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南海, 卻也沒有這麽簡單。從大鄴到南海, 要麽走陸路, 穿過雨澤國境;要麽走水路,從遂州入東海, 再繞路去南海。走陸路要與雨澤交涉,走水路卻要費力再造船隊,不管哪一個都要花費時日去準備。好在前些日子雨澤遞了國書要來訪, 待雨澤使臣抵京之後, 便可再議論。


    而且蕭止戈總覺得,或許雨澤會有鮫人族相關的記載也說不定。不過這些事情都急不來,隻能等雨澤使臣抵達之後再說。


    隔日便是安長卿生辰,雖然沒有大辦, 但是相熟的好友這日都要來討酒喝, 因此人也不少。安長卿一大早就起來了, 先是同蕭止戈一起打了一套拳,方才去沐浴更衣。因今日生辰, 汪昱給準備常服與發冠都是喜慶的紅色,換上之後整個人都鮮亮了起來。蕭止戈一身黑色織金的常服站在他身側,倒是十分相配。


    還未來得及出門, 乳娘又抱了蕭安珩兄妹倆過來。今日兄妹倆也都換上了喜慶的紅衣。胖嘟嘟倒像是送喜的福娃,安長卿伸手去接,就被蕭安珩在臉頰上濕噠噠地親了一大口。蕭安珠一看就不樂意了,從乳娘懷裏傾身過來拽安長卿的袖子,急得一個勁兒叫爹爹。


    安長卿隻好又去抱她, 蕭安珠被抱了,這才滿意了,小胳膊攬著安長卿的臉頰,各親了一口。


    蕭止戈站在後頭,問:“昨天晚上我怎麽教你們的?”


    蕭安珠滿麵茫然,蕭安珩瞪了會兒眼睛,方才想起什麽一般,又急急忙忙地在安長卿臉上補親了一下,糯聲道:“爹爹,生辰,樂樂!”


    這是昨晚睡覺蕭止戈特意交給他們的,隻是兄妹倆雖然看起來早慧,但到底年紀還小,睡了一覺便忘了。蕭安珩還記得一些,蕭安珠則是全忘光了,聽見哥哥說了,才立刻跟著說了一句,接著又不服氣地在安長卿下巴啃了一口。


    安長卿被啃的滿臉口水,陪了兄妹倆一會兒,估摸著客人該到了,才叫乳娘將他們抱到後頭去。蕭止戈接過汪昱準備的布巾給他擦了擦臉,方才與他一同去了前麵。


    最早到的便是周鶴嵐,接著便是齊巍等人。時候還早,先來的客人們,便在花廳喝茶。安長卿與蕭止戈是主,便坐在主座上聽他們談天說地,偶爾插幾句話。


    客人裏就齊巍是個閑不住嘴巴的,他又因那點年少慕艾的心思早早付諸東流,便對周鶴嵐有點酸裏酸氣,每逢碰到了總忍不住擠兌幾句。今天亦是一樣,沒說幾句話又扯到了周鶴嵐身上去。


    “眼看著會試臨近,你不在家中備考,怎麽還有功夫來吃酒?我聽說這些日子可有不少媒婆上周府說親,你可別被亂花迷了眼就鬆懈了。”


    邊上的謝陵不動聲色地踹他一腳,用眼神示意他老實點別上趕著被人擠兌——這傻子搶姑娘搶不過人家,回回見麵酸兩句,還句句被人堵回來。就這樣兒也不長記性,下回見到了準還要湊上去給人擠兌。


    偏偏齊巍還特別不領情,扭頭氣道:“謝陵你踹我幹嘛?我說的不對嗎?區區解元可配不上……”說到半路他想起不能敗壞了安嫻鈺的名聲,頓了頓改口道:“……可配不上真正的好姑娘。”


    說完還要衝著周鶴嵐道:“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最少得得個三甲吧?”


    周鶴嵐閑閑喝著茶,聞言放下茶盞,從袖中掏出一塊繡了連中三元的手帕擦了擦嘴,又仔細地疊好收進袖中,笑著頷首道:“齊將軍說得甚是,我必不會辜負她的一番心意。會試必定全力以赴。”


    齊巍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你要是考不中,我可不會再讓著你。”


    旁邊的謝陵為好友的遲鈍深深歎了一口氣,出聲點破道:“周兄的手帕倒是精致,寓意也好。”


    周鶴嵐嘴邊笑容更柔和一些,斜眼看了齊巍一眼,溫聲道:“是一位極重要之人所贈。”


    齊巍瞪大了眼,瞧瞧周鶴嵐又瞧瞧謝陵,側身靠到謝陵耳邊小聲問:“什麽意思?好好的你扯帕子幹什麽?”


    “……”謝陵同情地看著他,忍不住道:“安小姐不喜歡你,喜歡周鶴嵐,還是有原因的。”


    “???”忽然被戳到了傷口,齊巍有點惱羞成怒,壓低了聲音道:“安小姐……就是不喜歡我,也不一定喜歡他!你到底是哪邊的?”


    謝陵端起茶壺給他倒了一盞茶,敷衍道:“好了好了,當然是你這一邊的,喝茶吧,今日雁王生辰,你少說兩句,免得又連累我同你挨陛下罰。”


    齊巍心裏還有點罵罵咧咧,倒是想到上回才挨了二十軍棍,便不敢再繼續找周鶴嵐的茬,隻好憤憤地喝茶。


    等客人都到齊後,便有下人開始布置席麵,請眾人入席。


    因前廳都是男賓,女眷不便與他們同席,開席時便隻有餘氏特地送了親自做的長壽麵來。一小碗麵條金黃、湯水透亮的長壽麵,是安長卿從前每年生辰都不可缺少的。


    他的生辰,亦是生母的受難日。尤其是因為他異於常人之處,餘氏為了護著他吃了不少苦。安長卿將麵條一口氣吃完,之後鄭重地斟酒,敬謝餘氏的生恩。


    餘氏與他們喝了幾杯酒方才離開,隻叫他們年輕人自己暢快些喝酒玩樂。


    生辰宴一直熱鬧到天色將黑方才暫歇。都是些年紀相仿的朋友聚在一起,酒酣耳熱之後,少了君臣束縛,玩樂起來也更加開懷。喝酒投壺、鬥牌行酒令……能玩的花樣都玩了一遍,每個人都喝了不少酒,就連安長卿也喝得半醉。


    廚房裏送來了醒酒湯,眾人分著喝了,酒宴這才散。沒喝醉的便自行來辭行,喝醉了的則有下人駕馬車將人送回各自府上。等客人都走完了,蕭止戈才折返回來,去扶廳中喝醉的人。


    安長卿今日喝的實在有點多,醒酒湯也沒能起作用,整個人飄飄忽忽,看人都是重影。


    模模糊糊間瞧見蕭止戈來扶他,他擰眉掙了掙,軟聲嘟囔道:“頭暈,你抱我。”


    蕭止戈動作一頓,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頭,改為將人打橫抱起來:“小醉鬼,這可是你自己要抱的。”清醒的時候,安長卿可不願他在外頭抱他,生怕被下人看見了笑話。


    “嗯。”安長卿被他打橫抱著,熟練地在他懷抱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被蕭止戈抱著回了正院,他又努力地瞪大眼道:“我的生辰禮呢?”


    “你喝醉了,明日再看。”蕭止戈將他放在床上,給他將靴子脫了。


    “我沒醉,我現在就要看。”安長卿蹬了蹬腿,將他推開,光著腳踩在地毯上,搖搖晃晃地就要去尋自己的生辰禮。


    蕭止戈哭笑不得,隻得將他按回床,又給他將被褥搭在腰間,方才哄道:“你坐好,我去給你拿。”


    安長卿現在好哄的很,聞言便乖乖點了頭:“我坐好。”


    蕭止戈這才轉身去將木匣取來,放在安長卿手裏。他神色溫柔下來:“本想晚上再給你看,哪成想竟然喝成了小醉鬼。”


    “都說了沒醉。”安長卿皺眉嘟囔一句,手上卻打開了木匣,取出了裏麵的卷軸緩緩展開——這是一幅畫卷,畫上是熟悉的庭院,園中擺著一架秋千。秋千之上坐著一大兩小三個人。大的是安長卿,小的是蕭安珩兄妹倆。畫上應是個春日,庭院裏花草繁盛,父子三人開懷地坐在秋千之上,蕭止戈則站在他們身後小心護持,目光溫柔又繾綣。畫卷之下還題了一句前人詩句“遲日江山麗”。


    安長卿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又側頭去看蕭止戈:“你畫的?”


    蕭止戈“嗯”了一聲,神情難得露出了幾分赧然:“送別的太過普通,便親自畫了一幅畫。”


    安長卿又扭頭去看畫,看了半天又指著那句詩問:“這句詩是什麽意思?怎麽沒有落款?”


    許是喝醉了的緣故,他的問題十分跳躍,想到什麽便問什麽,但蕭止戈依舊耐心地回答:“本想叫你與安珩安珠一同落款。”


    安長卿又擰起了眉,也不知道這醉鬼聽明白了沒,就見他忽然又直起身體,不顧蕭止戈的阻攔,光著腳跑到外間的櫃子裏去一頓翻找。最後找出來一枚紫翡翠印章,高興地舉著印章道:“用這個加印!”


    蕭止戈神情無奈,隻得接過印章來。印章是上等的紫翡翠雕成,外形古樸簡潔,觸手卻光滑油潤,顯然被人細心打磨過。再看印章上的刻字,上頭分明刻著“蕭安珩珠”四個字。


    蕭安珩珠……蕭止戈心裏一熱,摩挲著印章問道:“喏喏什麽刻的章,我怎麽不知道?”


    安長卿才找出了印泥,被他這麽一問,便呆了呆,緊接著似乎想起什麽又緊張起來,慌慌忙忙地從他手中搶過印章,橫眉豎眼地凶道:“不許動,這是你的生辰禮!”


    說完沒頭蒼蠅一樣要找地方藏起來。蕭止戈心頭又軟又燙,將光著腳滿屋子到處亂竄的小醉鬼撈進懷裏壓在塌上,又從他手中哄過那枚印章妥善放在一遍,方才貼著他的唇道:“嗯,這個生辰禮我很喜歡,我再送喏喏一樣禮物……”


    安長卿迷茫地睜大了眼睛,被迫收下了蕭止戈另一份別致的“生辰禮”。


    ***


    第二天安長卿沒能早起,等醒來時蕭止戈都已經下朝回來了。正坐在床邊把玩著那枚紫翡印章。見他醒來便笑:“醒了?頭疼不疼?”


    安長卿搖搖頭,目光落在那枚印章上,又移到畫卷上,再想起昨晚……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忍不住狠狠剜了蕭止戈一眼。昨晚就是他哄著自己要寫落款,拿了毛筆在他身上……


    蕭止戈恍若未覺,還道:“這是你先前挑中的那塊紫翡翠料子吧?什麽時候偷偷刻好的?”


    去梁州與西蜣談翡翠礦歸屬時,安長卿曾帶了一塊紫翡翠料回來,得空了便會拿著工具雕琢一會兒。隻是後來事多,又回了鄴京,蕭止戈便再沒見過,隻以為他是沒了興致。卻沒想到他竟然已經偷偷刻好了,還在上頭寫了一家四口人的名姓。


    就像他在畫卷上題“遲日江山麗”一般,安長卿父子三人是他的江山;而安長卿也悄然將一家人的名姓親手刻在印章之上。


    想到昨日的事情安長卿就氣惱,又斜了他一眼,憤憤地伸出腳踢了他一下:“你把畫卷和印泥拿來,我要落印。”


    蕭止戈從善如流地將東西拿來鋪在他麵前,又將印章沾上印泥遞給他。安長卿接過印章,抿著唇神色鄭重地將那一句題字之下落上了印。


    “好了。”安長卿終於又開心起來,指揮著蕭止戈幹活:“得再找個地方掛起來。”


    隻是掛在哪裏卻是個問題,乾正宮,崇政殿偏殿,禦書房,雁王府……要掛的地方太多,畫卻隻有一副,實在難以抉擇。


    蕭止戈將印章小心地收入盒子中,拍板道:“這幅畫就掛在禦書房裏,等以後我每年畫上一幅,總能將這些地方都掛滿。”


    安長卿被他逗得笑起來:“你也不怕被大臣們笑話。”


    蕭止戈將他連人帶被褥抱住:“有什麽可笑話的?怕是他們羨慕都羨慕不來。”


    良辰美眷,兒女雙全,怕是沒有人比他更有福氣。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等我把禦書房掛滿,給那些三妻四妾的大臣做做榜樣。


    ——————


    “遲日江山麗”出自杜甫《絕句二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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