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被客棧活計趕出來後,便已經站在了街道口。


    遙望著那客棧的地方,柱子卻是不甘心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此地一定是妖物老巢,那些人看著是人,實則是被妖物給蒙蔽了心智,是成了妖物的走狗,虧得在靈州城裏開了家別致客棧。”正說著,便憤然往一側牆壁砸了拳頭,喊疼的人卻也隻是柱子自己,“嘶——連著這地方都成了妖物的幫凶,這破牆遲早拆了它。”


    喚作翠花的小女孩隻是掩嘴輕笑。


    倒是那狗蛋兒略微陰沉著眼睛,不禁問著。


    “哪麵牆被柱子你砸了一拳都疼。”


    “給我閉嘴,現在我是你大哥!”柱子麵子上受不住,當即大喝。


    “你何時成了我大哥,年紀也不比我大——”


    兩個孩童再次廝打起來。


    這一回靠著路中央,倒是惹得四周行人紛紛避讓。


    原本還有幾個好事的人圍觀。


    但在仔細辨認一番後,卻是心悸一般地搖著頭走開。


    未曾有人去管教這廝打在一起的二人。


    而那小女孩也隻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邊上,隻管著笑。


    一直到兩人的力氣都消耗了幹淨。


    才暫且罷手。


    “行……行了,以後咱們就平輩相稱如何?”


    “早該如此,柱子你自己不厚道!”


    “休得胡說,我一直蠻厚道的。”柱子麵色通紅,卻又是瞧見狗蛋兒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撕開一小片,瞧見這撕開的一角處隱約有紅色印記,自忖自己未曾有如此本事傷到對方,卻也不顧狗蛋兒的反對,驀地將他身上衣物給掀了開來。


    這一下狗蛋兒還未反應過來。


    倒是邊上行人紛紛叫出了聲。


    有些年幼的閨女紛紛閉目側眼。


    但又經不住好奇睜開眼睛偷瞄。


    卻是將狗蛋兒的衣服完全地給解開了。


    “柱子你幹啥呢,快些將衣服還我!”狗蛋兒總算是反應了過來,起身便要與柱子爭搶自己的衣服,隻是卻被柱子一聲低吼給鎮住,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柱子你……”


    “狗蛋兒,當初咱們是怎麽說的你莫非是忘了不成?”


    “說……說什麽了?”


    狗蛋兒兩手臂遮住自己瘦弱的身子,卻是緩緩地蹲了下去。


    但這依舊掩蓋不了什麽。


    在他身上遍布著傷痕。


    有些是拿皮鞭抽打。


    也有些是拿什麽硬物生生給砸出來的。


    看著猙獰可怖。


    “既然你我都是朋友是兄弟,就斷然不會再讓你受那等委屈,當初你也曾說過不會再讓自己受半點傷害,可如今這身又是何故?怕是被你那好命的爹給打慘了罷!”柱子不禁冷笑,便要拉著狗蛋兒起來,“先去醫館裏替你治傷,待身子無恙便叫著我爹去給你那位上堂大人好生管教。”


    “不……不用了柱子,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狗蛋兒此時卻不免有些悲戚。


    低著頭隻顧著啜泣。


    不時一陣呢喃。


    “自個家裏頭的事情,柱子你也不用管太多了……”


    “什麽不用管太多,你那便宜爹又不是親的,若非當初他賴死賴活地懇求廟裏廟祝撫養你,又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柱子便拽著狗蛋兒的手臂,一把將他從地上扶起,“那去尋你爹這件事情就暫且放下,先給你治一身傷,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呢……”


    “……說是前天夜裏未曾歸家,昨夜也未曾討來多少錢。”


    “放心,你柱子哥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你可不是我哥……”三人就這般打鬧著,來到了醫館門口。


    正巧見到了人群中方士的身影。


    讓柱子不禁腳步停住。


    倒是身側的狗蛋兒指著方士的方向,輕聲呼喚。


    “是……是妖物,妖——”


    “輕點兒!”柱子連忙將狗蛋兒的嘴給捂上,帶著兩人卻是走到了偏僻角落。


    “當真是機會到了,等降妖了後勤那位大仙教一些本事,到時候狗蛋兒你也不用再順著你爹啦!”


    “哦……”


    相對於柱子的一腔熱情。


    狗蛋兒似乎並沒有多少的興趣。


    也隻是跟著他一路做著各種事情。


    倒是最後的女童未曾說一句話。


    沒有反對,也不曾讚同。


    隻是一路看著。


    ……


    卻說方士到了醫館裏報道。


    經過醫館裏的幾位大夫連番考核,也算是入了門道。


    那醫館的大夫也未曾對他今日裝束有絲毫評價,隻是一副怪異的眼神,看得他不舒服。


    期間還見到了那位老大夫,隻是在見到方士的時候便冷哼一聲迅速走開。


    也不知為何對方士很是不待見。


    起先方士不過是幫那些醫館裏的大夫搭把手,對此他也沒有什麽異議。


    來這裏打分零工罷了,隻要拿到錢,誰會計較來幹些什麽。


    卻因為偶爾展露出來的幾分本事,竟也開始照看起一些病人。


    久而久之,便也聽見那些病人之間的攀談。


    倒也覺得有趣。


    “夜裏未曾識得路,便一腳踏空掉入了河裏。”卻是一位傷重者正向大夫解釋身上傷勢到底是因何出現,“本來也無大礙,不過這河中多礁石,反倒是慌亂之下傷著了腳。”


    “若說這腳傷如此解釋倒還好,可是這臉上的痕跡又如何解釋?”


    “自然是被野貓給抓了……”


    “怕是人抓的吧。”


    那大夫也說得爽利,隻是三言兩語便將此人身上傷勢如何形成的給看個一幹二淨。


    倒是那病人憤然怒喝。


    “大夫還是安心看病,這些東西少講!”


    “聞你身上有脂粉味。”那大夫並未理會病人的話語,接著說道,“若是想讓我配藥配的更精準一些,就早早地將身上的氣味給洗了,另外這位兄弟先前走來的時候腳步虛浮,怕是受陰了。”


    “是去於春閣了吧!”那大夫話語剛落,卻是聽不遠處有人開始起哄,隨著便是一陣笑聲,“這於春閣後邊有一條河,兄弟你是被裏邊兒的姑娘給推下河去了?怪你身上味道太重還是什麽?”


    惹得那位病人臉紅耳赤。


    卻也未曾再多說一句。


    隻是冷哼一聲。


    便麵色陰沉地低下頭。


    似乎是察覺到如今這狀況自己再怎麽說都會伸出歧義。


    而此人是否真如邊上的人說的那般倒是兩說。


    說道於春閣,便有人開始談論起昨夜的那場騷動。


    方士就站在不遠處,聽得分明。


    “這於春閣裏是真的遭了大火,也不知道是哪裏的人家不小心將廚房的柴火給點著了。”


    “廚房裏柴火點著……那也不至於少了幾乎一半的於春閣吧?”


    四周便有人開始說開了。


    方士也有那麽一會兒手頭沒有活計。


    便索性站在那群人中間。


    聽著他們講述發生的事情。


    “可不是呢,要我說一定是於春閣的死對頭,那邊的青蘭坊的人有意要敲打一番於春閣。”便有人說得頭頭是道,起初還以為此人不過是胡謅,卻也聽見說出此等話語之人又繼續道,“於春閣自從五年前開在了這裏,確實是搶走了不少的生意啊……”


    “有道理。”


    聽見周遭的人附和著。


    方士也沒有繼續再聽下去。


    聽見某個大夫在叫著他的名字,也就下意識地轉身要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這時,卻忽覺一陣寒意襲來。


    這一次方士卻未曾有機會躲避。


    便感覺到眼前視線一陣模糊。


    自己臉上是被人潑著了什麽東西。


    聞起來卻有些清香。


    待心中冷靜下來細想片刻,才知曉是被潑了艾葉浸染過的水。


    未曾見到前方事物。


    卻聽醫館正堂裏一陣嘈雜混亂的叫囂。


    “哪家的熊孩子!”


    “跑來這裏作死不成,還不快給我滾!”


    “等等,這孩子是——”


    “天殺的,快些走!”


    方士心裏困惑。


    似乎對自己出手的人是孩子。


    而且還有人認識他們。


    當即擦幹了臉上水漬,便四下打量。


    卻見不遠處正有三個嬌小的孩童身影。


    其中一人正拿著個瓷碗,做出傾倒的動作。


    眼看方士要動怒。


    便聽見其中一個孩童嚷嚷著大叫。


    “哇——妖怪要現出原形啦!大家快跑啊!”


    “柱子你等等我——”


    “快跑就是!”被喚作柱子的孩童到了醫館門口,卻是忽地折身對方士做了個鬼臉,手中的瓷碗朝著他的方向砸去,隻是可惜力氣還是太小,砸中了一位不遠處的病人,頓時一陣哀嚎,“妖怪你等著,待會兒我們再來與你一戰!”


    說完,便迅速不見了身影。


    未曾理會四周一片亂象,倒是讓方士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為何會被稱作妖怪?


    卻是想起昨日被人險些褪下石階,也有人在叫著妖怪二字。


    自己何時招惹了那三個孩子?


    念及至此,心中難免有些憋悶。


    但也拿他們無可奈何,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聲長歎。


    “這幫孩子真是……”


    晚些時候問及醫館裏的大夫,方士也總算是知曉了那三個孩子的出身。


    隻是與他解釋的人是那位黑心的老大夫。


    “其中一個孩子喚作柱子,是鐵匠家裏的孩子。”那老大夫如此解釋著,“原本也不過是鐵匠家裏的孩子,可誰曾知曉某日兵營裏有官兵讓他們家裏的頂梁柱去官地打造兵器,這下可是他們家裏添光咯,巷子裏麵人人都給他們家麵子,就算是他們家娃犯了錯,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這終歸是有王法的……”


    “王法算個什麽,看你年紀也不算輕,怎的還是想不清楚個中門道。”卻是那老大夫斥責,“他們家裏還有一個遠方表姑呢,如今算是州牧座下輔佐官的一位妾室,要不然你以為憑他們家裏打鐵的技術,能有機會去兵營裏做兵器?”


    方士微微頷首。


    雖說這鄉裏的親戚關係有些讓他紊亂。


    但說白了也不過是那些個情況。


    “那孩子如今是年紀小,也沒人與他說教,隻是日後待他長大了,難免會走上歧途,唉……”老大夫說到這裏,便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都說這人之初性本善,一個孩童本就什麽都不懂,自然是需要好生調教的,隻是又有誰敢這般教育那孩子。


    有膽子的人沒這個資格。


    有資格的人卻又不屑於教育。


    讓堂堂正統書院裏的先生去教一個連字都不認識的鐵匠家小子,自然是十萬個不願。


    “至於另外一個狗蛋兒倒是命苦。”


    “聽說是乞丐家裏的孩子?”方士適時插嘴。


    那老大夫也是微微頷首。


    隻是糾正道,“不過是養子,看那乞丐年老又不曾得子,而那些時日廟祝又從靈州之外收養了個孩子,便交於他托管,反正在咱們靈州,就算是乞丐也餓不死的,都是托了火絨大人的洪福……”


    至於那小女童,卻是風月場所一位倌人的子嗣。


    也不知是什麽緣由,讓那位倌人將她給生了出來。


    便留在了那裏。


    而女童的住所,也赫然是那於春閣。


    不知是不是巧合。


    “另外這是一千錢,盡管拿去!”老大夫從身後那處一個棕色的包裹,直截了當地遞給了方士,“從明天開始,你小子便不用來這裏了,我這裏店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這……卻是何意?”


    方士略微詫異。


    他卻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被趕出去。


    雖說這一千錢確實也具有吸引力,但方士還是不解。


    “那些個孩子說了還會尋你,若是容你繼續待在此處,便相當於砸了我這裏的招牌!”


    “若是他們再來,隻管將他們趕走便是。”方士輕笑,便已經伸手接過了那包裹,未曾打開翻看,但根據其中重量,卻是一千錢無疑,再次問道,“這一千錢自然是足夠讓我離開,既然收了你的東西……我也不會久留,隻是不知為何要讓我離去?”


    “若我說治咳喘者,可以齊玲草六錢、扶苔三錢、九黎子五錢半、百葉醫治六錢,讓你按照此藥方煎藥,你會如何?”


    “九黎子可滋陰壯陽,卻是與咳喘無用之物,自然是改了藥方再行煎藥。”


    “那你如今還不知曉為何不讓你繼續留在此處!”那老大夫最終還是發火了。


    吼聲讓方士不禁有些畏縮,心裏一顫。


    還是拿了包裹,低著頭離開了醫館。


    臨走還不忘回身,抬頭看著那塊醫館的牌匾。


    嘴裏不忘低估一句。


    “庸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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