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長卿說完之後,內殿陷入一片死寂。兩側伺候的宮人連呼吸都放輕了,恨不得把腦袋垂到胸口去。


    “胡鬧。”太後攥緊手中的佛珠,不輕不重拍在扶手上,發出一聲悶響。


    皇後也麵露難色,看著安長卿的神色,仿佛一個真正為孩子操心的慈母:“你們新婚情熱不想納人的心思母後都懂,隻是長卿你終歸是男子,而止戈總要有個自己的血脈。若是你們不喜歡,母後挑個人送過去,等生下孩子後再把人送走。也不會有妨礙。”


    “……你們覺得如何?”


    雖然說的是“你們”,皇後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安長卿身上。


    安長卿對上她懇切關懷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下,眼睛驀然就紅了,淚花包在眼眶裏打著轉,卻倔強不肯落下,連聲音也哽咽起來:“不是這樣的,王爺答應過我……”


    他膝行著轉過身,泫然欲泣地看著蕭止戈:“王爺答應過我,會一輩子待我好,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原來王爺是騙長卿的麽?王爺也想納妾,也想要別的女人為你生一個孩子?”


    他就這麽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像一棵寒冬裏被積雪壓得瑟瑟發抖卻拚命不肯彎腰的小樹苗,帶著決然之色質問蕭止戈,任誰都不會錯認他眼中的情愫,分明是個情根深種的可憐人。


    皇後還想勸說幾句,見狀又閉上了嘴,目光轉向了蕭止戈。


    蕭止戈目光凝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緊,似被他一連串的質問問得愣住,片刻後才起身將人扶起來,沉聲道:“沒有騙你。”


    “不會納妾,也不會與別的女人……生孩子。”


    他的聲音極沉,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裏蹦出來的。皇後看著,與上首的太後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飛快掩下了情緒。隻略帶不滿地責怪道:“止戈怎麽也跟著胡鬧?你雖不是本宮親生的,但也是本宮一手養大,你若連個血脈都不肯留下,如何對得起你早去的生母?”


    聽她提到生母,蕭止戈眼神微閃,緊接著便垂了眼,斂下了情緒:“兒臣知錯,隻是……兒臣確實不喜女子。”


    “你……唉……”皇後還想說什麽,見他們兩人仿佛一對被棒打的鴛鴦,又沉沉歎了一口氣:“罷了,孩子們大了,本宮也管不住了。”


    太後撩起眼皮,又重新轉起了佛珠,緩慢道:“你不喜女子也便罷了,隻是孩子無論如何要有,自己生不了,過繼一個也好,免得外頭說閑話。你是還嫌外頭的流言蜚語不夠多嗎?”


    蕭止戈麵色不變,隻跪在安長卿身側:“謝皇祖母恩典。等再過幾年,若是有合適的孩子,孫兒便過繼一個。”


    “也好。叫皇後幫你留意著吧。”太後擺了擺手:“哀家乏了,你們去皇後宮中坐坐吧。”


    “是。”


    ……


    從坤儀宮中出來,安長卿長長出了一口氣,趁著皇後正背對著他們,悄悄跟蕭止戈眨了眨眼睛。他剛哭過,眼眶還是紅的,此時做出這樣的表情來,又是可憐又是俏皮。蕭止戈忽想起他先前一番質問哭訴,眉宇間帶出幾分無奈。


    若不是他清楚記得自己從未說過那樣的話,幾乎都要覺得自己就是個朝秦暮楚的負心漢了。


    可真是個小騙子。


    兩人心思都隻在片刻間,很快皇後便從坤儀宮中出來,帶著他們兩人往自己宮中去。


    皇後居朝鳳宮,兩人在朝鳳宮中陪皇後用了午膳,又閑坐敘話許久,做足了母子情深的模樣,才終於從朝鳳宮出來。


    在殿內坐了半晌,安長卿覺得有些悶,兩人便沒有坐轎子,慢吞吞地往宮門走。


    早上剛落過雪,此時青石地磚上卻是幹幹淨淨,看不到半分落雪痕跡。唯有樹枝枝椏上和屋頂上積著白色的雪。安長卿努力伸長脖子往後頭看,卻隻看到一片白雪皚皚的屋頂,分辨不出哪個是棲梧宮。


    上一世他便是住在棲梧宮裏。


    那時蕭止戈登基稱帝,不顧朝臣反對,仍然堅持封他為後。他卻沒有半分歡喜,隻覺得惶恐不安。恨不得縮到角落躲起來,隻求蕭止戈和那些朝臣都不要注意到他,讓他安安生生過日子才好。所以後來蕭止戈指著偌大的皇宮讓他挑選一處宮殿時,他沒有選皇後的朝鳳宮,而是選了最最偏僻的棲梧宮。


    但奇怪的是,蕭止戈那次卻意外的沒有生氣,甚至還隱隱有些高興,從那以後,他便長住棲梧宮,直到他中毒身亡。


    可惜朝鳳宮離著棲梧宮實在太遠,安長卿努力望了半晌也沒望到,隻能氣餒的歎口氣,側臉隨口問蕭止戈:“王爺以前住在哪座宮殿?”


    蕭止戈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目露詫異,默了默才抬手指著左邊一片宮殿中的一個道:“住在那兒,母親沒去世前,我和母親一起住在棲梧宮。”


    後來母親沒了,他獨自在棲梧宮被宮人照顧了一段時間,而後便被皇後接到了朝鳳宮。


    “棲梧宮?”安長卿震驚地看著他。


    蕭止戈看他:“怎麽?”


    安長卿回過神,連忙搖搖頭掩飾了自己的失態,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見那熟悉的飛簷。因為隔得太遠,已經看不見牌匾上的字,可安長卿卻能清楚回憶起那三個字的起承轉合。


    難怪……難怪上一世蕭止戈見他選了棲梧宮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原來那是他和母親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安長卿心裏微酸,隻覺得自己錯過的實在太多,竟然一次都沒有好好去看看身側的這個人。


    蕭止戈不知他所想,隻敏.感地察覺他似乎情緒有些低落,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他微涼的手:“走吧,天要黑了。”


    安長卿被他握著,才感覺指尖涼意被驅散,抬頭正想說什麽,卻聽見一道溫潤明朗的聲音道:“外麵所傳不虛,二弟和王妃的感情果然好,真是羨煞旁人啊。”


    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一個俊朗青年踏雪而來。青年身穿四爪蟒袍,身後跟著一群太監宮女。看見安長卿時目光微微頓了一下,隨後朗聲笑道:“是不是打攪你們賞景的興致了?”


    蕭止戈略微點頭示意:“皇兄。”,安長卿亦跟著行禮,口稱“皇兄”。


    太子蕭祁桉是個很健談的人,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蕭止戈悶葫蘆的性格,一個人也能談笑風生,間或還連帶著關懷一番安長卿。


    安長卿對太子了解不多,僅限於知道他曾經因為酒後失德被安慶帝廢黜,雖然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麽事情,但想也知道,他絕不似表麵看起來這般清風朗月。否則後來也不會以廢太子身份,聯合兩位柱國大將軍圍攻鄴京了。


    心生警惕,安長卿便不敢多說話,隻裝作局促的模樣唯諾應付。太子唱了一會兒獨角戲便覺得沒意思,道自己還要去給皇後請安,改日再敘。


    兩行人就此錯開,安長卿與蕭止戈往宮門處去;太子則帶著人往朝鳳宮行去。


    越行越遠後,蕭祁桉才回過頭看了一眼,蕭止戈與安長卿的背影在昏暗光線中已經有些模糊了。收回目光,蕭祁桉似隨口問道:“你說,老二這是在做戲,還是真看上了?”


    身邊太監斟酌著開口:“怕是做戲多,聽說北戰王新婚當夜,還是睡在書房呢……”


    蕭祁桉一笑:“你沒聽見外頭傳的吧?我這個冷酷無情的二弟,可是和王妃在大街上共騎一馬……現在外麵到處都是他們小話本,說書先生還編了故事,當真是好恩愛的一對璧人……”


    太監遲疑,猜不準他的意思,隻能道:“那這麽說……北戰王是真看上這庶子了?”


    蕭祁桉笑容一收,毫無情緒地瞥他一眼:“你何曾見過老二如此模樣?先前也沒聽說他們相識,短短幾日便能情根深種了?”


    太監額頭冒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在蕭祁桉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背著手,一步步踏過青石地磚,低低的聲音陰冷入骨:“不過這庶子生得這般樣貌,老二會動心也不出奇,若是換了我……也舍不得冷落一旁……”


    太監大驚:“殿下!”


    蕭祁桉回頭瞥他一眼,警告道:“本宮知道分寸,這事就不用告訴母後了。”


    太監擦擦額頭冷汗:“是。”


    ***


    出了宮門,又坐上來時的馬車回府。


    馬車裏燃著暖爐,安長卿被烤得有些熱,便脫下了狐裘。隻是脫了片刻又覺得手冷,他眼珠轉了轉,去瞅一旁的蕭止戈,不著痕跡地往他身邊靠了靠,又把手伸過去,塞進他手心裏暖著,嘟囔道:“有點冷。”


    蕭止戈聞言握住他手,細細給他暖著。


    安長卿偷偷抿唇笑了笑,半邊身體也靠過去挨著他:“王爺覺得我今日的表現怎麽樣?”


    蕭止戈睨他一眼:“很好。”


    安長卿偷偷撇嘴,心想這人怎麽連句好聽的也不會說,自己費了這麽大力氣,也不知道多誇幾句。


    “哪裏好了?”安長卿眨眨眼睛,故意問道。


    蕭止戈果然便頓了頓,才道:“哪都好。”


    好到他聽到那一番話時,幾乎要忍不住信以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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