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計了一切,卻唯獨算不到人心。——題記


    自從母妃的死的那一日,他所有喜怒哀樂的情感也都被盡數埋葬在那個雜草叢生的冷宮裏。


    那一襲代表著無上尊貴的鑲金鳳凰裙角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那個女人笑得一臉慈愛,可是他不動聲色地躲開她撫摸的指尖,微微地側身:“兒臣參見母後。”


    十歲,足夠明白所有事情。


    在這個後宮裏,隻需一句話便能掩蓋皇後殺害他母妃的真相,改了母親,隻是他很想問一問那個素未謀麵的生父,你還記不記得在冷宮裏有一個你的女人和你的兒子?


    他冷漠地看著太監宮女將母妃的屍體拖走,草草埋葬,冷漠地看著宮女太監在他麵前肆無忌憚地嘲諷著他的身世。


    原來他不過是父皇醉酒後的一次錯誤,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哀莫大過於心死,在袖底的手攥緊成拳,那個女人卻匆匆跑來,將他攬進懷裏,素來溫柔的她竟是責打了那些奴才二十刑杖。可他還是冷冷地看著一切,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父慈子孝,多麽可笑的笑話!他嫉妒淩紫離能夠擁有完整的愛,適逢水玉和琉璃交戰,他自請去了戰場,有一個飛揚跋扈的小女孩拉住他,哭著和他去了戰場,她說她叫錢如。


    他很感激她,因為在那樣許多被鮮血染紅的日子裏,有這樣一個還關心著他,她哭著為他的傷口上傷藥,她笑著問他會不會娶她。


    他沒有回答。


    因為感激並不是愛。


    登臨天下之後,他封她為貴妃,可是封妃當晚,他卻在煙霞宮門前獨站一夜,他不想碰她,因為他不想傷害她。後宮的妃子一個個納進來,可是他卻無比地清楚這些妃子不過是權衡朝臣的一枚枚棋子,固然要鞏固皇位,可他卻向來不是個喜歡被左右的人,花賢妃是敵國間諜,似淑妃是老太妃的侄女,玉德妃則是牽製慕容將軍的一枚棋子;


    每年母妃的祭日,他都會喝得酩酊大醉,可縱使是大醉,他也不會失去作為一個帝王應該保持的警戒,他看見一個長得極像母妃的女孩,如若不是因為那幾分像,普通宮女妄想爬上他的床,他早將她斬於劍下,他閉上眼睛假寐,冷冷看著她用釵子在手臂上刺出血,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冷冷地看著清晨她嬌羞的麵容,一切都讓他覺得惡心,可他還是賜了她位分,為雨貴人。


    後宮的女子都是想要榮華富貴嗎?那麽他給她!這金碧輝煌的寂寞深宮有什麽好的,既然她想要,那麽他就給她永世的宮牆孤寂。


    錢如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因為沒有愛情,所以才會如此不在意罷。他不曉得那個曾經善良的女孩為何會變成如今的局麵,也或許這才是她的心機。


    他不曾妄想會愛上一個人,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他以為他要守著冰冷的皇位過餘下的一生,除了蕭家之後,封錢如為後也未嚐不可,隻是他厭惡女人身上的脂粉味,也不會去碰任何一個女子,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留有子嗣,在遇見蕭惜若之前,他心如止水。


    蕭惜若是一個變數,直至影響他的一生。


    愛情來得總是這麽莫名其妙,隻是,他怎麽可以愛上她呢?


    新婚之夜他絞盡腦汁想著怎麽應付她,卻不知道去的那一刻隻看見一個倚在床邊熟睡的女子,那女子火紅嫁衣,容貌豔絕。


    第二日錢如設計陷害她,在從前他默許,可是這一次,他卻不忍心,他不在意竹落的死活,畢竟不是他的子嗣,畢竟沒有愛情,對於雨嬪的背叛,他沒有感覺,反正她也從來不是自己的女人。他生氣的隻是蕭惜若的沉默,她的不辯解。


    他第一次失眠了,深夜露重,他不忍心,他竟是放棄了扳倒蕭家的機會,可是牢房卻忽然起了一場大火,他衝進大火,不想失去她,如是而已。


    這也是他第一次訓斥錢如,以前的錢如怎樣做,哪怕是殺了宮妃他都可以視而不見,可偏偏她是特別的。


    他討厭有別的男子出現在她的身邊,他會因為她的失蹤將宮廷內外翻了個底朝天,他會心緒不寧,這是君王的大忌,可是他不願承認,他,怎麽能愛上她呢?


    母妃的祭日,他喝得酩酊大醉,他沒有睜眼,卻第一次沒有反感女子的接觸,他居然放下了防備,沉沉地睡了。


    他與她作戲,殊不知丟失的也是他自己的心。


    江山美人,他知道孰輕孰重,可是他還是沒辦法容忍她躲在花葉熙懷裏哭泣,如妃設計了他,他雷霆大怒,卻被錢如問得啞口無言:“皇上,難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可是他後悔了,他後悔放手了,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他居然在鳳舞宮捉住了她,他欣喜,即使她隻是為了一個宮女回來的。


    他由著她在後宮裏折騰,可讓他氣惱的卻是她將別的女子生生退給他,難道他就那麽不值得在意嗎?


    她在酒杯裏下藥,他笑著一飲而盡,在她離去後,卻冷著臉將安秀兒的穴位點住,他的女人隻會是她,藥效不難解,隻是格外煎熬,讓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又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了,既是送上門,他又為何不要?


    他上前封住了她的唇,他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隻是這一刻他不想放手,他忽然想和她孕有一個子嗣,這樣的話是不是可以拴住她,也絕了那些男子肖想的心?


    可是他還是失去了她,是他將她生生推開,如妃有孕了,可是他該如何告訴她,孩子不是自己的,他若是昭告天下,錢如又如何立足,他縱然不愛如妃,卻還是有一份感激在裏頭;


    他的愛一向決絕,他看著她跳下城樓,看著她在別的男子懷裏,他拉開弓箭,卻射偏了。


    得不到的便要毀滅,可是為什麽他如此舍不得?分明隻是一個仇人家的女兒啊!


    他殺進水玉,卻看到燒毀的皇宮裏有一個盛裝的女子,姣好的容顏已被大火燒得不堪,他幾欲癲狂,時至此時,他才明白,這種愛,刻入骨髓,也許就是從第一次不忍開始的。


    他再次找到了她,這一次他真的不想放手,真的隻是想放棄一切,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了,愛入骨髓,他如何看不出來她的失憶是假裝的,隻是他願意傾盡天下地去寵她,他願意為她遣散後宮,但是他隻是覺得心疼,他不願意要這樣的她,她應該放肆地活著,他挑明了一切。


    如果他知道這一次會再次失去她,那麽他寧願放她離開,他從來不曉得一個女子的心是脆弱的,他用家人威脅她,雖使她留下來,卻也令她恨自己入骨。


    等到前朝的一道道折子上來時,他才明白,他又錯了,後宮向來聯係著前朝,他隻怕那些流言蜚語會傷了她,她懷孕了,可是太醫告訴他,這個孩子注定會胎死腹中,甚至威脅母親生命。


    他看著她摔倒在地,他看著她身下開出殷紅的血花,卻還是冷冷地將她打入冷宮,如果這樣,能夠保護她的話。


    可是一切還沒有來得及,他已經喪失了他對她的愛,他再一次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墜入懸崖,她的聲音撕心裂肺:“淩紫昊,我恨你!”


    他該如何去解釋一切,他隻是被人下了蠱而已,他不會殺了如妃,卻也不會放過她,他要將她囚禁在深宮內,讓她生不如死。


    他封了她身邊因救她毀容的宮女碧雲為妃,他靜靜地聽著她過去的事情,冰冷的皇位上,是萬世孤寂。


    他隻是不甘心而已,天下於他不過一根鴻毛重,如果重新選擇,他寧願放棄一切。


    慕容修上報她還活著的消息,他欣喜欲狂,哪怕與她相見,是在殺伐的戰場裏。她的眼眸閃著血光,翻滾著洶湧的恨意。


    她殺伐淩厲,若說這世間沒有什麽能夠打敗他的,唯有他自己。


    他寧願她殺了他,也不要看見她的恨意。


    她手中的長劍刺破心脈,他狼狽跌於馬下,卻在她的懷裏微微笑了,還是在意的不是嗎?


    ————


    對他而言,這天地沒有了她,長生不老,萬人敬仰又有什麽意思?——司空


    神帝邊上的女仙已經請他請了幾回,而他卻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任憑女仙梨花帶雨地離去,他的視線一直都沒有離開手中的書卷。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一雙鑲金素白的靴子落入他眼簾,他鬼使神差地抬了眼,便見一張渾然天成的容顏,雖未施粉黛,卻絕色傾城,如水的眸子裏透著寒氣,似乎不曾有過神情變幻。


    “夢若見過神君。”她雖是行禮,卻絲毫不輸氣勢:“夢若此來,是奉了神帝之命來請神君前往瑤池。”


    難得這麽一位開門見山的,他性子素來冷淡,向來不喜神界宴會,雲徽神帝偏偏不知趣,每每瑤池盛會卻還請了幾大波女仙來煩他。


    那些個女仙都是濃妝,熏得頭暈,卻還站在那兒欲語還休地繞了半天才說出神帝要請您的意思,由此看來,像夢若這般坦誠的女仙真心不多。


    不過人家卻也不是女仙,可是自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位帝女,封號神若。


    “帝女客氣。”他竟是一反常態地放下手中的書,正兒八經地打量著她:“便是雲徽叫你來請本君嗎?”


    他皺了皺眉:“代本君謝了他好意便是。”


    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不料夢若還是沒有離去,難道她也與那些女仙是一樣的嗎?心裏隱隱有些失望。


    “神帝說,無論如何都要將神君帶過去。”夢若神色依舊不變,卻在下一刻指尖流光飛爍:“司空神君,得罪了。”


    任憑他法力高強,卻也沒法子掙脫這據說是盤古大神留下的鎖魂決。


    他黑著臉來到瑤池,天界神仙都忙不迭地給他行禮,一向不喜熱鬧的司空竟是來了瑤池,對於清冷神界裏百無聊賴的神仙來說,絕對是條爆炸性新聞。


    他餘光偷偷往那個“罪魁禍首”瞄去,卻發現她和雲徽站在一起,清冷高貴的氣質相輔相成,宛若一雙璧人,他心裏忽然很不是味。


    瑤池盛會千年一次,再次見到她是千年之後,這一次竟是沒用雲徽請他,便駕著兩朵浮雲來到了瑤池,他目光迅速地掃視一下四周,卻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個身影,微微有些失望,卻在下一刻看到天際有殘花落下,她竟是順著浮雲踏風而來,坐地撫琴,是那般從容不迫。


    一見傾城,再見傾心。


    此後便有了些魂不守舍的意味,月老一邊纏著紅線一邊搖頭:“神君,您這是患上相思了呀!”


    相思是個什麽東西,他不曉得,想要的便去爭取,這是他一貫準則,神界戰神,一向是這麽果斷。


    他躊躇許久,終於決定去水月鏡花找她,而隻看見她妹妹夢如,再一細問,竟是被雲徽召去了瑤光殿,已是幾天不曾回來;


    他再沒心思聽下去,竹蕭裏丟下夢如便甩袖離開,曾察覺有人靠近又踉蹌離開,以為隻是普通神仙,擦肩而過,便是千年。


    卻沒曾想那竹蕭深處竟是囚著上古惡獸的地方,夢如呼救的聲音自竹蕭深處傳來,他皺皺眉又踏了進去,終歸是她的妹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家的妹妹死在自己麵前袖手旁觀吧?


    在禁地與惡獸周旋時卻毫然不知外界已然是天翻地覆,他沒有接到神令,耽誤了出征時機,天界損失慘重,他理應受罰,可是他不後悔,隻因為是她,就連她的妹妹他也不忍心。


    愛到了如此荒唐地步,可是她卻跪下來求情,願以身受罰,雖然知道是為了她妹妹,半分沒有顧及他,卻還是欣喜,而擔憂卻又大過欣喜。


    誅仙台是個什麽地方,那是上古神君都能粉身碎骨的地方,她不過一介帝女罷了,他想開口求情,卻被夢如阻攔:“神君,神帝已然大怒,你若貿然開口,說不定……神帝還會加罪於姐姐……”


    他雖身居高位,女子家的嫉妒心卻是不懂,如今他最悔毀不過的便是當年誅仙台上沒有掙脫繩索,將她擁入懷中。


    他與她還有夢如共落塵世,神格再度歸位卻已經是物是人非,在凡間的一切仍曆曆在目,他看向她寵辱不驚猶如當年的麵容,心下隱隱作痛,若是……若是當年能說明了會不會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在凡間時傷她負她,想必她是恨極了自己罷?


    隻恨魔尊的鎖魂印封住了他的法術,千年之後,竟又是讓她一個人去麵臨天地浩劫。


    他看著她在半空彈響七弦瑤琴,看著她與魔尊交手,心疼得無以複加,卻又被雲徽拉住:“你沒了法術,你想拖累她嗎?”


    魔尊敗了,肆意大笑,他看著她淡淡的麵容,卻沒有忽略她衣底攥緊成拳的手,任哪一個在當了數萬年的神仙之後忽然被告知是流淌著魔的血液,哪個神仙都會受不了吧?更何況……她那樣驕傲……


    她不想拖累天地,所以選擇毀滅,天地大道之間他知道孰輕孰重,可是這一回他不要再放手,他擁她入懷,魔息散入他的骨髓裏,他的發絲在空中飛舞成雪一般的顏色,他從來以天界正神唯尊,可唯獨此刻才知道長生不老,萬人敬仰有何用,這天地間對於他沒了她,便再沒半分意思。


    可是她卻生生推開了他,在空中碎裂成光的顏色,她的嘴唇微動,他知道,她說的是:“對不起,我等不到你的來世了。”


    哀莫大於心死,他心如死灰地跪在雲徽麵前,自請墮入魔道,為新一屆魔尊,從此不入神界半步,嗬,這神位還有什麽用處,她再也不能回來了……


    如若不是雲徽信誓旦旦地跟他說她並沒有死,他想他定不能苦苦熬過這些年。


    他在天地間苦苦尋覓,終是在她誕生的地方,尋到了絲絲她的氣息,忘川河邊,有如血的彼岸花,而他卻微微地笑了,這一次,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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