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帶著蕭安珩與蕭安珠特別去祭拜過太後, 冬節三日的假期也過完了。蕭止戈又投入到繁忙的朝政之中去。而安長卿自頭一回上朝, 又協助光祿寺操辦了冬節, 並大受讚賞,在坊間亦得不少美評之後, 再沒有人對他上朝有任何意見,


    甚至有不少人覺出,有雁王在朝上, 皇帝連脾氣都好了許多。偶爾有朝臣沒能領會蕭止戈之深意, 又不敢去問蕭止戈,差事總辦得不得聖心。如今倒是多了條路子——不敢問皇帝,卻可以去尋雁王點撥一番。


    如此一來下頭朝臣差事辦的好,不用提心吊膽怕吃掛落, 而蕭止戈也終於不再整日對著些差事辦不好的朝臣們扔眼刀子, 省了不少力氣。算是皆大歡喜。


    唯一覺得不太好的大概隻有安長卿。他如今在官場上人緣可算得好, 每日天不亮起來上朝,等散了朝會不是去禦書房批折子, 就是被同僚邀去飲宴。白間應酬完,到了晚間還要陪年紀尚幼的太子和公主用膳。而到了夜晚歇息時,又要應付皇帝陛下旺盛的需求。雖然大多時候他自己拒絕的也不太堅定, 但罪魁禍首還非蕭止戈莫屬、


    安長卿覺得這日子有些艱難。


    尤其是他前一晚剛被折騰了大半宿,眼睛才闔上沒一會兒,韓彰和汪昱就來叫起了。安長卿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蹙起長眉不耐地哼唧兩聲,便拉上被子蒙住了頭。


    汪昱見狀也不敢再催, 麵色為難地瞧著已經起身蕭止戈,就見蕭止戈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王爺累著了,今日不必叫他。”


    待他洗漱更衣後,才去挖安長卿。安長卿整個人都捂在被子裏,蕭止戈怕他悶著自己,將人拉出來一些,又給他掖好被子,將溫度剛好的湯婆子塞到他腳邊,之後才滿麵春風地去上朝。


    這日早朝上沒瞧見雁王,眾人便有些驚訝。有人試探著問了一句,蕭止戈倒是頗為好脾氣地答了,隻說雁王身體略有不適,今日不來。


    眾人這才安了心,想著雁王身體不適,這時候該去探望一番,也好盡一番同僚情誼。


    ……


    卻說安長卿這頭,他睡足了覺起來,外頭天色已經亮了。蕭止戈這時候應該還在上朝,並未回來。


    汪昱伺候著他洗漱更衣,又用過早膳後,安長卿揉揉還有些發酸的腰,心裏琢磨著這樣的日子絕不能再繼續了,否則日夜操勞,他恐怕遲早要死在龍床上。當下也顧不上別的,匆匆拾掇了一番,便帶上蕭安珩與蕭安珠出宮回了王府。


    因帶上了太子與公主,安長卿這出宮的陣仗就小不了。


    等散朝之後,不僅蕭止戈知道雁王出宮了,就群臣都曉得了。眾人覷著皇帝忽然沉下的臉色,再想想今日早朝時雁王沒來,麵麵相覷半晌,都在猜測雁王身體不適是假,怕是陛下和雁王鬧了別扭才是真。


    不過他們也就在心裏猜測一番,並不敢表現出來。倒是季安民在禦書房中回稟完恩科舉辦諸事後,忍不住勸說道:“都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陛下可莫要為置一時之氣耽擱了正事。臘月的冰嬉還需雁王主持……”


    眼下之意就是陛下若是惹惱了雁王,可得趕緊把人哄回來,還有正事等著辦呢。


    蕭止戈臉色烏漆抹黑,可季安民說的偏偏又都是實話,也確實是他把人惹惱了沒錯。他隻能理虧地咳嗽一聲,道:“朕知道了,禦史大夫可還有事要稟?”


    季安民連忙搖頭,退了下去。


    外人一走,蕭止戈便坐不住了,匆匆起身回了乾正宮。汪昱還有兩個乳娘也都跟著去了王府,如今乾正宮就剩下幾個伺候的宮人。


    蕭止戈逮著一個小太監問道:“雁王出宮前可有說什麽?”


    那小太監吞吞吐吐道:“王爺交代,叫陛下不必去尋他,明日早朝照舊。”


    蕭止戈心裏就咯噔了一下,覺得心裏的猜測多半成了真。昨晚他興致大發,按著人要了三回,最後把人都弄哭了,安長卿恐怕是因為這生氣了。


    他背著手踱了兩圈,又折回來問道:“王爺可有說何時回來?”


    小太監搖搖頭:“未曾。”


    蕭止戈腳步一轉,就想出宮去尋人,隻是緊接著又想起安長卿才說了不許他去尋,估計這會兒還沒消氣。邁出去的腳步便又收了回來。他沉吟片刻,召來韓彰,吩咐他去三味齋和糖鋪買些糕點和鬆子糖送到雁王府去。


    韓彰笑眯眯地應下,當即便拿上令牌出宮去買。


    ***


    安長卿回了王府後神清氣爽,又帶著蕭安珩與蕭安珠去見他們祖母。


    餘氏也才接到了下人通報,正要去前院瞧瞧,就見安長卿已經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兩個乳娘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身邊還跟著個小餘綃。


    餘綃的身份不好進宮,這些日子便一直留在王府中,偶爾去胡是非的那家小醫館坐診幾日。今日他正好在府上,聽見安長卿帶著兄妹倆回府,便歡喜地跟了過來。


    餘氏一見到孫兒就笑得合不攏嘴,抱抱這個又抱抱那個,哪個都舍不得放手。小餘綃也有一陣子沒有見到兄妹倆,稀罕地湊在餘氏身邊逗兩個小團子玩鬧。


    等兄妹兩人玩累了,乳娘才把他們抱下去休息。餘綃喜歡孩子,便也跟了過去。


    餘氏這才有心思同安長卿說起正事來:“你怎麽忽然就回來了?”


    往常安長卿若是要回府,總要先遣人傳個信。多半時候還有蕭止戈同行。今日這樣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回府的情形倒是從未見過。餘氏難免疑心他是不是與蕭止戈鬧了別扭。


    鬧別扭倒是沒鬧,但緣由也不好宣之於口,安長卿耳朵熱了熱,咳嗽一聲道:“沒有,就是宮裏有些住煩了。陛下原本也要來,隻是政務繁忙脫不開身。”


    餘氏不疑有他,信了他的解釋。


    安長卿應付完母親,生怕她再追問,便在壽安院略坐了一坐便又去了前院。他倒是沒打算跟蕭止戈置氣,隻是覺得自己得過一陣清心寡欲的日子才行,不然於身體不利。


    剛回了前院,韓彰又來了。


    白胖的總管太監捧著兩個眼熟的木食盒過來,笑嗬嗬道:“陛下聽說王爺攜太子和公主殿下回了王府,特地遣奴婢去買了送來。”


    兩個食盒,一個裏頭放著安長卿最愛吃的糕點,一個裏頭放著冬節時沒買到的鬆子糖,大概是剛出鍋,鬆子糖還泛著熱乎乎的焦香。


    “陛下沒來?”安長卿伸脖子往他身後看,總覺得蕭止戈說不得就藏在哪兒了。


    韓彰笑著道:“陛下怕王爺還生氣,沒來呢。”


    安長卿便放了心,美滋滋地收了東西,打發韓彰回去複命。


    ***


    回了王府之後,安長卿總算過上了清淨日子。早朝也照常去上,下朝後便同齊巍去河上看冰嬉排演。


    冰嬉亦是大鄴年節的習俗,一是為慶祝春節將至,二則是展示大鄴兵力。這冰嬉排演之人都是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上千人按照陣形走冰鞋,或如探海、或如金雞獨立、或如鳳凰展翅……變幻出種種陣形,場麵壯觀又賞心悅目。


    今年因蕭止戈的緣故,參加冰嬉的將士基本都是從雁州軍出,也有少部分是從禁衛軍亦或是武將子弟中挑出來尖子,這兩撥人互相不服氣,一到了冰麵上就開始別苗頭,原本應該是互相協作的演練,硬生生變成了兩撥人互相較勁兒。


    雁州軍人多,自然就占了上風。而鄴京這邊以申屠良為首,雖然處於下風,卻半點不輸氣勢。好好的金龍陣形弄得歪歪扭扭,安長卿等人到時,就見龍頭與龍尾差點打起來。


    齊巍高聲喝止,場下眾人才發現安長卿他們來了。雁州將士令行禁止,當下便聽從齊巍命令重新排了陣形。但申屠良為首的這群鄴京子弟,卻不太服氣齊巍。尤其是申屠良,他乃是大柱國申屠胥的嫡孫,雖未投軍,但也自小習武,一身武藝出類拔萃。


    他雙腳一動,便如星馳電掣一般滑行到了安長卿麵前,抱拳朗聲道:“還請雁王替我們做主。這雁州軍仗著陛下之勢,根本不將我等放在眼中!”


    雁州軍都是蕭止戈麾下,蕭止戈登基之後,雁州將士自然也都揚眉吐氣。除了留守雁州的將士,不少表現優異的將士都調回了軍中。他們常年在邊關殺敵,不管是氣勢還是手段都比養尊處優的禁衛軍和武將子弟要強些。因此今年冰嬉選人,雁州軍出了大頭不說,還做了龍頭。


    今年走冰鞋最大的壓軸陣形乃是金龍騰飛,需要兩千二百人一同擺陣。雁州軍出一千五百人,而鄴京這邊,禁衛軍加上武將子弟,不過隻有七百人。隻能做了龍尾。


    雁州軍自然是興高采烈,而往年做慣了頭名的鄴京子弟,卻難免有了落差。之後排演之時又遇上各種摩擦,這落差就漸漸變成了不滿。到今日安長卿等人來之前,他們剛為了金龍該如何騰飛爭執過一次,隻是雙方誰也沒能說服對方,擺陣時便如一團散沙,龍頭,龍身,龍尾各行其是,差點撞在一處打起來。


    安長卿這還是頭一回來看冰嬉排演,見狀便蹙了眉,將雙方領頭都叫上來詢問。


    雁州軍領頭的乃是一名參將,安長卿也認識,便叫他照實回稟情況。參將瞥了身邊的申屠良一眼,道:“我等奉命排演陣形,又被齊將軍點為龍頭,本是盡心竭力。但申屠少爺他們卻瞧不上我們這些人,因不滿我們做龍頭,就連排演時也不甚配合。”


    申屠良怒道:“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們仗著有陛下撐腰,趾高氣昂!”


    參將也不悅,瞪著眼道:“陛下治軍嚴明,我們何時仗過陛下的勢?!”


    兩人你來我往,差點當著安長卿的麵打起來、


    安長卿頓時沉下臉,當即有侍衛二人隔開,安長卿沉聲道:“叫你們上來,是為了弄清楚實際情形,調解矛盾,不是叫你們當著本王的麵打架!你們身為領頭人,不思如何緩解衝突就罷了,還帶頭鬧事,等下一人去領十軍棍!”


    參將與申屠良這才蔫了。


    “今日又是為什麽事情起了衝突?先照實說來。”安長卿又道。


    兩人便分別說了情況。安長卿聽著,又叫人取來紙筆,叫他們當場將金龍騰飛的陣形畫出來。


    二人較這勁兒,聞言便鉚足了勁兒飛快畫出了設想的陣形來。參將與眾人商議法子,是龍自西南出,由西行至正北後變換陣型為龍俯首,之後再由東北出。而申屠良卻認為這陣形太過簡單,想自西南出,由西行至東,再變換為龍翻騰陣型,自西北出。


    安長卿與齊巍認真商討一番,卻覺得參將的陣形更合適。倒不是說申屠良所提議的陣形不好,而是並不適合實際演練,一旦時間沒把握好,極容易撞在一處出事故,冰上出事更是非同小可。冰嬉表演雖越奪目越好,但也要保證妥當。


    安長卿點了點申屠良的那一張圖,道:“申屠公子想法很好,但卻難以實現……”他到底也是在雁州待過不短時間,又跟著蕭止戈熟讀不少兵書,認真給他分析了兩種陣形的利弊。


    申屠良神情一垮,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他這陣形雖畫出來好看,卻有些紙上談兵了。


    旁邊的參將得意地看了他一眼,隻是還未等他高興太久,就聽安長卿又接著道:“陣形不變,但隊伍卻要重新編排。”


    “齊將軍你將雁州軍全部打散,與禁衛軍全部混在一處,重新排出龍頭,龍身與龍尾來。”


    齊巍當即領命。安長卿方才又看著他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貴為天子,不管是雁州軍還是禁衛軍,亦或是還未投軍的子弟們,都是陛下麾下將士。不該分的如此清楚。今日幸好是陛下未來,他若是來了,你們二人怕是每人逃不掉一百軍棍。他自來最厭惡軍中拉幫結派,可不會偏袒哪一方。”


    安長卿說這一番話,不隻是在敲打他們二人,也是在借機表明態度。


    自蕭止戈登基之後,雁州軍中提拔了不少將士,這些新貴與老貴族自然難免有摩擦。一方覺得自己是陛下親信,行事多有張揚;一方覺得自己被打壓,猶有不甘。雖然目前暫時還未爆發矛盾,但隻看這冰嬉演練,兩方人馬涇渭分明的模樣,就知道積怨不少。


    若是處理不好,怕是雙方積怨會更深,由這小小的冰嬉演練,變成新舊兩股勢力的抗爭。這並不是他與蕭止戈想看到的局麵。


    “雁王說得不錯。”


    忽然一道渾厚聲音由遠而近,蕭止戈背著手過來,眸色微沉地瞧著跪地的二人:“雁王心軟,隻罰你們十軍棍,朕暫且饒你們一回。若是下次再犯,自己去領一百軍棍。”


    說著又去看邊上的齊巍:“還有你,一同領十軍棍。”


    齊巍大冤:“陛下明見,臣可沒打架生事。”


    蕭止戈冷冷一笑:“你莫非沒有拉偏架?”


    齊巍:“……”


    拉偏架還是拉了的,到底是自己人,人心難免有偏,齊巍苦著臉跪在二人邊上,蔫蔫道:“臣認罰。”


    蕭止戈下頜微抬:“現在就去領罰吧,朕看著。”


    三人隻好苦著臉去領罰。十軍棍對練武之人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難堪的是當著眾人麵挨打,實在丟人。偏偏蕭止戈好像能看透他們心思一樣,還特意派了韓彰跟去,大聲將安長卿的一番話語重述了一遍,之後才尖著嗓子道:“行刑。”


    三人一人爬一條板凳,因皇帝在不遠處盯著,行刑的將士也不敢放水,每棍都打實在了。


    申屠良看著旁邊的齊巍,幸災樂禍道:“陛下果然聖明,叫你下回還拉偏架。”


    齊巍放狠話:“老子下回不拉偏架,直接揍你信不信?”


    “齊巍再加十軍棍。”蕭止戈冷酷無情的聲音傳過來。


    齊巍:“…………”


    參將都有些不忍心了,勸說道:“齊將軍你少說兩句,這事是我們連累你。”說著又去看申屠良,道:“這事是我們的錯,我向你道歉。咱們先齊心把陣形排練好。若是還有不服,搶等時咱們再比一回。”


    申屠良梗著脖子:“比就比,我們雖然沒上邊關殺北狄,可也未必就差了。”


    說話間軍棍已經打完,三人捂著屁.股被扶下來,倒是比先前融洽許多。


    齊巍忍著屁.股痛重新給他們打亂了編排隊形,之後再叫他們演練。


    蕭止戈與安長卿在邊上看著,低聲道:“這申屠良倒是個敢說敢做的,性子也直。不知道若是去找申屠老將軍討人,他肯不肯給。”


    申屠家是舊武將世家,幾乎輩輩都有男丁投軍。申屠孛年輕時也曾馬上殺敵,兒子申屠胥鎮守肅州,唯有這個獨苗苗孫子沒有從軍。申屠孛也聰明,自蕭止戈登基後,他就自請歸家榮養,更是幾番暗示申屠胥手中的兵權亦可隨時上交。蕭止戈雖有收回兵權之意,卻並不準備卸磨殺驢,借此機會提拔申屠良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申屠良一身好武藝,若是當真不想讓他投軍,當初就不會叫他學了。”安長卿道。雖然不知什麽原因申屠良沒有從軍,但他覺得申屠老將軍還是希望孫子能繼承祖輩事業的。


    蕭止戈點點頭:“現在說此事也還早,不如日後再議……”


    說和他又換了一副略有哀怨的口吻道:“朕獨守深宮六七日,雁王真是好狠的心。”


    不妨他忽然說起這事,安長卿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明明滿打滿算也才五天。”


    蕭止戈不依不饒:“六天也不短了。喏喏打算何時回宮?若你再不回來,我就要住到雁王府去了。”


    安長卿耳朵一熱,瞪他一眼:“我又沒說不回。”


    “那便今晚回宮。”蕭止戈趁熱打鐵道:“我叫韓彰先把安珩和安珠接回宮去。”


    兩個孩子回了宮,就不怕安長卿不回。


    安長卿其實也有些想他了,晚上一個人睡雖然清淨,但冬日天冷,他又畏寒,即便屋裏燒了地龍,晚上手腳也還是冷的。往常蕭止戈在時,可以將他整個圈在懷裏,熱乎乎像個暖爐。現在沒了暖爐,兩三日還好,日子長了他還真是不習慣。


    “急什麽,今日不早了,明日吧。”


    蕭止戈心滿意足地笑起來,手掌拂過他的耳垂,低聲道:“那今日朕就宿在雁王府,明天與雁王一道回宮。”


    不親自把人捉回宮裏去,他實在是不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鄴京小報:聽說雁王跑啦!


    慫慫:沒有的事,再瞎說就封了。


    ——————


    久等啦,有沒有發現繡這幾天都特別長!!!是不是非常值得誇一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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