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門千仞鎖雲雷。


    初升的朝陽將萬丈霞光灑落在絕巔,千仞險峰筆直如劍,直插雲霄,山脈連綿起伏,山間羊腸小道綿延不絕,蜿蜒如一條曲曲折折的綢帶,劃出柔美的曲線,延伸向遠方。


    此刻,四匹馬正拉著華蓋香車在進山的道路上慢慢前行,馬車前的馬夫衣衫襤褸,與這華貴奢侈的馬車極不相稱,他小心翼翼地操控著韁繩,在陡峭的山間艱難地行進,在清涼的早晨,竟已有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落,然而,他卻時刻不敢放鬆——


    隻要稍稍怠慢,身後的馬車中便傳來一聲厲叱,飽含狂暴的殺氣。他渾身顫抖,戰戰兢兢地對身後裝扮考究的車廂投去一瞥,被華蓋、珠簾所遮,車廂中的人隻能看到朦朧的側麵,他斜倚著牆,側臥在軟榻上,修長的手腕擱在床頭的藥枕上,苦澀的藥味彌漫著整個車廂,又絲絲縷縷地飄出來,彌散在空中。


    “青煙大人……”裏麵有一道嬌柔的聲音輕輕喚道,同時一隻纖纖素手按住他的手,嬌俏可人的少女含笑望著他,如水的眼波輕輕流轉,仿佛要將他融化。


    那臥在榻上的人,赫然就是雪鴻組織四大傀儡使之一的青煙!他攜屬下伏擊南離教女祭司宸湮扮成的朝露、沙華樓二樓主路無錚,卻中了宸湮的惑心術,險些被路無錚擊殺,幸好同僚藍嵐及時出手,救下他一命,盡管如此,他也受了重傷,經過半個月的調養,方才慢慢恢複過來。


    他輕輕攬過少女的肩,感覺到溫香軟玉在懷中輕輕一動,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起來,他生生地按捺住自己的欲望,貼在她耳邊,輕吹一口氣:“就要見到朝露那賤人了,我一定要好好折磨她!”


    少女怔怔地望著他嘴巴一張一合,神色茫然,青煙手指慢慢擺弄著她的長發,唇畔泛起一絲奇異的笑意,近乎於冷酷:“嗬,我忘了,你的耳朵被我毀了,聽不到。”他手掌慢慢握緊她的長發,直到她疼得尖叫起來:“啊——”叫聲淒厲,震耳欲聾。


    外頭的馬夫早已見怪不怪——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經常同美貌姑娘交歡以後,用極其殘酷的手段殺害前一刻還同床共枕的女子。此時,他身體剛剛痊愈,又行魚水之歡,馬夫巴不得他舊傷複發,趕緊死去!


    就這樣稍稍一分神,啪,金絲長鞭穿過珠簾,劈頭蓋臉地打下。臉上一陣熱辣辣地疼痛,馬夫不敢作聲,心裏卻早已問候了青煙的祖宗十八代。


    青煙收回長鞭,直到少女眸中淚水盈盈,凝望著她,青煙方才鬆了手。


    他忽然覺得有些厭煩,驀地鬆開她,少女陡然間失去支撐,砰的一聲,潔白的額頭撞上牆壁,有鮮血肆意地流出來,他卻隻是冷眼望著神情痛楚的少女,驀地手起刀落,少女的眉心已出現了一個血點,驚愕地望著他,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聒噪!”青煙獰笑道,神色中沒有半分動容,如同嗜殺的魔頭,已近瘋狂。


    ——雪鴻組織四大傀儡使中,白茗、紫綃行事亦正亦邪,雖然手段毒辣,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卻良心未泯,鮮少濫殺無辜;藍嵐平日深居簡出,主要負責訓練殺手,搜集情報,其為人難以了解;青煙卻是徹頭徹尾的瘋魔,心狠手辣,嗜殺成性,常常在擊殺滿門後擄走黃花閨女以供淫亂,而後又殘忍地將其殺害,因此為正道所憤恨,他曾遭到數十次追殺,卻都險之又險的死裏逃生。


    “主上,到了。”車間漸漸停了,馬夫拜伏在車外,恭聲道,聲音中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毒。青煙掀開珠簾,緩緩走下,那是個筆挺如劍的男子,黑冠束發,眼眸深沉如星,十分好看,卻隱隱有陰狠惡毒的冷笑在他的嘴角蔓延。


    他抬眼望去,長長的甬道望不到頭,一片幽深,通向山腹。天柱山的山腹內,是雪鴻組織最隱蔽的監獄。誰會想到,在這樣如詩如畫的風景中,卻又如此血淋淋的地方?在這裏,每天上演著嚴刑拷打,逼供事實,為得到情報,無所不用其極。


    “青煙大人……”守衛在甬道兩旁的雪鴻組織弟子望見來人,躬身行禮,神色冷冰冰地沒有半分溫度。他們對於這位臭名昭著的上司也沒什麽好感,隻想著盡快遠離他。


    青煙毫不在意弟子的冷淡態度,冷冷地開口,聲音刻板而高傲,給弟子下達命令:“沙華樓的女護法關在哪裏?我要審訊她。”


    “山間監獄一直是藍嵐主上主管,似乎與青煙護法你沒有什麽關係。”有弟子不太客氣地提醒道,然而,話音未落,一柄彎刀已刺入他胸膛,“你……”他瞳孔猛地放大,緊盯著青煙,形如厲鬼,轟然倒下。


    其餘弟子心中駭然,噤若寒蟬。青煙見達到了威懾的效果,冷笑道:“將朝露提到洗心室來,不許有人跟著!”


    “洗心室?”聽到這個名字,再想想洗心室中的十八般酷刑,弟子渾身一顫,連站都站不住了。他低著頭,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可是藍嵐主上吩咐我們要善待她。”


    “藍嵐?”青衣人嗤地冷笑一聲,似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他驀地收住笑聲,厲聲吩咐,“我已代替藍嵐掌管山間監獄,倘若藍嵐前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攔住她!”


    “你若膽敢不聽,我現在就殺了你!”青煙知道這幫新下屬人心浮動,對他的命令多半是陽奉陰違,當下冷冷地威脅道。他再未看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進去。


    “是”,眾弟子在他身後,麵麵相覷,勉強地低聲答應了。待得青煙的身影完全隱於黑暗中,才有人憤憤出聲:“怎麽搞的!他居然敢這樣!”


    “白茗大人和紫綃主上隻怕就是被他陷害,才被排擠出去的!”關於白茗、紫綃離開組織的真相,眾說紛紜


    白茗雖走,餘威猶在,尊敬他、敬仰他的人依然很多,有弟子憤懣不平,冷笑連連,“如果白茗大人回來,我第一個支持他殺死青煙!”


    關於白茗八年前曾背叛過組織的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曉,他們所敬仰的,是白茗雖行事亦正亦邪,卻頗有幾分俠氣,從不濫殺無辜——這是雪鴻組織一片血色、暗無天日中,那些弟子心底僅存的一點善念。


    “是嗎?多謝。”門外,忽然有一道聲音悠悠地應道,所有負責守衛的人都震驚地抬起頭來,白衣少年衣衫如雪,獵獵飄飛,抱著劍立在陽光和陰暗交界的地方,俊美的臉龐清冷一如往昔,那裏有一種神色暗中湧動,卻望不分明。


    “白茗大人?”弟子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旁邊的人連忙用力推了他一下,所有的人齊齊跪拜,行了一禮,“恭迎大人歸來!”


    白茗伸手截住他們接下來的話,淡淡道:“我並不是歸來——隻是為了救一個人。”他聲音微微一頓,目光落在為首的灰衣弟子身上,清冷如霜雪,“沙華樓護法,朝露。”


    “難道,您投靠了沙華樓?”雖然處於對白茗的尊敬,這句話沒有直接問出來,然而,所有弟子都麵麵相覷,有一種異樣的沉悶彌漫在山洞裏,那些照不到陽光的地方。


    “她是我的一位故人。”白茗語氣淡淡地開口解釋,“與我,與沙華樓,與雪鴻都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人說話,但他們顯然鬆了一口氣。隔著通往山間監獄的厚重的大鐵門,斑駁的陽光映照得生鏽的黃銅鎖熠熠生輝,所有人都凝望著曾經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他半邊身子沐浴著日光,卓然而立,風華絕代,令人心折。


    終於,他們中有人慢慢地伸出手來,指向甬道,有弟子沉默地上前去打開與白茗之間相隔的一道鐵門,恭聲道:“白茗大人,請。”


    那年長的弟子顯然更為穩重,遲疑半晌,低聲道:“白茗大人,看守山間監獄的獄卒是神上最新調來的人,不屬於組織的成員。”


    “有這事?”白茗微微蹙眉,秀麗的眉眼中閃過一絲冷光,“無妨。”他緩緩推開鐵門,心中忽然湧起一種極為強烈的不安,幾近眩暈,他扶著門,定了定神,緩步走進去。


    白衣如雪的少年在黑暗幽深的甬道中飛掠,足不點地,借著每隔五十步遠,火把微弱的、不停躍動的燈光照亮前路,他身影如風,形如鬼魅,顯然輕功高絕,然而,卻還是有人發現了他——一聲暴喝傳來:“你是什麽人?”


    黑衣獄卒從甬道中間悄無聲息地出現,仿佛從地下鑽出來,聽他沉重的腳步聲,已知他略懂一點武功,但顯然涉獵不深,至多算得上二流水平。白茗微微皺眉,不願隨隨便便傷人性命,眼看著獄卒到了麵前,他伸手掐住獄卒的脖子,手指慢慢收緊,寒聲道:“說,沙華樓的人被關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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