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荀晉心裏一驚,暮秋卻已忍不住一聲低呼,本能的倒退了兩步。老季呆在原地,看了看他的師父,張大著嘴巴,一臉驚恐。


    黃老師傅沉著臉色,目不轉睛盯著那突然出現在院子裏的“老大人”。


    那老先生一動不動,木然的站在當地。慘白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


    黃門幾個弟子已從後院趕了過來,一見眼前情景,都是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看向他們師父。


    其中兩個轉身回去,再過來時,手裏拿了些符紙和銀器,一人手裏還端了一碗香灰,其餘一些東西,荀晉隻覺有些稀奇古怪,卻認不出都是何物。


    他心裏暗自嘀咕:“不管是暮秋,還是黃老師傅他們幾個人,都堅稱從未發生過任何靈異之事。可是眼前這一幕的出現,黃老師傅卻鎮定自若,那幾個弟子也在從容應對。莫非,那些所謂的怪事,並非完全沒有?又或者,他們不過久做這一行,一切訓練有素而已?”


    那兩個人手裏拿著東西,從後麵抄過來。黃老師傅微微一驚,使個眼色,似乎令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並且似是無意的瞥了荀晉一眼。荀晉假裝不解其意,隻仔細盯著那呆立不動的老先生。


    隻是,黃門那兩個弟子卻並沒有看到他們師父的眼色,隻小心翼翼的向那老先生潛行過去。


    院子裏悄無聲息,所有人都握了一把冷汗,等著事態的下一步發展。


    黃門兩個弟子繞到老先生身後,那老先生竟也沒有任何動作。兩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忽然扒開手裏壇子蓋口,將一壇子符水向那老先生頸項之上潑去。


    老先生一動不動,任由那符水潑灑在身上。兩個弟子互相對視一眼,另一人大著膽子推了老先生一下。


    老先生身子晃了一晃,又呆立不動。那弟子放下心來,轉到老先生對麵,伸手將符紙貼在了老先生額頭之上。


    荀晉本能的看了黃老師傅一眼,黃老師傅顯得有些尷尬,但更多是疑惑,似乎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眼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弟子端著香灰走到老先生對麵,好奇的往那張枯槁的臉上看了一看,尚未反應過來,隻聽得“噗”一聲,眼前一陣迷糊,手裏那碗香麵竟被老先生吹得漫天飛揚。


    眾人大驚,卻見那老先生忽然僵硬的伸直了手臂,將額頭上符紙揭了下來,“啪”一聲,貼在了黃門那弟子額上。


    兩個弟子嚇得腿都軟了。那老先生“砰砰砰”幾聲,徑直便向黃老師傅蹦跳著過來,其來勢凶猛,猶如餓鬼撲食。


    荀晉閃身上前,伸手去掐那老先生咽喉。黃師傅大驚,急叫:“不可!”伸右手去截,哪知荀晉不過晃個虛招,引開黃師傅注意,便踢腿攻向老先生腹部。


    黃師傅心裏暗叫:“不好!”不料那老先生忽然往旁邊一閃身子,稍躲一躲,便一翻身,連退數步。


    黃師傅一怔,與弟子老季對視一眼,那家夥卻顯然還在驚嚇之中,尚未回過神來。


    這邊荀晉卻已快步跟上,招招直取對方要害。那老先生雖然身法也算輕靈,卻哪裏是荀晉的對手,一味隻有避讓的份。好在荀晉雖然下手淩厲,卻十招裏七八招是虛的,顯然並不想傷及對方。


    隻不過,眼看荀晉再次伸手探向老先生咽喉時,黃師傅還是本能的一驚,脫口道:“萬不可傷了老大人!”


    話雖出口,自己卻也覺得不可思議,感覺眼前這情形,哪裏是什麽老先生,分明就是兩位武林高手在過招一般。可是,這到底怎麽回事?


    荀晉果然又是點到為止,看到對方閃避不及,便即虛晃而過。


    這時,一直愣在一旁默默觀戰的暮秋師傅,終於再忍不住,試探著小聲嘀咕了一句:“師父?”


    黃師傅一怔,轉頭看她,暮秋卻隻是滿臉疑色,目不轉睛的盯著那老先生。過了一陣,眼看荀晉又動殺招,不知是真是假,暮秋自己也急了,大喝一聲:“不可傷我師父!”


    說著,雙足輕點,躍身擋在了老先生的麵前。


    荀晉急忙收手站定,那老先生卻嗬嗬一笑,向暮秋道:“小秋,你還好吧?”


    暮秋淚眼盈眶,遲疑的問道:“您……您果真是師父?”


    那老先生微微笑著,白月光下伸手揭下臉上一張人皮麵具,露出另一張雖也蒼老,但仍帶著血色的臉來。


    暮秋全身一顫,大叫一聲:“師父!”當即拜倒在地。


    那老者伸手將她扶起,然後走到一臉茫然的黃師傅跟前,躬身一拜,恭恭敬敬說道:“黃老哥哥,小弟多有得罪,還望老哥哥見諒!”


    黃師傅借著月光,仔細往那老者臉上看了一看,吃驚的道:“您真是閩南暮門的暮雲暮老弟?”


    暮師傅笑著點點頭,“這不正是?!”


    黃師傅感歎道:“嗯呀,咱們年輕時見過一麵,這一晃眼,可又幾十年了!”說著,也向暮師傅躬身還禮。


    這時,荀晉也忙走過來致歉,道:“晚輩不知竟是暮老前輩,適才多有得罪,還望前輩責罰!”


    暮師傅笑嗬嗬的看著荀晉,道:“你便是長白山荀家過來的人?”


    荀晉恭敬的答道:“正是!”


    暮師傅歎道:“荀家功夫果然名不虛傳!你小子身手淩厲的!我們做生意的,會兩三下拳腳,不過防防身而已,哪裏是少俠這樣武學世家出身的對手?”


    荀晉忙道:“前輩過獎了!”


    暮師傅又問:“你剛才一味的使些虛招,是故意逼我露出真身吧?我就不明白了,我這一套易容的功夫,就是我自己的徒兒小秋,與我相伴這一路,也沒給識破,怎的就被你給看出破綻來了呢?”


    荀晉微笑道:“前輩易容功夫著實了得,晚輩其實並沒有識破。隻是方才聽暮秋師傅講,她一路上護送的老先生,竟然隻在片刻之間,便忽然無影無蹤。所以晚輩想,這若非是背後之人身手極快,那便是老先生自己身手極快了。方才院門打開,我看老先生是孤身前來,周圍並沒有他人,那前者便大致可以排除,這樣一來,老先生即便不是偽裝,那也必定是……呃……那個什麽中的武林高手,斷不會被我幾招所傷。”


    暮師傅聽了,哈哈大笑。剛從驚嚇中勉強回過神來的老季卻摸摸後腦勺,道:“什麽叫作‘那個什麽中的武林高手’?到底是什麽中的武林高手啊?……麽?”


    暮秋白了他一眼,轉頭問暮師傅:“師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您怎麽會喬裝作老先生啊?那麽,老先生又去了哪裏?”


    暮先生歎道:“此事說來話長!”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我這個……”


    黃師傅忙向老季道:“還不快去給暮前輩備些熱水、幹淨衣服?!”暮師傅謝過,跟著老季去了。


    幾個人回屋,不過喝了一盞茶的工夫,暮師傅便洗了澡,換了一套幹淨衣服,跟著老季急急忙忙趕了出來。


    黃師傅心裏自也疑慮重重,不及再與暮師傅客套,便向他請教其中原委。


    暮師傅歎了口氣,向黃師傅道:“其實我老弟心裏的苦衷,隻需一開口,老哥哥自然便明白。我這麽一把老骨頭了,山高路遠的折騰,又是喬裝打扮,又是蹦蹦跳跳的,說到底,不就因為近來道上那些事嗎?”


    黃師傅吃驚道:“這麽說,你做這一切,竟然是為了引出那些幕後的惡人?”


    暮師傅點點頭,隻是低聲歎息。


    暮秋急道:“聽師父的意思,怎麽我們暮門裏,此前也曾有過送丟老先生的事麽?怎麽我卻一無所知?”


    暮師傅擺擺手,道:“我們暮門向來生意少,出的意外自然也沒有幾起。我都讓你幾個師兄在外麵打點好了,盡量不讓太多人知道,免得大家都沒心思幹活了。隻不過後來聽說,原來咱們這整條道上,竟然是隔三差五的就有出事。我心裏著急,所以才跟我那位老友吳老先生談起來……”


    “吳老先生?”暮秋吃驚道,“便是後來您讓我護送往黔西南的那位吳老先生?”


    暮師傅點點頭,“正是他。當時聽了我的憂慮,他也感覺非常氣憤,於是便給我出了一個主意,說他自己可以假裝過世一回,然後由我親自護送回他黔西南的老家,看路上能不能引出那些幕後的惡人?”


    暮師傅說到這裏,苦笑一下,“我當然不能同意他的主意。一則,若我親自出馬的話,那些惡人未必就會露麵;二來,老吳畢竟有個年紀了,這一程山高路遠,又冒著極大的風險,要是有個什麽閃失,我怎麽交待?”


    黃師傅點頭,道:“其實如此。那後來呢?”


    暮師傅又是苦笑一下,“後來,兩個人湊在一塊,琢磨商量了有大半個晚上,最後終於想出一個法子。過世呢,還得請老吳幫忙過世一次,隻不過呢,他隻負責在家裏過世這一個環節,其間禮節操辦,全由我們暮門來打點。隨後,他便由我兩個弟子,秘密送往事先安排好的住處,好吃好喝伺候著,專等我的消息。至於我呢,就接著他開的頭,繼續過世。隻不過,我得喬裝打扮作他老吳的模樣,然後交由我自己的弟子,護送離開閩南,前往老吳的老家黔西南。”


    說到這裏,暮師傅溫和的看了一眼弟子暮秋,“小秋,我也不怕你多心!當時挑了你擔這個擔子,也是看你年輕,又是女兒家,多半對方會因此輕敵,下手可能還快一些……”


    暮秋微笑道:“師傅不必過慮!若我處在師父的立場,自然也是這般安排。”


    暮師父道:“那你也不怪師父讓你身赴險境?”


    暮秋瞪大一雙眼睛,道:“師父這是說的哪裏話?徒兒有幸擔此重任,為師父分憂,並且又多一次鍛煉的機會,感激還來不及,哪裏還會怨怪?”說著,卻又不無擔憂的道,“隻是,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那老先生……哦,不,是師父,怎麽會忽然不見了呢?莫非,他們真的對您下了手?”


    暮秋此話一出,屋內幾個人都屏息凝神,安靜聆聽。如果說前麵一節,大家心裏其實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的話,那麽後麵這個部分,暮師傅在失蹤之前,到底遇上了什麽事,這卻是他們無法琢磨得出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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