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雙腿微顫,但還是輕咳一聲,將自己心底的那一絲怯懦壓了下去。


    他直視麵前的山匪們,將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同時將地上其中一碗藥端起。


    在懷中掏出一根纖細的小草,這小草隻有一指寬,雖然已經幹癟,但依舊是翠綠的模樣。


    “不知此物諸位大哥是否認識?”


    “丫的從哪兒來的野草,這玩意兒誰認識!”


    幾個山匪卻是嗤之以鼻。


    不過方士卻一臉嚴肅。


    此物名喚兩生草,本非衡山之物。


    古籍記載,兩生草大多生長於沼澤,喜濕潤,被大眾所熟知。此物習性雖然溫和,但唯獨不能與毒物並存。若是周遭有些許毒氣毒蟲,便會生出變化,所以此物在沼澤密布之處時常作為是否有危險的標誌。


    但衡山多為山林,又哪裏來的兩生草,此物也是那仙師夾在醫書裏作為參考之用,但方士也沒料到今日會用上此物。


    更何況此物相貌平平,就算是漫山遍野,又有幾人會在意。


    將翠綠色的小草插入湯藥。


    卻見草葉瞬間枯敗,最終竟是變作黑色!


    “看見了嗎?這就是證據!”方士放大音量叫道,“現在你們還有何話說?”


    “這藥湯本就是黑的,放什麽進去都是這顏色,小子你蒙誰呢!”有人辯解。


    “現在我才是大夫,若你們不信大可將我趕走!”


    “小子你就是在胡謅,別以為咱們弟兄都病了就好欺負,今天叫你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雖然隻有


    “夠了!”卻在此時一人走入木屋,一把將方士手中的瓷碗奪過,兩眼冷冷地盯著他,“剛才在外麵就聽見裏麵吵個不停,還不快滾回去,晚上咱們頭子找你,有什麽話到時候再說,這裏是弟兄們休息的地方,再繼續聒噪把你辦了!”


    方士與其對視半響,發現來人正是方才將他帶去給人開續命藥方的人。


    此人身上殺氣不似作假,方士無奈,隻好輕歎一聲離開此地。


    他萬萬沒想到最終會如此收場。


    本以為那些山匪多少會聽進去他的幾句話。


    “一群瘋子,瘋子!”方士回到自己暫住之處,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呐喊著。


    幸好外麵的人聽不見他在說著什麽。


    要不然恐怕現在他就得身首異處。


    這群山匪不僅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沒有,就連理智都所剩無幾。


    方士再次對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反思。


    他總下意識地覺得生病了的山匪會比較好交流一些,但現在看來並不是如此。


    不管身體再如何虛弱,骨子裏還是山匪。


    現在他也隻能祈禱自己可以在離開此地之前好好的,為了讓水中的毒可以晚一些要了他們的性命,用藥也得重新調配。


    還有五天時間!


    他必須撐過五天才行。


    水應該是那口毒泉的泉水。


    為了他們的性命,也為了自己著想,那水必須得換成真正溪水才行。


    橫豎若都是一死,不如拚一把。


    想到這裏,方士心中無由生出一股豪氣。


    ……


    天色還未完全變得陰沉,卻已經有人蠻狠地敲開門,扛著刀站在方士麵前。


    那山匪沒有多言,隻是將手裏長刀插在地上,方士便已經明白了對方想要說什麽。當即他從床上起身,跟在那魁梧山匪身後被對方帶著離開住處。


    正是日暮,夕陽落在四周仿佛燃燒的火焰。


    閃爍的光輝有些刺眼,讓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一直到眼前光影再次變得昏暗,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被那山匪帶入一座由巨石堆砌起來的大殿裏。大殿兩邊各燃燒著一排火把,正中的獸皮地毯上齊刷刷站著兩排相貌差不多的大漢,這些大漢手裏提著各種武器,看著有些滲人。


    獸皮地毯盡處有一虎頭裝飾,下方正一道身影端坐在黑暗中,看不清容貌。


    但見到那身影的第一眼,方士卻再也不能控製心中的情緒。


    因為他分明看見對方身周正纏繞著些許暗淡的紫色流光。


    並且在對方的身上,他並沒有看見絲毫屬於命數的痕跡。


    他是誰?


    方士心裏一時間慌了神。


    腳步正停下來,卻猛地覺得背後被誰推了一把,踉蹌上前。


    隨即便聽身後一道熟悉的粗獷聲音響起。


    “盧大哥,人已帶到。”


    “嗯……你退下吧。”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


    從身後走出一個眼熟的山匪,雖然隻是見到側臉,但方士還是記起對方正是白天的那位山匪,不過也不知為何,這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總覺得那山匪變得陌生了起來,或者說在這裏的一切都和方士想象中的有極大差別。


    此地氣氛沉鬱,比起山匪老巢更像是某位高官的朝堂。


    並沒有一點屬於山匪張狂的氣氛。


    身後的山匪在一邊站定,隨後便見麵前獸皮地毯盡處那道身影朝方士的方向走來。


    同時那威嚴的聲音繼續傳來。


    “我狂風寨出現那件事情是在三十天前,原以為不管和人都無法將此地弟兄們救治好,沒想到被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兒解決了……當真是英雄出少年。”那道身影終於完全出現在方士麵前。


    周圍的火光將那人的麵容照得分明。


    竟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隻是這中年男子麵容枯槁,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死去,若是按常理此人應該已經完全不能動彈了才是。


    起初方士隻是覺得麵前之人有些眼熟,一直到沉吟半響,才猛地反應過來。


    此人竟是今日早晨奄奄一息之人!


    他竟然能起身了!


    雖說方士自知自己配製的藥材都是一些虎狼之藥,藥勁很大,但也不至於大到讓一個快死的人活蹦亂跳地出現在這裏吧。


    而且此人身份竟也不一般。


    聽方才那山匪所言,此人應該位高權重。


    而且此人身上的命數應該還剩下來一些,怎麽現在全然消失了。


    “你看見了什麽?”熟悉的聲音再次回響,讓方士不由得回過神來。


    “沒……沒什麽!”方士一時間慌了神,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此人會出現在這裏。


    對方卻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是盧俊,是這狂風寨內所有東西的主人……當然也包括你。”喚作盧俊的枯槁中年人伸出一隻手,落在方士的肩膀上,那一雙充血的眼中帶著無比的平靜,“你是我見過見過水平最高的大夫,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盧俊弟兄們的性命就全部托付給你了。”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方士苦笑一聲。


    他早上的時候就是因為對方不能動彈連一句流利的話都說不出,一個人對他說了許多。


    但盧俊卻是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給你一個機會。在接下來五天時間裏若是你能治好一人,我便做主將你送出此地。你不是一直在找機會離開我這狂風寨嗎?現在機會就在你的手裏,可切莫放棄了。”


    方士怔怔地點了點頭。


    雖然覺得對方說出的話裏還有別的意思,但他還是生出一絲希望。


    “盧……盧大哥可知道狂風寨裏諸位大哥得病的緣由?”


    “這倒是不知,小子……你有什麽知道的嗎?”


    那雙眼睛的視線原本已經離開了方士,此時猛地回轉,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戾氣讓他不由得渾身一顫。


    方士連連搖頭。


    “在下也是不知,不過若是知道的話,接下來的醫治過程也許會變得容易一些。”


    “原來是這樣。”那位盧俊也是點了點頭,但臉上並沒有看出多少表情。


    “不過在下還是想和盧大哥說一句,若是可以的話還是用外麵的溪水煎藥比較合適。”


    方士的話音剛落,盧俊已然將搭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順其自然地勾住他的脖頸。


    漸漸地一股巨力襲來,方士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你是認真的?”


    “認真的……咳咳,若是不信的話在下也沒辦法……”


    “哼!”


    對方手一揮,方士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不知不覺間已經摔倒在地上。


    腳步聲漸遠,盧俊重新坐回不遠處的座位。


    整個身子隱沒在黑暗中。


    “就聽你的話好了,小子……若是敢騙我,便將你燉了給我弟兄們開葷!”


    “如此……便好。”


    盧俊的話中透著滿意的情緒:“對了小子,這幾日夥食如何?咱們這陳國屁東西沒有,這些年還鬧饑荒,給你吃上碗肉補一補……嘿。”


    “在下胃口不好,沒怎麽吃。”方士眉頭微皺,壓低了聲音答道。


    “那可真是遺憾,六七歲小娃娃村子裏可不多,不吃是你的損失!”


    他在說什麽?


    方士有那麽一瞬失神,但反應過來的時候心裏不自覺地反胃。


    回想起那個被自己簡單救治一番的孩童,此時或許已經……


    方士麵色泛白,從地上撐著身子起來,眼中一道憤怒之色閃過。


    此人該殺……不,在這裏所有的人都該死!


    而且自己不過是好心提醒而已,還遭到這種無妄之災,當真是晦氣!


    盧俊再次叮囑了一番,便揮手讓方士離開。


    ……


    回到了自己住處的方士越想越覺得憋屈,心裏暗下決心。


    “不能就這麽算了,這幫瘋子!”


    “不過現在還是去那裏看看……還有那個小丫頭會不會來……”


    眼看著馬上就要午夜,方士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蠢動,起身就要往外走。


    這狂風寨乍一看似乎隻是普通的山匪老巢,但僅僅過去三天,方士卻覺得此地的疑團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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