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下午的這個時段,樓外樓不待客,姑娘請到別處去罷!”小夥計撓撓頭道,見著這麽一個清雅人兒,要他拒絕可真不是件易事。


    她微微一笑,點點頭:“我隻是找人!”


    小夥計有些為難,卻還是攔下了正欲上樓的她:“姑娘,掌櫃的正在二樓商討要事呢,姑娘還請留步。”


    “不礙事的,我上去便好!”


    小夥計想要攔,又不怎麽敢攔,扯開喉嚨往上喊了一聲:“二掌櫃,二掌櫃——”


    “你嚷嚷什麽啊!”雷漢探出個頭,見著她,幾乎是吃了一驚,驚呼道:“是大掌櫃!”


    隻那麽一會,舒翎羽噔噔衝下來,一把抱住她:“碧薇,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舒翎羽,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舒翎羽興奮的放開她,上下左右摸著:“身子怎麽樣?都好了嗎?柳大夫怎地肯讓你回來?她不是說要一年麽?”


    她就那樣靜靜看著舒翎羽興奮的臉,淡淡一笑:“不請我坐一坐嗎?長途跋涉可真是有些累了呢!”


    “碧薇!”舒翎羽嗔的推了推她,拉著她,直接撇開攔住道的幾人進了天星穀。


    舒碧薇淡淡笑著,任由她不停的絮絮叨叨,在她歇了一口氣的當下,幹咳一聲:“舒翎羽,有沒有覺得你變得更囉嗦了?”


    “怎麽?才到青城山清修半年就嫌我囉嗦了,以後我每天都要在你耳邊絮絮叨叨的吵著你!話說這柳大夫是哪根筋開竅了,怎麽會允你回來?不過也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會一聲,不然我早到青城山接你回京都了!”


    “我也不知道,前幾日,信因大師突地到青城山找師傅,我才知道他們原是師兄妹,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昨日師傅就和信因大師離開了青城山,讓我回京都了。”


    “師傅?!這個柳南可真不地道,不是給你瞧病、休養麽?怎又打這些主意,依我看,她分明是有預謀,趁火打劫呢!讓你離開這麽些日子,也不讓我們去看你,害你與煜熙和爾藍分開這麽久!”舒翎羽揚起眉,喋喋不休道:“煜熙和爾藍已會說話了,整日父皇、父皇叫個不停呢!”


    舒碧薇眼底閃過一絲黯然,隨即一笑:“他們不認得我吧!一直不在他們身邊!”


    舒翎羽握了握她的手:“你是他們的娘親,不出一日,他們定會黏著你不放。走,我們這就進宮找煜熙和爾藍去!”


    皇宮大門在前,舒翎羽已是興奮不已:“就快見到煜熙和爾藍了,緊張麽?”


    她點點頭,微抬頭,瞥見一襲深藍色朝服的男子,不覺凝望過去,他正側過頭來,相視一笑,淡淡的,卻蘊涵著千種無法言說的情思。


    周紫川邁著急步朝她走來,溫和的問道:“碧薇的身子可好些了?”


    舒碧薇淡笑著點點頭,他身上總有種溫暖,讓人的心窩有著安寧。


    舒翎羽偷瞄兩人,清咳一聲:“碧薇想去看看孩子,不知瑞王爺可否送碧薇前去,我倒是想去辦一件事!”


    周紫川點點頭,悄悄感激於她的善解人意:“碧薇,我陪你進宮!”


    舒翎羽望著兩人的背影,心中的一些澀漸漸滲透出來,也許對他們來說,陪著對方走一段路勝過千言萬語,他們的開始,已是最絢爛的毀滅,長留於心的、珍藏於心的,那一些過往已足夠。


    “總覺得一年太遙遠,豈料,瞬間已過大半年。”周紫川放慢腳步,讓她得於和他並肩而行,再見時,仿若處處皆是豔陽!


    她沉默著,良久,淡淡問道:“還好麽?”


    周紫川吞回舌尖灼熱的話語,微微點頭:“一切都好!”


    舒碧薇側頭看著他,英氣的臉仿似透著一種神采,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那就好了!”


    兩人再無言,既知對方所說又何必多言,難得的同行或許如此才最美。


    他遠遠望著緩緩而行的兩人,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柔和清雅,冷哼一聲,倒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璧人!


    王德瞄了瞄他的臉色,戰戰兢兢道:“皇上,小的即刻去請皇後娘娘過來。”


    “她想見孩子,直接帶她去!朕不想見她!”


    王德見他邁著大步而去,微搖搖頭,若真是不想見,怎又會在得知她的消息時匆匆趕來呢?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他急步迎向兩人,提高聲音行禮:“小的見過皇後娘娘,見過瑞王爺!”


    周紫川心裏頭有些不悅,這王德活生生是一個人精,分明是強調著他和她的身份,側眸見她已柔柔笑開,微吐口氣:“德總管,小皇子和小公主可是在永福宮?”


    王德頜首應道:“回瑞王爺,小皇子和小公主確實在永福宮呢!皇後娘娘請!”


    “娘娘!”紫武、楊銀子聲驚呼。


    舒碧薇微微一笑:“好些日子不見!”


    “娘娘,我可——”楊銀一陣激動,紫武一把拉著她,使使眼色,楊銀尷尬笑笑。


    “兒臣見過母後!”周紫川恭敬的行禮。


    “見過太後!”她盈盈福身。


    太後微皺眉,牽過她的手:“碧薇何時跟哀家如此生疏了。”


    她隻笑笑,柔柔的看向兩個搖搖晃晃走著的小娃,眼眶一熱:“我都認不出他們了!”


    “你是煜熙?!”她蹲下身子,瞅著那蹌步而來的小人兒,那打扮,可真是儼然是一個小王者,手欲撫上他的小臉,卻見他的小嘴撅得老高,毅然別過頭去,噔噔走了去。


    她怔了怔,瞧向眨著漂亮的眼眸看著她的爾藍,伸出手去:“爾藍,讓娘抱抱你好嗎?”


    許是陌生的氣息,爾藍隻看了看一下,晃晃的跑向太後,仰著頭伸出手就喚:“抱抱!”


    舒碧薇黯然闔了下眼,這是她的孩子,但他們卻不認得她了。


    “娘娘,他們還小,過些日子會認得娘娘的!”


    “我隻是看看而已。”她吸吸鼻子,笑著轉身離開了。


    “娘娘——”


    太後歎了口氣:“算了,由她去吧!”


    周紫川跟了上去,默默的走在她身後,她極力壓抑的哭聲讓他胸口異常難受:“碧薇——”


    “送我回望月山莊吧,有些累了!”


    一路無語,她默默留著淚,直到馬車在山莊前停下,周紫川扶她下了馬車,她方深吸口氣:“謝謝你!”


    周紫川猶豫了一下:“碧薇,孩子還小——”


    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又湧出眼角,周紫川靜靜將她擁入懷中,竟說不出一個字安慰她,隻能由著那熱淚沾濕他的胸膛,慢慢變冷。


    待她的哭泣聲漸漸平息,她離開他的懷抱,咬咬唇:“回去吧,路上小心!”


    周紫川扯出笑意:“嗯,好好歇息!”


    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重重歎了口氣,回頭對馬車上董觀說道:“董觀,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董觀點點頭,沒說、沒問,隻駕著馬車離去。


    周紫川踩著漸漸漫上的夜色,苦澀一笑:為何路要有盡頭,多希望和她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


    夥計二福端著一碗湯上了二樓,剛走幾步,似突地被拌了一跤,他募地撲倒在地,隻見瓷碗摔在地上已碎成幾瓣。


    正在二樓的趙鷹急急近前,粗聲埋怨道:“二福,你怎麽搞的,如此心不在焉,這可是給大掌櫃養身子的補湯。你可賠得起麽?!”


    二福起身,因心急臉漲得通紅,連連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是走得穩穩當當的,竟不知如何就摔倒了。”


    “我看你是想挨揍了不是?!”


    “我,我——”二福一時不知所措。


    舒碧薇淡笑著出了天星穀:“紫武,別為難二福了,二福,沒事,收拾收拾吧!”


    二福偷瞄了一眼趙鷹,蹲著收拾起來。


    “可是,大掌櫃——”


    舒碧薇朝他搖搖頭:“趙鷹,二福隻是無心之失而已,下次定然不會如此!”


    感激得不行,二福一個勁的哈腰:“大掌櫃,我讓辛大娘再好好熬一碗。”


    “不用了,有些乏了,我先回去。”她幽幽道,頓了一下,朝趙鷹說道:“趙鷹,去跟辛大娘說一聲,以後無須為我熬湯了,已經不礙事了。”


    “大掌櫃——”


    “去吧!”舒碧薇朝他點點頭,整日裏喝著這些補湯,她可真要膩了去。


    趙鷹瞪了二福一眼,噔噔下了樓,舒碧薇輕歎了口氣,見二福仍在收拾,輕聲道:“二福,小心些,別傷著自己!”


    “謝謝大掌櫃。”二福猛點點頭,見她輕步下了二樓,不覺抹了把汗。


    這情形,一滴不剩的落入靠窗坐著的一個大胡子男子眼中,他的嘴角,淺淺勾起一絲笑,朝身邊的隨從使了個眼色,隻見隨從朝二福招手喚道:“夥計過來。”


    二福將手中的碎碗收拾妥當,急急過去:“客官,有何吩咐?”


    隨從瞧了眼他的神色,不做聲色問道:“剛那女子可是樓外樓的大掌櫃?名喚舒碧薇?”


    “回客官,正是!”二福雖茫然,還是回了一句。


    “看著好像是身子虛弱的模樣啊!是如何一回事?”


    “客官有所不知,大掌櫃曾大病一場,差點要了大掌櫃的命,如今剛痊愈,身子自是有些虛!”見那人也不再多問,二福歎了口氣,哈腰告退:“客官,您慢用。”


    他苦澀的喝了一杯酒,原來有些事情還是該去相信的,一場執著,痛的深、傷的切,你是我不得不放棄的麽?猶記得那老婦的話語,那是怎樣的震撼,怎樣的糾結,為何你偏偏是我該放棄的?真的不懂!


    追隨著她的腳步而去,默默看著款款走在大街上的她,簡單的淡青衣衫,腰間係著一條長長的白色綾羅腰帶,行進間,衣擺、綾羅輕揚,清淡得如天邊的流雲。他就這樣陷了進去啊!而她,真的是夠狠!她的心,不在啊!瞥見朝她而去的男子,他眉心一擰,那個男子,絕不會是他所喜歡,隻要出現在她麵前的男子,他都不喜歡!


    “碧薇——”


    她淡淡笑笑,臉上頓生暖意。


    “你是要回山莊麽?不如我陪你逛逛街可好?今日是集市!”


    她輕輕點點頭,並不多說,與周紫川並排緩緩而行。


    他深吸口氣,熙熙攘攘的市集對二人來說竟是如同虛無,他們隻是默默的走著,不多說一句話,不親密卻又遠遠勝於親密。不由暗歎了口氣,碧薇,你和他從未開始過,所以你和他不需要結束,而我和你終究是已經結束,我不能抱著僥幸的心讓你安然無恙的留在我身邊,我不願你因我而死。


    當那日你昏迷不醒、命在旦夕時,我慌了、我束手無措,周恨生終究不顧一切,急急帶你回京,而我做出了我的選擇:為你,撤兵!這是我,僅能為你做的!


    他停住腳步,不再跟隨她而去,瞥見幾個粗衣打扮的男子,募地眼神一冷:“米格,去看看他們是何人。”


    米格點點頭,跟了上去,以他的身手不多時便不做聲色的挾住一個漢子往小巷而去。


    “你們是何人,為何鬼鬼祟祟的跟著他們?”


    灰衣男子陪笑著,甚是油滑:“這位爺,我隻是逛市集而已,怎會鬼鬼祟祟的跟著別人呢!”


    他冷笑:“拔了他的舌頭,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說謊。”


    米格作勢欲拔他的舌頭。


    灰衣男子冷喝一聲,甩開米格,凜起臉色:“大膽!你們是何人,膽敢如此無禮,讓你們好好嚐嚐大牢的味道。”


    米格冷哼,直接將劍橫在他脖子上:“那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機會。”


    “搜身!”


    “放肆!”見米格正欲動手,灰衣男子怒喝一聲,米格不為所動,凜著臉搜身,扯下他腰間的令牌,怔了一下。


    他接過令牌,不消說他也看得出是皇宮侍衛的令牌:“你們為何跟著他們?”


    灰衣男子瞧著大胡須的兩人,猶豫的垂下頭,米格將劍往他脖子抵去,直直威逼著他,那侍衛方深吸口氣,開口道:“我們隻是奉命行事,密切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保護她。”


    他攥了攥拳,將令牌扔給侍衛:“你若聰明,今日之事保持沉默。”


    米格放開他,任那侍衛匆匆而去。


    “原以為周恨生可以如此大方,甚至容忍周紫川留在她身邊,原來如此。周恨生的心思可真深沉的很哪!”他笑了一笑,沉吟了下:“米格,你安排一下,我要見她!”


    不是這樣偷偷摸摸的見,是想那樣站在她跟前,與她相見!


    南宮劍興衝衝的抱著把琴進了天星穀:“碧薇,看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你買了什麽?”舒碧薇笑著看著他,不由莞爾,自她從青城山回來,他是恨不得將所有的東西都搬在她的麵前供她挑選,有這樣一個兄長確實讓人窩心的很!


    南宮劍將琴擱在長木案上,掀開琴套,極是興奮:“碧薇,瞧瞧這個!”


    她的心幾乎是顫了一顫,手猶豫了一下,輕輕撫上琴弦,心,突然迷惘起來,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能這樣對她啊!


    見她臉上晦澀的表情,南宮劍皺起眉:“碧薇可是不喜歡這琴?我隻會聽曲,對這琴還真是不懂!你若不喜歡便不要!”


    “這琴是從何處得來的?”


    南宮劍坐下,擦了把汗:“我和趙文在跑生意,見一個老人家抱著這把琴販賣,把琴誇得是若認天下第二,絕無天下第一之說,我和趙文見琴確實是瞧得過去,花了二十兩買下了琴。碧薇,你說此琴可值二十兩?”


    她微歎了口氣,點點頭,如何才能說得清呢?


    南宮劍不覺舒了口氣:“那就好,碧薇,你好好歇著,趙文還在樓下等著我,我們得出去一下,碧薇不妨試試此琴,若是不喜歡那就不要了罷,改日我一定會為你尋一把絕世好琴!”


    舒碧薇淡淡應了聲,不一會,南宮劍已急匆匆下樓而去,她輕輕閉上眼睛:你這又是何必呢?


    將近黃昏,她剛出樓外樓,隻見一輛馬車停在街邊,心不由慌了起來,想要轉身回樓外樓,又頓住腳步,隻見一個黑衣男子迎上前,無須多說,米格的出現已讓她萬分確定馬車裏的人是誰,她躲不了!


    舒碧薇遲疑的上了馬車,靠角落坐著,由著馬車緩緩而行,車內寂寂無聲。


    良久,他淡淡道:“我以為你不想再見我。”


    她輕吸口氣:“殿下將琴帶回去吧!”


    “琴是你大哥花銀子買的,怎地讓我帶回去?”他帶不回去了,如同他的心,真的以為付出的可以再收回麽?他已近乎癡狂。


    “如此貴重的琴豈是二十兩能買到得?”


    蕭笙天低頭沉默了一下,有些澀:“不要去計較琴的貴重好麽,本是為你而尋得,你怎能忍心棄掉?”


    在每個日夜的糾結、揪心中,他仍選擇了見她,可說是日夜兼程,隻為見到她!見她低垂著眼瞼不再說話,蕭笙天暗歎了口氣:“你清瘦了很多,身子可痊愈了?”


    “已無礙,謝謝殿下關心!”


    淡漠的話語讓他心絞痛,他強扯出絲笑:“好好照顧自己!停車!”


    舒碧薇緩緩下了馬車,車內、車外兩人皆默默無語,好一會,蕭笙天淡淡道:“走吧!”


    她望著迎著夕陽而去的馬車,在一片邪美的殷紅中,馬車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很長,她隻身的背影也被拉得很長、很長……


    當她邁開躊躇的腳步,驚覺一滴淚滑出眼角,帶著有關他的回憶,滴落在地,終消逝不見……


    蕭笙天雙手負背,佇立在懸崖邊,眼眶有著些許的灼熱,如何才能將這噬心裂肺的情愁和遺憾化解得淡泊一點,隻是,他的這一生怕是再不能灑然。


    米格、如冬遠遠的望著他寂寥的背影,清風輕輕拂過吹起他的玄衣衣擺,更顯幾分蕭索。曾經怎樣的驕奢聖寵、怎樣的曲盡心意,到最後,卻逃不過那命定的安排,這樣一個深情的男子,情至深處,讓人憐憫、心疼不已。


    直到夜色漸漸的彌漫,蕭笙天深吸口氣,緩緩轉身,朝兩人走來:“回去吧!”


    如冬眼中一片濕潤,有時候,放手並不意味著要忘記,並不意味著到了盡頭,隻是帶著留戀,為自己、為對方要一個開始而已,因為那也是一種幸福。如雪,殿下之情,你可真正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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