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殺我?”睚眥眼中浮出痛苦之色,掌風掃過,那傷他的少女便落在了地上,猛地嘔出一大口血出來。


    “原來是妖族的浮歡公主夙玥,竟是在花滿樓隱了這麽多年。”


    花娘不曾說話,而夙笙眼疾手快,一個指光出去,格擋了睚眥的殺招。


    “王兄。”她聲音怯怯,而容貌卻是月貌無異,原正是千年前因為那場仙魔大戰而貶落水城的浮歡公主夙玥。


    “可是鳳凰血玉?”淩紫離走近,拈起她眉心的玉墜子,頓時心下了然,原來是因為這上古神玉,妖族至寶才在這水城中安然無恙。


    “正是。”夙玥答應一聲,臉頰卻莫名其妙地浮上了紅暈之色。


    “是你放的渙神香。”淩紫離下一句語氣卻急轉淩厲,周邊的微弱神氣也因為情緒的變化而躁動起來。


    “……不,不是我。”夙玥睜著一雙美麗的眸子,想要掙脫開他,本是妖族公主,有在這花滿樓待了這麽多年,心機城府也並不淺,隻是在淩紫離麵前,辯解得竟有些著急:“是王兄吩咐我的。”


    “二殿下身邊危機重重,除了神若帝女,妖族純正血脈也能傷得了二殿下,王上也是害怕若姑娘出了意外。”花娘見夙笙並不解釋,雖然不喜歡蕭惜若,卻有些為他誤解夙笙的意思而急了:“王上並不知道若姑娘……”


    “他自己都不在乎,你替他著急幹什麽?”睚眥冷冷看著花娘,即使是受了重傷,脾氣依舊臭得和當年九重天上的司空有的一拚,“今天,無論怎樣,本座都不會讓你們破了這城!”


    “二殿下曾與花錦有恩,花錦並不想傷了殿下,花錦求殿下……”


    睚眥瞧了花娘一眼,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頓道:“如若本座不答應,你是要親手殺了本座嗎?”


    “……”花娘沒有說話,可是眉間的神情已經足矣讓睚眥明白些什麽。


    “放與不放於本座而言其實都沒什麽多大的關係,可是花錦,本座向來不是個無私的人。”


    “殿下想要什麽,花錦都會為殿下取來。”


    而睚眥仿若未聞,道:“我要你留下,花錦。”


    他用得是“我”。


    “花錦,你大可不必勉強;


    。”夙笙看著她,眸子很深邃。


    “王上,花錦自陪伴王上亦有萬年光景了。”花娘拂身跪下,亦是最後細細看了這張令她眷戀千年的容顏一次,“千年前王上還是王上,花錦跟著王上;仙魔大戰之後,王上被貶,花錦也是跟著王上,千年時光,請恕花錦這次不能再陪王上了。”


    她起身,亦是毫無猶豫地走向了睚眥,她等得夠久了,然而睚眥等她的時光也足夠長,這一次她不想再後悔了,她想她會試著把自己那顆落在夙笙身上的心好好地收回來。


    “我後悔了。”站在她身後的睚眥忽然開口,他望著她冷笑,令花娘看著有些心慌,“你以為你算什麽?既是妖王誠意,便把她給本座吧!”


    睚眥手指之處,竟是夙玥。


    而花娘還在迷茫之際時,睚眥一抬手,淩厲的風色呼嘯而來,將眾人卷了進去。


    “走!”迷霧之中,淩紫離攬緊了蕭惜若,夙笙抓住了花娘的手,將尚愣住的花娘拽了進去。


    “不!”這是花娘第一次拒絕夙笙,她看著遠處的睚眥,滿臉是淚,她甩開了夙笙的手,拈了口訣,來到他身邊。


    “我不走了,我就陪著你,陪你看日出日落。”花娘抓住了睚眥的手,卻驚慌地發現他不斷地溢出大口的血,冰冷的麵貌被血色染得愈發俊逸,記憶中那個永遠不會倒下的龍二子睚眥已是這副衰竭之貌,她哭得滿臉是淚,“我求你,不要丟下我。”


    “放心,死不了。”睚眥伸手,慢慢地拭去她眼角的淚:“隻是這次,你得等很久了呢!”


    他被夙玥重傷,強行打開結界必然是元神沉睡亦或是消散的結果,可他還是見不得她傷心,到了最後卻又不忍她在這水城中孤冷寂寞,他將她趕走,可她又回來了,他還是對她軟了心。花娘看著睚眥在自己懷裏慢慢無了聲息,化出原形,終於哭出了聲,這天地再大,終於隻剩她一個了。


    “這是什麽地方啊?”蕭惜若睜開朦朧的雙眸,剛剛因為夙笙的術法睡得很深,對於外界之事都毫然未覺。


    “許是龍八城的結界。”


    蕭惜若這才注意到夙笙旁邊的少女,姣好的容顏,正是花滿樓裏的月貌。


    “花娘呢?”她旋顧一周,問道。


    “她是夙笙的妹妹,夙玥。”淩紫離向她解釋道:“花娘是夙笙的手下,如今她完成了任務,也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自然就不隨我們來了。”


    “嗯。”蕭惜若不再追究這個問題,扭頭打量了四圍的霧靄,犯了難:“這一關又該如何過呢?”


    “睚眥平生弑殺,這結界大概也與殺戮拖不了關係。”說話的是夙笙,他一改嬉戲之態,說得認真:“這霧靄很是奇怪,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在隱藏些什麽。”蕭惜若接過了話,頓時眸光一閃。“可到底會是什麽呢?”


    “龍之九城;


    。”許久,才聽得淩紫離這麽一句。


    然而夙玥聞言眸色暗了暗,袖中一道流光直襲蕭惜若。電光火石之間淩紫離連忙護住了她,可是那被黑霧籠著的利箭還是在他的手臂上劃出傷痕,有絲絲透著黑色的血跡滲出。


    夙笙和蕭惜若似是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這個變化,便見四周天色大變,一個身著鑲金暗紫色衣袍的男子出現在霧氣之中,便見他臉色冰冷,右手邊執著一柄豎笛,既是樂器,卻也是……殺人的利刃。


    而夙玥卻是向那男子單膝跪地道:“主人。”


    “雲徽神帝,夙笙妖王,許久不見了。”來的不是他人,正是這最後一城,也是龍長子的囚牛,他眼色明顯不屑:“如今你們已是落魄,如何能為三界之主,妖道之王?”


    “雲,徽?”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蕭惜若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閃過,可她什麽也抓不住,似是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回憶。


    “喲,這是神若帝女吧!”囚牛把視線轉移,而夙笙和淩紫離卻開始緊張起來。


    “昔日九重宮闕上,帝女無限榮華,怎落得今日如此落魄?卻又不見那司空神君呢。”


    “司空,神若……”蕭惜若喃喃地念著,她雙手扶住了頭,有紅光從她身邊溢出,淩紫離大驚,連忙將僅存的一些神息輸送到她身體裏,才慢慢使她平靜下來。隻是這一切做完之後,也有不可抑製的鮮血從他捂住唇畔的手縫裏滲出。


    “本座卻也不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不過也絕對不是那仁慈的佛祖菩薩,這一切便看你們造化好了。”囚牛踏雲而去,看樣子笑得很得意:“十日之後,本座等著給你們收屍!”


    “夙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看著囚牛遠去,夙笙看著一直沒有說話的夙玥開了口。


    “王兄——”夙玥眸子清麗,卻毫無半分愧疚之色:“我雖為妖族公主,可和王兄卻無半分情義可言,夙玥今日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妖道,卻也不是沒有為王兄考慮,如今隻有順從殃翎魔尊三界中才能有妖道的一席之地,王兄雖然愛慕神若帝女,可畢竟,畢竟帝女有司空神君和雲徽神帝,畢竟,畢竟是不屬於王兄的……”


    “夙玥,千年前本王已錯過一次,如今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令妖道處於萬劫不複之地?”夙笙眉目依舊笑得妖嬈,恍惚夙玥說的那些話對他並沒起什麽作用。


    “王兄,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是對的。”


    “如今王兄入了水城,法力受損,又豈是大殿下的對手?王兄三思。”夙玥見夙笙仍然沒有動搖的意思,歎道:“既是與王兄情誼一場,夙玥能為王兄做得也隻有這麽多了。”橙黃色的光亮從她眉心散發出來,那玉墜子便落在了夙笙手上,她最後施了一禮,隨著囚牛翩然離去。


    有絲絲琴聲彌漫在霧氣中,那絲弦之樂美妙而平和,令人沉醉……


    而淩紫離卻大驚,他連忙施了結界護住蕭惜若,許久聽得他道:“龍長子囚牛癡迷音樂,能織以幻境,卻不想這龍九城居然原來是在龍八城的結界裏,原是夢中夢,最難破解。”


    “鳳凰血玉?”夙笙唇角勾了笑,而下一刻卻見他右手一揮,那玉墜子便落在了蕭惜若的眉心裏,化成了一個鳳凰的形狀。


    “你為妖族,鳳凰血玉可以掩蓋你的氣息。”要說夙笙的心思千年前便弄得眾人皆知了,淩紫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最好不要對她有妄想,她永遠都不可能是你的。”


    “可惜她愛的也不是你。”夙笙看著淩紫離身邊並沒有受到他們談話影響的蕭惜若,再次笑得傾國傾城:“神帝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傷勢比較好,免得英年早逝了。”


    “恐怕是妖王先要化出原形了。”淩紫離嘴角帶了笑,那模樣竟是不一般的好看,有意無意的掃過夙笙身後若隱若現的……一條狐狸尾巴;


    夙笙忙用法術遮掩好,惱得不行,然而淩紫離總是這般淡淡然卻輕易便能讓人有想掐死他的心。


    “可是,我們要怎麽出去呢?”淩紫離和夙笙談話總是密音傳入避著蕭惜若的,因此在她看來,兩人之間除了有些詭異,其他倒也沒什麽不正常,又得鳳凰血玉庇佑,因此這三人之中最愜意的恐怕就是蕭惜若了。


    “快了。”迷霧中有銀光閃過,淩紫離隻伸手便將它擒住,閃著銀光的刀刃熠熠生輝,卻在淩紫離沒接觸多久的時候,便化成了輕煙。


    夙笙心道是淩紫離神息在身所致。


    可這麽一來,淩紫離隻覺有噬心的疼痛,手臂上凝結的血色又開始流淌起來,劃出猙獰的痕跡,夙笙雖是有些擔憂,卻也不忘送了密音嘲諷道:“看樣子大帝是要先行羽化了。”


    “你有什麽法子救他?”蕭惜若抬頭看夙笙,眼神極為迫切。


    “我卻有什麽辦法!”夙笙雖是玩笑之語,卻字字真言,將蕭惜若的心打入深淵:“先前中了囚牛的暗招,又在這陰森之地,怕是他要一寸一寸腐爛在這裏了。”


    “真的沒有辦法?”蕭惜若緊緊地盯著夙笙的雙目,卻沒有看到絲毫欺騙的痕跡,她不說話,隻是抓住了淩紫離的手。


    “放心,我不會死的。”淩紫離有些害怕這樣的蕭惜若,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絕望到比死亡還可怕的平靜,紅色而妖冶的氣息翻湧著,似乎隨時就要噴薄而出。


    “對不起,還是我將你連累了,是我將你和蕭氏一族的興衰摻合在一起……”蕭惜若這樣看著他,可麵容上卻並沒有哭泣的痕跡。


    “是我自己作繭自縛。”淩紫離苦笑,說到底還是情之一字作弄世間癡情人,從不想他神界大帝也會這般被命運之盤緊緊束縛,他伸手將她拉近,卻始終不敢逾越,“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可是你不要丟下我!”蕭惜若俶爾撲進淩紫離懷中,哭得動容,令淩紫離想起,她也不過雙十年歲,卻已經這般曆經人世滄桑。


    “爹爹娘親都死了,都不要我了,姑母也不要我了……”蕭惜若抱緊他,“可是,你是我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親人了,你怎麽可以拋下我?”


    淩紫離聞言身形卻一僵,許久才平緩了氣息。倒是忘了,自己的母親蕭太後和她父親蕭宰相蕭雨明是親兄妹。人世一場,卻這般造化,淩紫離苦笑,那個她深愛卻又深恨的人,自己真是羨慕得很呢!


    “要哭去別處哭去!”夙笙看得嫉妒,酸溜溜地開口道:“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這種人,即使是閻王卻也不會收的!”


    蕭惜若抬頭看他:“真的?”


    “可若出不去,當真是要送命在這兒了。”夙笙雖說說得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可妖力被神息侵蝕,實則卻也不比淩紫離好多少。


    能困夙笙,唯夢若一人。


    淩紫離又嘔出一大口血,暗自歎息,一代妖王夙笙曾經睥睨天下,卻也在遇見夢若的時候,甘願畫地為牢,墜入凡間,封印在水城結界之中,隻為等待一個人的來世;


    隻可惜他們來得都太晚了,在見到她的時候,她的心裏已經住滿了一個人的身影,無論愛與恨,自此都與他們無關。


    “睚眥弑殺,結界裏難免會有凶獸;囚牛善樂音,最會蠱惑人心。這兩者中的任何一樣都不可小覷,偏偏卻讓這兩樣組成了一個‘夢中夢’結界。”


    “若說以前,倒有一人亦善樂音,天下不能與之匹敵,隻是可惜——”夙笙拖長了音,淩紫離自然知道他口中是指誰,卻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琴音漸急,密布在天地的每一處,令蕭惜若有些昏昏欲睡。


    “……”淩紫離抓住了她的手,她朦朧中看見他嘴張了張,卻隻是歎息一聲,什麽也沒有說。


    “若兒——”


    黑暗中有些許呼喚,蕭惜若睜開了眼,卻對上那略為擔憂的邪魅眸子。


    電光火石之間,她竟是想也不想,等意識到她究竟做了什麽的時候,隻看麵前那人慘白著臉色,衣袍上暈開了一朵殷紅的花。


    “皇後娘娘——”碧雲從殿外跑進來,似是被眼前這一幕所驚到,呆了好久才支吾道:“娘娘……皇上,皇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蕭惜若往後踉蹌幾步,手中那隻滴著血跡的玉釵也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而淩紫昊撫上她臉龐,“還,恨我嗎?”


    她看見他的手迅速垂落,一時間忘記了所有的思考,直到碧雲將傷藥拿給她,她才機械地為他包紮好傷口,而這過程中神思恍惚,卻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


    淩紫昊被她這不大純熟的包紮技術疼得轉醒過來,略為委屈地看著她:“小若兒,即使你吃醋了,也不必要這般狠心吧?”


    “隻是這樣?”蕭惜若總覺得她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可是能夠想到的卻隻是有關他的一切。


    她仔細地打量著淩紫昊冰冷而妖孽的俊容,卻怎麽都難以解釋剛才自己過激的行為,難道,難道真是因為他背叛了自己,所以自己才會一醒來就那麽激動嗎?可是,為什麽她又毫無印象呢?


    她的手停在半空,卻忽然撲進他懷裏,嗚咽地哭了:“昊,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我……我夢見好多人都死了,你也不要我了……”


    “以後,絕不會讓你再哭。”淩紫昊歎息著吻上她的眸子,那霸道和妖孽卻是一塵不變的:“若兒不喜歡她們,便將她們都逐出去好了……”


    “從此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可好?”


    蕭惜若怔怔的看著她,在愣了半晌後,也乖乖地蜷縮在他懷裏,她總覺得忘記了什麽,可是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催眠著她:這不就是你想的嗎?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忘記了的又何必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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