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吻落在少女的唇上,他吻得那樣用力,仿佛要留下一個印戳。許久,他才慢慢移開,幽深的眸底依稀有一絲深徹的不舍和留戀,他為她披上外衣,輕輕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麵:“碧薇,我帶你走。”


    白茗一劍飛出,將目露凶光的青煙釘在牆上,鮮血橫流,青煙目瞪口呆地望著橫穿自己胸口的劍,頭一歪,嘴裏不清不楚地罵罵咧咧。白茗冷笑一聲,笑容清冷若雪,驀地平平削出一劍,青煙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便覺得自己好似飛了起來,再一看,下麵兩條腿猶自整整倒在地麵,他的半身咕嚕嚕地滾落在地,死了。


    白茗一眼都未看他,拉著舒碧薇,順著記憶中來時的路狂奔。然而,很快有人發現了他——“那是什麽人?”黑衣看守一聲怒喝,話音未落,頭顱已高高飛起。


    劍光如電,硬生生地從戒備森嚴的天柱山腹內的監獄中殺開一條血路。


    月華如練,月色中天,白衣少年手中的長劍上有滴滴鮮血滑落,他的白衣卻一塵不染,隨風獵獵飛揚,長發散落在肩頭,在月下散發著幽幽熒光,如謫仙降世。山腹內有陣陣血腥味傳來,他微微蹙眉,一劍劈開旁邊的千鈞巨岩,慢慢將它推到洞口,封上了山洞。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舒碧薇已換了一身緋衣長裙,晶瑩的月光映照在她臉上,眉目如畫,如空穀幽蘭般飄逸靈動,分不清是她照亮了月光,還是月光照亮了她。她向著白衣少年微微一笑,袖間白光如雪倏然劃過。


    白茗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默然半晌,從胸臆裏發出一聲長歎:“我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他望著對麵的女子,蒼白的臉龐泛起一絲苦笑:“我曾與你說過,不要踏入江湖的,沙華樓的護法朝露,怎麽會是你?”


    “我答應雲棲的。”舒碧薇秀麗的眉目間閃過一絲異光,輕歎一聲,依舊叫著他本來的名字,“雪茗,其實我……”


    “我們走吧,去一個遠離俗世的地方,再也不管這萬丈紅塵裏的紛紛擾擾。”白茗驀然間打斷她的話,微微揚起好看的眉毛,牽著緋衣女子的手,淡淡道。


    “不”,舒碧薇卻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了,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過生硬,她勉強地笑了笑,“我要去洛陽城。”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解釋理由,


    也許,隻是因為,那個青衫飄飛的劍客還在那裏吧?


    “你是不是,很喜歡他?”遲疑良久,白茗一字一頓地問道。


    顯然明白白茗口中的“他”是誰,舒碧薇微微抬頭,望著他的目光哀傷而含著歉意,語氣卻堅決從容,毫不猶豫:“雪茗,我是很喜歡,很喜歡蘇樓主的。”


    “在我心目當中,你,亦或者是沒有金針封腦的雪茗,都是我的朋友,隻是,那不是愛。”舒碧薇深吸一口氣,聲音極輕卻極堅定,“那是恩,不是情。”


    握著她的那隻手猛然一僵,“嗬……”月色下,白衣少年諷刺地微微笑起來。


    追逐數年,跋涉千裏前來相見,卻隻換來了她一句話:“那是恩,不是情。”他忽然覺得心中升騰起深徹的悲哀和無力,然而,卻沒有想象當中遭到拒絕的痛苦。難道,在漫長的等待的時光中,他竟已悄然改變心意了嗎?白茗微微一驚,迎著身旁人歉疚的目光,勉強地笑了笑:“朝露青鋒,一刀一劍,平分江湖。你到底是喜歡他的青鋒劍,還是他的人呢?”


    舒碧薇輕輕一顫,眼眸中有迷惘之色一閃而過,緩緩地搖頭:“我不知道。”她的神色中似有無限彷徨,默然良久,才低聲道:“反正,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他的。”


    “願你們幸福安好。”白茗淡淡道,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淡漠平靜,默不作聲地牽著她的手,穿行在長長的林間,月光映照得林間空明如水,鬆柏的影子如水草般縱橫交錯,隨風飄動。


    山的另一半,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唯有憑著微弱的感覺前行,那望不到頭的黑暗,恍若他過去的半生,曾有一星半點微弱的亮光閃過,如同閃電劃過亙古的黑,帶來開天辟地般從未有過的感覺,隻是,那一縷光,到底是身旁的她呢,還是那個紫衣女子?


    ——“這是恩,不是情。”那麽,他對於身旁的緋衣女子,到底又懷著怎樣的情感呢?他忽然發現曾經堅守的一切都在這一瞬轟然倒塌,年少時一廂情願的衝動和敏感,那隻是一種朦朧的情愫,每一個人都曾有過,可那,並不是愛。


    身旁的人,至多不過算是年少時的夥伴罷了,他又何苦陷在往事的幻夢中執迷不悟呢?


    十年心結一朝解開,白茗忽然覺得渾身輕鬆,他回眸凝視著身後滿地月光,無聲地微笑起來,今日救出她,就當是同過去做一次告別吧!


    他的眼前,忽然掠過那一抹紫色的倩影,她,怎麽樣了呢?


    他按著心口,忽然發覺自己竟是十分那個紫衣女子的。他微微苦笑著點頭,望著前方一星半點微弱的亮光,淡淡道:“走吧,我們去洛陽城!”


    長風浩蕩,秋意肅殺,已是一年初秋時節。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滿目蕭然之景。洛陽城外,北邙山聳立如劍,直插雲霄,凋零的草木間影影綽綽有人影在移動,不知是哪一方的伏兵。


    城下,一麵“葉”字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筆走龍蛇,慷慨激昂,蘊含著必勝的信心和力量,催人奮進。旗手的身後,三軍列隊,軍容整肅,鴉雀無聲。鐵甲上的凜凜寒光映著日光,如萬千金鱗齊齊翻動,絢麗奪目,卻處處暗藏殺機。


    偏將牧野東風已率輕騎抄小路,意圖繞過北邙山進攻,此刻,隨鎮國大將軍葉天然來到洛陽城下,進行最後一戰的,一共有十萬人,城內卻有十九萬士兵,包括北疆的五千精銳騎兵,據說能夠以一當十,從萬人中取一人首級。


    城頭,叛軍首領、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雪鴻靜立在那裏,衣袂翻卷如翩翩起舞的雪鶴,氣質空靈出塵,翩然若仙,他望著城下士氣旺盛的靖軍,眼底忽然泛起捉摸不透的笑意,眸光微微一凝,最終落在那個人身上;城下,三軍陣前,身披鐵甲的葉天然執轡負劍,身先士卒,他劍眉微微揚起,緊抿著唇,顯示出極堅定剛毅的神色,他回眸望向自己的部下,最前方的一萬士兵,每一個人,都是同他一起,身經百戰,從血雨腥風中拚殺過來,在一次次殘酷的鬥爭中磨礪出過人的武藝和鋼鐵般的意誌。


    “將軍,我們將一如既往,血戰到底,所向披靡。”每一個人肅殺的眼神都在無聲地告訴他,他慢慢站過頭來,視線對上城頭的那一襲白衫。


    兩位主將,隔著茫茫煙雲,無聲地對峙著。


    “可惜,你不是蘇雲棲,蘇雲棲雖然有情,卻能夠舍去,而你……”雪鴻微垂著頭,聲音輕若虛無,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所以你將會敗給我。”


    “葉將軍,你且瞧瞧這是誰。”城頭上,一聲清嘯傳來,白發如雪的中年人靜靜地立在城頭,白衣隨風獵獵飛揚,翻卷如雲,遠遠地,望不清他的麵容,卻能感到那種說不出的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仿佛孤高棄世的絕代隱士,卻又是翻雲覆雨的絕代英才。他是一個永遠讓人捉摸不透的人,但毋庸置疑,他高瞻遠矚,心機深沉,襟懷坦蕩,氣度寬宏,是真正的人中之龍,唯一能與他匹敵的,也隻有同為人中之龍的沙華樓主蘇雲棲了。


    雲棲,雲棲,如今的你又在何方呢?如果你在,我們聯劍殺入洛陽城,定然所向披靡,無人能擋。請一定要盡快地趕過來——你是那個人期待的唯一的對手,也是唯一有希望戰勝他的人。


    靖朝鎮國大將軍身披鐵甲,跨上戰馬,冷冷地注視著城頭,不知道為何,他隱隱有種強烈的不安,看到那白衣白發的身影,心頭便是一跳。


    雪鴻望著葉天然來的方向,淡淡一笑,神色平靜如水,卻隱隱有種盡在掌握的從容,是的,自從前年七月他起兵太原,靖軍的每一步動向,無不落在他的算計中。蘇雲棲、葉天然雖然及時瞧破了這一點,知道他另有所圖,但任憑沙華樓主聰明絕頂,也決計猜不到他到底為了什麽放棄整整八十座城——所有的謎底,將在最後一刻揭曉。


    他擊了一下掌,便有下屬得令,下去拖了一個女子上來。那女子一身水藍色廣袖流仙裙,長發淩亂地散落在肩頭,她麵色蒼白,瘦得驚人,卻有一種病態的美,幾近天人。她被幾根粗壯的鐵鏈牢牢地綁在城頭的一根豎直向上、直插雲霄的木樁上,即便換做平日武功全盛之時,也未必能掙脫,何況現在,她被逼服下了雪鴻組織的“十香軟筋散”,全身癱軟無力,十成功力發揮出不到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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