著實鬆了一口氣,他解除了禁止淩多多下山的禁令,甚至還帶著淩多多下山了一趟。


    兩個人走了半個月,智能是帶他去廣東境內懲戒叛徒,其實若是智能一個人獨行,那隻需十天左右就能到,但是為了照顧淩多多輕功並不算多出色,才特意放緩了步伐。


    淩多多的輕功其實比智能還略勝一籌,武當派的梯雲縱獨步武林、享譽百年,是那時公認的最佳輕功,然則為了藏拙,隻能裝作輕功不好的模樣。


    幸虧智能並沒有嫌棄他拖累腳步,一路上反倒給他講解些武林見聞,還多有武術技巧的傳授,兩個人交談時間倒是比在少林時還要長了。


    淩多多其實有意向智能打聽武當的事情,他畢竟當過一輩子的武當掌門,對門派的歸屬度還是很高的,武當和少林一向共執武林牛耳,雖則不說多和睦,但最起碼共同高舉正義大旗,共同進退。


    為何到了這一輩子就鬧得你死我活的境地了?淩多多還有一個疑慮沒有說出來,按理說少林才是武林正統,為何竟然會被武當壓得不能翻身,想想七年前少林和武當關係最為緊張的時候,可是連少林方丈和長老都出動了?


    然則雖然淩多多想聽,智能卻多是顧左右而言他,對這個話題多加回避,並不願意跟他談及武當之事。


    淩多多並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讓兩個人談話的話題中心變為武當,也隻能暫且按下不表,他估摸著看這樣的情況,智能確實在把他當成接班人來培養,日後自己有大把的機會單獨下山,要想弄清楚真相倒是並不困難。


    他們這次下山要懲戒的人是一名在三年前離開少林的俗家弟子,名喚張紹冉,憑借著從少林學來的功夫,為非作歹,儼然成了廣東一霸。


    兩人花費半月腳程來到了廣州,淩多多禁不住長出一口氣,他上輩子和上上輩子也都經曆過長時間的趕路,但是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麽疲憊過。


    ——原因很簡單,少林入室弟子下山從無盤纏供給,都是通過僧侶自行化緣填飽肚子的,每到了三餐飯點,就得挨家挨戶敲門。


    ——淩多多當初從智能手中接過屬於自己的缽盂,禁不住在心中淚流滿麵,對比一下當年華山之上,嶽不群揮手就是幾片金葉子,跟如今比較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己怎麽就越活越回去了呢?


    智能帶著他到廣州郊外的寺廟住下,同時開口道:“你第一次離開九蓮山出遠門,一路過來還算適應嗎?”


    淩多多雙手合十正色道:“回師傅,弟子覺得還好,雖則風餐露宿,但是出家人苦修正可磨練心智,增長見聞,潛心向佛。”


    智能聽完後頗為滿意地點了一下頭——他從來都沒有帶著三癡和三戒下山過,一路上對這個小弟子也是采取放養手段,本來心中還有點沒譜,聽到淩多多這樣說,智能也鬆了一口氣。


    他確實有心要讓淩多多繼承戒律院的衣缽,然則聽少林方丈至善言談間流露出來的意思,似乎也有意把淩多多收入達摩院。


    不過一切都還要等到淩多多有本事在一年一度的比武中拔得頭籌後再考慮,智能不過是稍稍一想,便放下心來,道:“我會帶著你在廣州小住一段時間,打探一番張紹冉此人的風評如何。”


    按照線人的說法,張紹冉這位少林俗家弟子在廣州做盡惡事,然則線人的說法也不一定準確,因此需要智能自行打聽,確定事實。


    兩人換下因為趕路而染了風塵的袈裟,另換了一套新的,徒步在街道上走著,智能不時進入店鋪茶館探聽消息。


    淩多多本來守在門口等著他出來,耳中卻突然傳來紛雜的聲響,前方街道一片混亂不安。


    他眯了一下眼睛,定睛看了過去,發現是一位俊俏少年騎著一匹馬在街道上穿行,隻見那馬匹在人群中靈巧地左突右衝,不時撞到過往地攤,卻也並沒有傷人。


    其後遠遠墜著另外一匹馬,不過縱馬人的水準明顯差了很多,在人群中舉步維艱,幾乎挪不動腳步,氣得馬上的肥胖男子不停咒罵。


    再往後麵看,一個書童打扮的清秀少年正在被踢翻的攤位前不住賠禮道歉,還從口袋中掏出銀票銅板來賠償。


    嗨,為首的兩位都是衣著光鮮亮麗,能做出當街縱馬的事情,雖然沒有傷人,也夠為頑劣了,這明顯是大戶人家被教壞了的小少爺。淩多多掃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眼梢一掃屋頂,卻麵容一變。


    有一位三十歲許的婦人正踩在頭頂的瓦礫上跟著馬匹奔跑,一邊跑還一邊鼓掌歡呼,速度極為不俗,幾個起落就已經從街尾處落到了淩多多前方不遠的酒樓上。


    淩多多見她身法不俗,跟智能趕路時所用的少林輕功極為相近,心頭微微一動,隱約覺得此人跟少林應當有些淵源。


    他來不及細想,見落後的那匹馬已經來到了近前,因為縱馬人心中急躁,不管不顧抽打鞭子,導致馬匹瘋了一般往前衝,一路把躲閃不及的行人都撞倒在地。


    淩多多皺了一下眉頭,把手腕上的佛珠抽打飛出,串線崩斷後,幾顆珠子帶著淩厲的內勁分別打在馬的前後腿上,隻聽烈馬嘶鳴一聲,直接跪倒在地。


    坐在馬鞍上的人因為慣性因素,朝著前方飛了出去,一路在街上滑行著,嘴中嗷嗷慘叫不斷,引得街道上一片哄笑。


    淩多多後退了一步,看著落在自己麵前的那名婦人,肅容道:“阿彌陀佛。”他如今發現這個佛號當真是相當管用,一旦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就拿這個搪塞正好。


    淩多多其實並不想要管這樣的閑事,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名婦人跟少林會有些牽扯,但是考慮到智能在茶樓裏麵打探消息馬上就要出來了,對方要是知道有人當街縱馬傷人他卻不管,恐怕會對他的佛心報以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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