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麽名字?”


    “你家住在哪裏?”


    “幾歲了?”


    “會說話嗎?”


    ……


    一個個問題不斷從方士口中說出,他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裏和小男孩進行基本的交流,想要知道這孩子的一切,隻是小男孩卻置若罔聞。


    不顧來回踱步的方式,他隻是低著頭,兩手擺弄著自己的灰色布衫。


    布衫的一顆紐扣已經被他擰了下來,就放在口袋裏——方士親眼見證了這個小男孩殘忍地擰下那紐扣的瞬間,甚至方士還覺得那一瞬小男孩臉上露出了如釋負重的笑容。


    方士有些寒心,他覺得這孩子應當是不願與他多說一句。


    可他又無可奈何,多年生活在山野,除了下山在各個村子裏治病賺錢之外根本沒有任何與人交流的機會,更何況是和這種毛頭小子交流。


    他暗歎一聲,將一隻手伸出就要放到小男孩的肩膀上。


    但唯獨這一次,小男孩身手矯健地躲過了方士襲來的那隻手,迅速占據有利地形,蹲在牆角。


    那雙眼睛裏滿是戒備,泛著微紅。


    就在方士以為對方總要說一些什麽的時候,卻見小男孩猛地深吸一口氣。


    正如他預料到的那樣,小男孩哭了。


    哭聲經久不衰,讓方士心中的煩躁心情更甚。


    他隻能哀鳴一聲,憤憤地將自己的頭埋進被褥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哭聲越來越輕,耳根子也漸漸變得清淨。


    不知不覺間便沒了意識。


    直到黑暗之中一絲心悸的感覺閃過。


    方士猛地睜眼,便見自己身邊昏黃的燭光下正站著一個瘦弱身影。


    他的手裏正拿著一根尖銳之物,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襲來。


    方士心裏暗叫不好,下意識伸手叫阻擋。


    “嘶——小屁孩你幹什麽!”


    “哇——”


    哭聲與叫罵聲幾乎同時響起。


    方士眼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直視已經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的少年。


    雖然不知道將這個孩子帶來的盧俊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對於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哄孩子的方士來說,這卻是一個極大的麻煩。


    尤其是這個麻煩本身還不能以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


    窗外是一片陰暗,時不時劃過一道纖細的閃電,夾雜著雷聲將屋內的聲音掩蓋。


    方士看著自己被刺中的那隻手——這是另一隻完好的手,隻是這隻手的掌心正被一根鋒利之物刺入,疼痛中夾雜著一絲酥麻,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但看到刺入手掌之物的時候,方士終於完全冷靜了下來。


    那是一根巨虎的牙齒,若是所料不差的話,這根手掌長的虎牙正是當時盧俊所說的白翼靈虎之物。


    虎牙上有蠱毒,這隻原本完好的手過些時候應該就會和另一隻手出現一樣的症狀。


    但方士也有些後怕,這虎牙本就藏在他身上,也不知道那小男孩如何從他身上翻找出來。


    而且看樣子對方還要殺了自己。


    “你到底想如何!”方士雙目瞪著那小男孩,猛地一聲怒吼,“別哭了,給我閉嘴!”


    “唔……”小男孩渾身猛地一顫,哭聲漸歇,隻是呼吸依舊急促。


    一雙眼睛裏雖然布滿血絲,但依舊能讀出一種毫不掩飾的強烈情緒。


    憤怒,仇恨!


    這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方士長舒一口氣,將掌心的虎牙拔出,簡單地用幹淨的紗布包紮了一下。


    “接下來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答不上來我就把你趕出這裏——那些山匪現在不會殺你,因為你現在在這間屋子裏。但你若是離開可就不好說了……明白了嗎?”


    小男孩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


    “……狗蛋。”


    “咳咳,我們繼續接下來的問題……”


    並沒有太過糾結於這個帶著山下村民淳樸觀念的名字,方士繼續將方才的問題全都問了一遍,總算對麵前這個喚作狗蛋的小男孩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狗蛋家就住在山腳,他們家就是一個普通的小村子裏的住戶,以上山打獵為生。


    可惜村子前些日子招來了山匪,將他們整個村子都劫掠了個幹淨。


    這在衡山腳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雖然這件事情有些可悲。


    幼年便逢如此變故,方士心中生出一些感觸,這孩子與他的經曆簡直是一模一樣。


    看著這孩子,方士便不自覺地想起過去的自己。


    “……二丫和二丫蛋都被抓走了,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


    狗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難免顯得悲戚。


    二丫和二丫蛋,便是昨日白天的時候見著的另外兩個孩子。


    “那你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不知道……”


    狗蛋搖頭,將臉蒙在臂膀中。


    方士伸手下意識地想要觸碰小男孩,但手伸到一半卻停滯不前。


    他害怕小男孩再次躲到一邊。


    沉默少許,繼續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我要報仇!”


    五個字鏗鏘有力,昭示著小男孩的決心。


    但方士卻隻是歎氣,淡淡地說道,“你要報仇是好事,起碼不是去尋死……但現在的你根本沒有報仇的力量!”


    “我不管,我爹娘都已經死了,大不了我……人頭落地碗大的疤,我也死了算了!”


    “就你這小屁孩人頭落地能有多大疤。”方士輕笑,卻是驀地板著臉沉聲道,“現在你應該考慮的是怎麽在這裏活下去!”


    “……怎麽活下去?”


    “我有個計劃……”


    方士下意識地看著四周,壓低聲音麵對著小男孩嘀咕了幾句。


    臨末小男孩抬頭,一雙眼睛裏的淚水早已風幹。


    疑惑地問道,“你不是山匪嗎?”


    “廢話,我要是山匪還用得著被關在這裏,再說了你見過像我這樣那麽瘦的山匪?”


    “見過!”


    “小屁孩就是廢話多,趕緊去睡覺!”


    方士揮手將小男孩趕到一邊牆角,裹緊了身上被褥,閉眼。


    昏沉的睡意襲來,他意識漸漸地模糊。


    理解孩子的思維與談話都是費心費力的事情,現在的方士隻想好好地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不去想任何事情。


    可惜還未等他閉眼多久,卻是迎麵一陣罡風,危險的氣息襲來。


    方士側身,睜眼卻見那小男孩不知何時再次出現在自己身邊,他的手裏正高舉著有他半人高的木凳子,作出朝著方士當頭砸下的舉動。


    “小子你給我安分點!”


    方士一聲怒吼,忍不住朝著小男孩的方向衝去。


    兩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隻是這片雨夜裏,所有的聲音都湮沒在淅瀝的雨聲中。


    直到某一刻,小木屋裏的燈火消散。


    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方士的夢還在繼續。


    那片枯寂的黑暗中,劃過紫色的閃電。


    他知道那是夢境,但就是醒不過來。


    鑽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又將他的思緒打斷。


    ……


    豎日方士並沒有被任何怪異的聲音吵醒。


    就算兩隻手上一陣陣刺痛會在某一方麵影響他的心情,但醒來看著不遠處的一片狼藉,以及那道瘦弱的身影,方士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那小男孩此時正被反手綁著癱在地上,兩眼微睜,隱約有些紅腫,似乎是一宿沒睡。


    在見到方士從床上起身的時候,他嗚咽著低鳴,卻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


    “還吵不吵了?”方士蹲在小男孩麵前,一邊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一邊盯著對方,臉上的笑容不減,“我是大夫,大夫有的是手段讓你這小屁孩閉嘴,明白了嗎?”


    “唔——!”


    小男孩眼裏布滿血絲,狠狠地點了點頭,嘴裏的話語依舊說不清楚。


    他在掙紮,但一切都是徒勞,整個身子都被草繩捆在桌腿邊上,連著木桌一陣抖動,將上麵的東西打翻。


    就像一隻瘋癲了的幼犬。


    如他的名字一般。


    等到小男孩沒有繼續折騰的力氣,方士才顯出一副老成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知道你心裏的感受,家裏遭了那麽大罪……出現這種情緒也很正常,不過現在可不是給你發瘋的時候,若是你真想做那件事情,現在最重要的卻是活下來。”


    “唔……”小男孩倒真像是冷靜了下來,將頭微微垂下。


    一雙眼睛看著地麵。


    依舊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而方士的聲音還在繼續。


    “聽我的,呆在這裏哪兒也別去,等時機成熟自然可以帶你離開!”


    “但你若是不聽話,我就隻好把你趕出去了,那些山匪是個什麽樣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落到他們手裏你連骨頭都不一定剩下!”


    認真地把要說的話說完,眼看小男孩沒有繼續吵鬧的趨勢,方士終於輕歎一聲。


    似乎是結束了的樣子,接下來隻需要讓這孩子一直待在此地,他就不會有太大的生命危險。當然,前提是方士繼續活著。


    若是連方士自己都死了,小男孩的命運自然不用多說。


    “所以還吵不吵了?”


    “唔!”


    小男孩猛地搖頭。


    方士笑意更甚,伸手將小男孩嘴裏的那塊布拔了出來。


    為了將這塊布塞進小男孩的嘴裏,他昨天夜裏可是費了不少得勁。


    “孺子可教也,日後你若是想過得好一些對得起你爹娘,就去上京!在那兒當個大官,到時候什麽山匪什麽狂風寨,他們的小命如何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不過你真的不是山匪嗎!”


    小男孩對方士的質疑聲從未停止,終於口中異物消失,說出的第一句話依舊如昨夜那般。


    而從方士口中得到的回答自然也是一樣,隻是回答還帶著贈品。


    方士反手將那塊布拍在了小男孩的頭上。


    “尋常大夫哪裏有欺負小孩兒的!”


    “這兒就有,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嘛。”方士理所當然地指了指自己,雖然此時他的兩隻手都被裹得嚴實,甚至動一下都有些吃力,“在這兒乖乖地待著,不許發出任何聲音,要不然把你丟出去!”


    一陣威脅後,方士便打開狹窄的窗戶。


    外麵的雨還在下,似乎一時半刻停不了的樣子。


    他抬頭看著東方天際,隻是除了一片灰雲什麽都看不見。


    但他又不甘心地瞪著眼睛望了許久,直到本應日上三竿的時辰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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