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晉與薛逸離開常府,暫回許宅。


    荀晉取來一隻小爐,又自己去把薛逸收在房中的金蒿取來,打開香爐,抓一把撒在小爐子裏。


    薛逸吃驚道:“你今晚要接著來?這次想抓什麽?”


    荀晉苦笑道:“反正金蒿已經所剩無多,徒留無益。不如拿來作柴禾,至少溫上酒來,咱們可以一醉方休!”


    薛逸笑問:“不後悔?”


    荀晉道:“有何可後悔的?昔年曹孟德與劉玄德‘青梅煮酒論英雄,咱們今天來個‘金蒿煮酒話鬼靈’,豈不爽快?!”


    薛逸一笑:“青梅煮酒論英雄,金蒿煮酒話鬼靈!好,薛某便舍命陪君三千場!”


    當夜月明,薛、荀二人架起火爐,以幽靈香作柴禾,溫酒痛飲。


    金蒿燃在紅泥小火爐中,滋滋作響,同時嫋嫋升陣一陣青煙,散發著一種極清雅的香氣,淡淡彌散在如水的月色之中。


    半空裏漸漸飄起了雪。


    薛逸說道:“古人的‘紅泥小火爐’,是用來寫詩的,你這也太不懂得古人風雅了。”


    荀晉笑道:“別忘了,古人還有‘圍爐夜話’那可講的都是鬼故事。”


    薛逸微笑道:“自來讀書,經史子集中這一部分最是有趣,可惜偏不入流。幸而生作‘三墳’人,否則錯過許多精彩,豈不可惜?!”


    荀晉笑道:“你是大家公子,縱為‘三墳’之人,不語怪力亂神,方入正道。荀某可就講究不了那許多,經史子集,弱水三千,在下可隻取這一瓢飲。”


    薛逸笑笑,“‘三墳’源出史家,後輩子孫,縱漁樵耕讀,亦需手不釋卷,此乃家訓。既讀史,便不可能隻認正史,許多真相便藏在所謂‘稗官野史’與‘小說家言’之中,這便尤其是史家之外,我等‘三墳’之人的事。”


    兩人正飲酒清淡之間,野地裏忽然時隱時現,響起許多孤魂野鬼,夜哭之聲。


    荀晉奇道:“那是什麽?”


    薛逸道:“多半是散在荒山野寺中的吸血鬼和食人族,有許多是被家人深藏了起來,我當初也沒能找到的,此時你這金蒿一而再燃起,香氣遠送,他們欲來不得,便如此嗚咽哀嚎了。”


    荀晉聽著那聲音淒厲哀婉,紛紛起落在深夜的荒野之中,孤村之中,不免有幾分心寒。


    可是漸漸的,那些聲音卻漸漸平息下去,最後徹底消失。


    薛逸說道:“魔性不深的,多半如同晃栩他們一般,聞著香氣,心性漸漸平息。魔性深的,估計又被你那幾個對頭發現,給帶走了。”


    荀晉歎一口氣,說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三個人,究竟是何來頭?”


    薛逸點點頭,說道:“嗯,我也一直在琢磨這個。當初咱們誘捕畫皮當我,我眼睛一刻沒離過黃栩周圍,何曾想過那個人會藏在洞底?她究竟是何時進去的?”


    荀晉歎道:“當時月色皎潔,那些畫皮又薄如蟬翼,忽隱忽現,原本就顯得模糊不清,她那副模樣,確實極易藏身其中。何況,聽說這怪物或許懂得一張非常詭異的催眠之術,想必略施小計,引開咱們注意,潛入池塘底部,並非難事。”


    薛逸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那東西是在當時才潛入水底,進入洞穴的?”


    荀晉點點頭,道:“那洞穴位置高於池塘,我挖掘的時候,並沒有滲入過一點塘水,可是後來我主意到,那洞穴底部有積水,多半邊上有東西從池底進入洞穴時帶入。”


    薛逸沉吟片刻,“我將黃栩帶離洞穴時,洞底確實有水,不過,除洞口之外,並未見有任何通道通往外界。”


    荀晉苦笑一下,“塘底都是水和淤泥,洞口極容易堵住。何況我去看過,那通道不過尋常碗口大小……”


    “碗口大小?”薛逸吃驚道,“那怪物雖然體型偏瘦,可也不至於從那樣的一個洞穴裏出入吧?”


    荀晉道:“所以我想,如果她是一個人,那麽多半極擅少林的易筋縮骨之術,但我甚至懷疑,它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那是?”薛逸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荀晉。


    荀晉隻是搖頭。


    過得片刻,他又說道:“當初在陝西抓捕鬼魂時,我與那個老婦人過過招。當時她放出一隻黑貓來咬破了為布在半空的網,放走了那些漫天飛舞的鬼靈,我一路卻追那老婦人不著。起先,我隻道她是用了‘移山縮地’之術,可是這兩天我忽然想到……”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似乎心裏仍有許多猶疑。


    薛逸點點頭,道:“嗯,你想到什麽?說說看吧。”


    荀晉說道:“我忽然想到,其實那隻咬斷了我天網的,才是老婦人本人。或者說,我所以為的老婦人,其實是那隻黑貓,而我後來窮追不舍的,不過是一個老婦人的虛影,那不過是幻象而已。”


    荀晉講到這裏,薛逸端著茶杯的手懸在了半中,他吃驚的看著荀晉,“你怎麽會有這麽古怪的想法?”


    荀晉苦笑道:“輸得太慘,便盡量將對手想得詭異些,心裏才過得去。”


    薛逸皺眉道:“所以你寧願輸給一隻貓?”


    荀晉一笑,正色道:“你應該知道,在我們東北一帶,‘貓臉老太’是講得極廣的一個傳說。我當時疏忽了,其實現下想來,老婦人那一張皺巴巴的臉皮,確實像極了一張貓臉。”


    薛逸沉吟道:“我倒覺得,你有可能是自己把自己給引入了誤區。”


    荀晉一時語塞。


    薛逸說道:“當然,我也沒有完全否定你那些古怪的想法,隻是作為旁觀者,給你提個醒。我隻是覺得,一隻貓放著耗子不抓,來管你這閑事,抓那些東西幹嘛?”


    荀晉道:“所以我想,它們背後,多半還另有高人。”


    兩人飲至三更,金蒿漸漸化為灰燼。兩人竟不知覺各自醉倒,到天快亮時,薛逸醒來,舒展下身子,“我得回屋躺會。”


    荀晉醉熏熏的道:“你就這麽見不得光?”


    薛逸笑笑,起身道:“看來你的‘陰謀’並未得逞。”


    荀晉一怔。


    薛逸一笑,“你道我真相信,你會舍得把金蒿拿出來替我溫酒?你不過想再博一把,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奇怪的物事給招來。”


    荀晉一笑,“看來,這一帶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


    薛逸點點頭,站起身來,“有約不來夜過半,不如睡覺去。”轉身剛要回屋,忽然又坐了回來,輕輕一笑,“我收回剛才的話。”


    荀晉奇道:“什麽意思?”


    薛逸道:“它們來了。”


    荀晉一臉茫然,起身看時,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又有東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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