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賈公子剛一聽說有人來訪,立即不耐煩的走出來,正要打發了來人離開,卻一眼見到薛逸身邊的林公子和杜公子,當即便有些心虛。


    薛逸開門見山,客客氣氣的拱一拱手,“賈兄,咱們來跟你聊聊賈府藏書閣和後花園的事,如何?”


    賈公子猶豫片刻,看了看薛逸,歎一口氣,隻好揮揮手,遣退了下人,將幾人請進屋子裏去。


    進得屋內,薛逸和荀晉都不說話,隻自顧自飲茶。


    林公子率先開口道:“賈兄台,其實藏書閣那件事,既然咱們都是同道中人,那又何必遮遮掩掩?”


    賈公子道:“我不知道林兄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林公子笑道:“我們一幫飲血公子,飲血也就飲血了,隻要不傷及他人性命,也還無傷……咳咳……那個大雅。隻是這世間若有誰家千金,也是這條道上的,那就著實……呃……那個什麽?”


    賈公子微微一怔,隻是歎息不語。


    林公子見賈公子神情稍有緩和,忙又趁勢說道:“其實賈公子若有什麽難以之隱,我們完全理解。隻是此事已經愈演愈烈,雖然尚未傷及人命,但總應該防範於未然,這就少不得會驚動到官府……”


    賈公子聽到這裏,抬起手來擺了擺,長歎道:“好吧,既然幾位朋友點到這裏,我也沒有道理再掩瞞下去。其實事實恰如你們所猜測的,這確實就是我的家人所為。”


    杜公子急道:“你說那女……呃……女子,竟然是你賈家的人?”


    賈公子歎一口氣,點點頭,說道:“一直以來,外人隻知道賈家有我這麽一個獨子,卻不知道我其實還有個妹妹,她跟我一樣,都有嗜血的本性。”


    杜公子和林公子大吃一驚,忍不住互相對望了一眼,杜公子問道:“這麽說,那位……竟然是令妹?”


    賈公子點點頭,“因為她是個小女孩子,不必如我這般在外麵拋頭露麵,隱藏父親在得知她也有嗜血本性之後,便將她深深隱藏了起來,疑心想等她成年以後,或許能改了這性情,到時便以養女的身份,給她找個好婆家,過正常人的日子。”


    林公子奇道:“那為何……後來竟然發展至此?”


    賈公子歎道:“大概因為父母親的憐惜疼愛,又因為從小邊沒見過世麵,不懂得人情世故,年長以後,本性愈加顯露出來。其實我剛聽說這種事的時候,便想到了她。可我們畢竟是兄妹,而這一類事情裏,又多少關乎一點男女之情,因此不便直言。我想小妹畢竟早已到了該出嫁的年齡,除了嗜血本性之外,也略通了些男女之事,這也是正常的,因此隻側麵提醒過她不可傷及對方性命。她倒也聽話,果然沒處過大的亂子,我於是也隻能由她去,對於他人的質疑,不過臨時編個瞎話來敷衍,過一日算一日而已。”


    荀晉問道:“那麽,令妹現在何處?可否請出來,讓大家見上一麵?”


    賈公子一時作難:“這個……”


    荀晉微笑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違常情,隻是此事本身有違常理,畢竟公子的片麵之詞,是無法令大家就此信服的。”


    賈公子點點頭,說道:“這個我自然明白。”


    他又猶豫了片刻,道:“好吧,我去試試,看能不能勸得動我這小妹,出來跟大家見麵。隻是……”


    荀晉微笑道:“你放心,我們隻見她一麵,絕不為難於她。有什麽事,我們隻與你談。”


    賈公子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賈公子才一臉難色的走進來。


    杜公子嘿嘿冷笑,“果然請不動!那我們大家可就住下不走咯。”


    賈公子歎道:“小妹生性固執,起先並不承認是自己所為,直到我講出林公子和杜公子的遭遇,她才無話可說。不過她說……她說這是她自己的家,她願意怎樣便怎樣,用不著大家操心。”


    “嘿,這脾氣大的!”杜公子發火道。


    林公子溫和笑道:“賈小姐乃大家閨秀,有些架子是自然的。”


    賈公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過經我再三勸解,小妹總算是答應可以讓大家見上一麵,算是替我這做大哥的解個圍。”


    “哦?”荀晉問道,“那麽請問,令妹現在何處?”


    賈公子說道:“小妹的閨閣,自然不便邀大家見麵。她現在正由兩個丫鬟陪同,往藏書閣去,大家隻在她自己的書齋外見上一眼,如何?”


    荀晉道:“行,就依賈公子的。


    薛、荀一行人跟著賈公子出廳堂,進入後花園大門一側的藏書閣。果然樓上兩名丫鬟伺候著一名女子,正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裏讀書。


    透過小樓的木格子窗,燭光搖曳之下,那女子隻給大家現了一個側影。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年紀,身形有些瘦弱,臉上薄施粉黛,並不濃豔,也不見得長相猙獰。


    杜公子扒著窗戶,皺在眉頭辨認半天,直到賈公子咳嗽幾聲發出暗示,他才勉強跟著大家離開,同回廳堂裏去。


    荀晉問林公子,他尷尬的笑笑,搖頭道:“我從來就沒見過那女子究竟長得怎樣,因此也辨認不出。”


    杜公子冷笑道:“雖然她今天並未化妝遮掩,看我認得那身形,我確信就是她無疑。”


    賈公子歎了口氣,道:“此事隻能怪在下疏忽,令大家受驚了。不過各位盡可以放心,從此以後,賈府再不會出現此類差錯。”


    杜公子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荀晉給他使個眼色,向賈公子道:“公子既如此說,我們自然再無憂心之理隻不過,賈府藏書閣著實氣派,別說這位薛朋友,便是在下,也想逗留幾日,好好瞻仰一番,不知……”


    賈公子淡淡一笑,“既得各位抬愛,賈某歡喜尚且不及,豈有不方便之理?”


    當夜賈府安排宴席,至天明時分,眾人方散去休息。荀晉睡到中午,說要出門走走。


    薛逸笑道:“你不相信賈家兄妹的說辭?”


    荀晉說道:“僅憑他們的一麵之辭,如何能信?那位賈公子,他心裏自然明白我們留在這裏的用意,因此我倒想看看,今夜他會不會上演好戲,打發咱們離開。”


    荀晉走出房門,便有下人跟上隨行。他在賈府四下轉轉,全程並無受到任何阻攔。賈府上下冷冷清清,倒似比夜裏要安靜許多。


    前後幾個院子都轉過來,看不出有任何機括。他知道那賈公子必已知道他會有此舉,故意支開各處下人,讓他自己一一去看察。


    折騰大半個中午,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隻好回房休息。幾餐飯賈府都準備得妥妥當當,薛逸和荀晉的飯菜都一樣,隻有薛逸的還多了一壺生鴨血。


    荀晉一麵用筷子夾著花生米往嘴裏送,一麵笑看著薛逸麵前的鴨血。


    薛逸若無其事,將鴨血放在嘴邊慢慢品著,除了未用他那套珍藏的瓷杯子之外,與飲茶並無什麽不同。


    荀晉笑道:“說實話,我至今看不透,你究竟是不是吸血鬼?”


    薛逸皺眉道:“若是幾年前,你跟我說這樣的話,我會跟你拚命。”


    “現在呢?”荀晉笑問。


    “現在……”薛逸又喝一口,“現在我會先在心裏估量一下,我能不能打得過你。”


    荀晉笑道:“咱倆沒法比。論身手,你應該不是我對手;論輕功,我肯定不如你……”


    “論姿色,你倆加在一起都不如我。”話音落處,門縫裏探進一把折扇和半個腦袋來。


    薛逸頭也不回,微笑道:“黃栩,你在外麵站半天,為何不進來?”


    荀晉說道:“他一定也想聽聽,你到底是不是他同類?”


    黃栩笑嘻嘻的走過來坐下,“還是荀兄台了解我!”說著,一把抓過薛逸麵前那壺鴨血,咕嚕咕嚕飲了個幹淨。


    薛逸問道:“你不在那邊好好待著,跑到賈府來幹嘛?”


    黃栩笑道:“幾位兄台有來無回,實令小生好生牽掛!”


    薛逸道:“你是想來湊個熱鬧吧。”


    “知音!”黃栩道,“從此您便是我知音。”


    三人聊著,夜色漸深。


    黃栩找林、杜兩位公子下棋去了。荀晉向薛逸道:“賈公子安排了好戲,隻差咱們就位看戲了。”


    兩人出房門,躍上屋頂,行至賈小姐閨房之外,坐定。


    果然剛過二更,賈小姐便化了一臉濃妝出門。


    兩人潛行於屋頂上一路跟隨。


    賈小姐進了藏書閣,從窗戶裏四處顧盼,仿佛是在尋找夜讀的書生。


    不過當晚藏書閣中,並無一人夜讀。她似乎有些失望,略作彷徨之後,便下樓往後花園去。


    後花園裏也沒有人,賈小姐轉了一圈後,便坐在月光下的石頭桌椅旁,杵著下巴發呆,那模樣倒也楚楚動人。


    薛逸道:“此處缺一男主角,怎麽樣,你來還是我來?”


    荀晉沉吟道:“我雖然眉目清秀,但論氣質,終屬武人,與這畫風不符,隻怕反而驚了人家千金小姐。倒是兄弟你現成一個風流才子的模樣,不如……”


    薛逸搖搖頭,說道:“話雖如此,可惜我全身沒有一點血腥味,隻怕不能逼她出手……”


    兩人正在你推我讓之間,忽聽園門處腳步聲響,有人輕聲說道:“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又所謂‘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小姐獨自一人徘徊此處,小生怕會白白辜負了這良辰美景之夜。”


    薛逸和荀晉一怔,轉頭看時,卻是杜昀杜公子。荀晉一笑,低聲說道:“好了,沒咱倆什麽事了!”


    那正自沉思的賈小姐,似乎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杜公子上前作一長揖,“小生杜昀,見過小姐!”


    賈小姐冷冷一笑,“杜公子?你不是說上次在此處見我嚇得不清,怎麽今晚又敢前來?”


    杜公子靠近一步,說道:“上次小生有眼無珠,錯將姑娘當成了怪物,沒有珍惜。幸而上蒼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我……”


    賈小姐皺著眉頭擺了擺手,製止他再說下去,隻淡淡說道:“你今天看我這般模樣,不過因了兄長的教誨,我不得已做了收斂。若是哪天狂性大發,我還是一樣麵目猙獰,出來尋人鮮血,請問那時你如何珍惜於我?”


    杜公子搖頭換腦的笑道:“小姐今日打扮,固然見足大家閨秀的風範,令人欽羨。隻不過那一晚的猙獰之態,則另有一番韻味,倒是惹人癡狂?”


    賈小姐一笑,“此話當真?”


    杜公子信誓旦旦:“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完,又道:“小姐若是不信,可帶小生回房,小生親自為小姐梳妝畫眉,再現當日情形,且看小生將如何溫存體貼。”


    賈小姐似有心動,一時間猶豫不決。


    杜公子忙挨過去,去抓賈小姐雙手。賈小姐一轉身,往園門方向走,兩人半推半就,果然回了賈小姐閨房。


    荀晉愕然道:“這事……咱們管是不管?”


    薛逸笑道:“可見時移世易,咱們‘三墳’的人,竟也搶起紅娘的生意來。”


    荀晉道:“其實他二人皆為嗜血之族,若是兩情相悅,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兩人雖如此說,卻也不敢大意,隻離開賈小姐閨房稍遠,靜觀其變。


    荀晉道:“我看這位賈小姐,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不像什麽厲害角色……”


    他一句話未說完,忽然聽得有人一聲大叫,依稀便是杜昀杜公子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人半赤著身子,渾身濕淋淋的從賈小姐閨房中逃了出來,果然便是杜昀。隻是他此時神情驚惶狼狽,早已不見了先前風流倜儻的模樣。


    他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一麵狂叫,一麵奔逃,逃不過幾步,竟然忽然倒地,昏迷不醒。


    薛、荀二人正覺詫異,忽然賈小姐房門處有東西閃了一下。兩人轉頭細看,竟見到了一副詭異至極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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